一封家书牵出11年前灭门惨案

一、突发惨案，警方锁定嫌凶

1999年2月1日上午，秦毅的弟弟因为有事多次寻呼哥哥，却一直不见哥哥回电话，于是决定前往哥哥家看看。他打开哥哥家房门的一刻惊呆了，平时健硕开朗的哥哥倒在血泊中，身体已经僵硬，嫂子胡文芳和年仅6岁的小侄女秦文娇身体也已经冰冷。秦毅的弟弟立即打电话报警。

当日10时许，湖北省十堰市东风公司公安处（十堰市东岳公安分局前身）刑侦大队值班民警接到报案电话后，迅速报告上级领导。刑侦技术人员随即赶赴现场。

到达案发现场后，有着多年工作经历的法医也不禁为眼前的惨状震惊：男主人秦毅仰卧在卧室床上，头部被钝器打碎，鲜血染红被褥；女主人胡文芳倒在客厅地板上，脖子几乎被割断，胸部、颅脑等多处损伤；最可怜的是年仅6岁的小姑娘秦文超，她躺在父亲身旁，头部有多处钝器伤，颈部被刺穿。

时任东风公司公安处处长的丁学明、分管刑侦的副处长李兆明立即召开现场会，分析现场情况，制订侦破方案，抽调60余名精干警力组成侦破专班，立即投入工作。

民警经调查得知：秦毅系东风公司铁路处职工，1月31日凌晨3时许回到车城路张湾桥新村的家，胡文芳、秦文娇于1月31日22时许回到家中。

秦毅一家三口因何被杀？是情杀、报复杀人、还是图财害命？

案件分析会上，专案指挥部认为，从作案现场门窗完好来看，犯罪嫌疑人应与死者熟悉，并了解死者家庭情况；从死者胡文芳、秦文娇身上的刀伤分析，犯罪嫌疑人可能干过厨师或屠宰工作；从室内翻动情况分析，犯罪嫌疑人图财害命的可能性极大。

为此，专案指挥部调集警力，兵分五路开展工作。一是现场为中心，辐射外围开展详细调查访问。二是围绕受害人生前的交往活动、社会关系、工作情况、经商情况开展访问，从中发现矛盾点，扩展案件线索来源。三是立足现场，进行全面细致的现场勘察，搜索犯罪痕迹物证，为破案提供翔实信息。四是开展面上排查，以人查案，重点排查死者生前最后接触交往的社会人员和发生的事情。五是查询死者案发前后存取款和股票交易情况。

案发后，民警结合犯罪嫌疑人的画像条件，先后调查访问1000余人次，审查一般人员100余人、重点嫌疑人20余人，查档比对3000余人次。

随着调查的不断深入，一条条线索汇报到专案指挥部，后又一条条被排除。但全体指战员并没有灰心，而是顶住各方面的压力，抱着“不破此案决不收兵”的信念积极开展工作。

与此同时，技术人员通过全面细致的勘察，从现场提取到重要证据，这坚定了专案指挥部所有参战干警的信心。

此外，秦毅的父母反映，秦毅1月30日曾说过“厨师要来”。

1998年2月至7月，秦毅曾在郧县城关镇开了一家酒店，雇过两名厨师，一个是湖北公安县的郭恒清，另一个是重庆万州区的任某。

“厨师要来”、“犯罪嫌疑人与死者熟悉，了解其家庭情况”、“犯罪嫌疑人干过厨师或屠宰工作”，这些信息难道是一种巧合？专案组迅速部署对郭恒清、任某开展排查。很快，任某的嫌疑被排除，郭恒清的作案嫌疑越来越大，而此时郭恒清已离奇消失。

功夫不负有心人。1999年2月8日，一条振奋人心的消息从专案指挥部反馈到参战民警：2月5日，痕检员邵晓伟和侦查员一起赶赴郭恒清的老家，通过和其父母攀谈，了解到郭恒清曾在案发后回家拿过衣服。机警的邵晓伟遂在其家中一个新衬衣盒子上提取到一些证据，经过与案发现场所提证据检验鉴定，认定现场证据就是郭恒清所留，从而确定了郭恒清是涉嫌制造灭门惨案的重大犯罪嫌疑人。

“2·1”杀人、抢劫案终于有了重大突破，但嫌疑人郭恒清却不知去向。

专案组迅速调整工作重心，制定追捕方案，采取“立足公安、布控外围”的工作思路，有针对性地开展工作。一是对郭恒清所有可能落脚点布置警力蹲守。二是围绕与郭恒清有关的所有人进行排查，同时对郭恒清的重点关系人组织专门警力跟踪。三是扩大布控范围，对郭恒清有可能潜逃的地区进行协查布控。四是上网追逃、悬赏追逃。

案发后，郭恒清的父母离开老家到沙市北湖市场卖菜，东岳公安分局派出两名侦查员扮成卖菜农夫，近距离跟踪一月之久。但由于郭恒清及其家人社会关系复杂，且行动隐秘，居无定所，同时郭恒清具有一定的反侦查能力，抓捕工作一度陷入僵局。

二、160余位民警，漫漫追凶11年

当时的户籍管理不是很规范，也没有网上追逃的方法，要在全国抓捕一个已外逃的亡命之徒，困难程度可想而知。专案组成员兵分五路，一路继续守候在郭恒清父母身边，化妆跟踪；一路联系公路、铁路部门，根据所提供的信息，分析郭恒清可能的逃跑方向；一路围绕郭恒清的同学、朋友、老乡等社会关系开展调查，分析其可能投靠的人员；一路在郭恒清父母和亲戚周围做工作，希望从中获得有价值的线索；一路分成若干个抓捕小组，一有消息立即出击。

1999年2月15日，农历除夕，专案组所有成员都是在工作岗位度过的。当除夕的钟声敲响时，担负着跟踪任务的侦查员还坚守在郭恒清父母的老屋旁。

在侦查手段比较落后的那个年代，侦查员只能这样在风雪中坚守，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会放弃。但是，艰辛的工作却没有迎来胜利的喜悦，郭恒清如石沉大海般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东岳公安分局刑警也踏上了11年的漫漫追逃路。

11年来，东岳公安分局始终没有放弃，先后组织专班20余个、警力200余人次、累计行程10余万公里，投入60多万元专项资金追捕郭恒清。侦查员赵振中记得，他化装成菜贩和郭恒清的母亲在沙市北湖市场卖菜时，他的妻子因为超过预产期10天，躺在医院病床上等他回去在手术意见书上签字，电话打了无数个，却等不回他。女儿出生后，因为在妈妈肚子里待了太长的时间，脑部缺氧引发严重的弱视，必须通过手术矫正。每每看到戴着眼镜的女儿，赵振中满心愧疚。

侦查员马立新记得，在抓捕郭恒清的路上，他收到了母亲病危的通知。

侦查员黄润林记得，他不顾胃病发作坚持远赴深圳开展工作，硬是累成了胃出血，病倒在火车上……

这样的记忆太多太多，但是每个追逃专班的民警却从不提起，因为郭恒清还没到案，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凶徒还逍遥法外，还有可能伤害更多无辜的群众。他们不愿去回忆自己吃的苦、受的累，只是不断检讨自己工作还做得不够深、不够细。

郭恒清成了东岳刑警心中的痛，不将其绳之以法，他们寝食难安。

三、嫌凶再犯罪，监狱写信露马脚

各级领导对此案极其重视。其间，公安部将郭恒清列为部督逃犯。

2010年侦破命案专项行动开始后，十堰市公安局、东岳公安分局党委对该案高度重视，东岳公安分局成立了以局长胡晖为组长、副局长吴根明为副组长的工作专班，采取“领导包案，定人定责”的方式，进一步强化措施，加大追捕力度。

由于此案时间跨度较长，加之久抓未获，嫌疑人隐藏较深，可能已经有固定的职业和经济来源，如果再按照以往常规手段追捕，效果肯定不好。因此，追捕组在围绕郭恒清社会关系全面摸排的基础上，重点加强对郭恒清的父母开展工作。

2010年6月，东岳公安分局得到郭恒清在深圳再次犯案入狱的信息，立即安排侦查人员赶赴深圳。但通过大量工作，均没有发现线索。

8月初，警方发现郭恒清的同学邹某频繁与郭恒清的父母联系，且邹某给郭恒清的父母带过去一封信。东岳公安分局综合获取的各种信息分析，邹某可能知晓郭恒清的情况，决定对邹某实施秘密抓捕。

8月9日，警方摸清邹某的情况后，在沙市将其抓获。

警方经审讯获知，2000年4月，郭恒清潜逃至邹某家，邹某帮其借来唐虎山的身份证，身份证上唐虎山的照片与郭恒清极其相像。这也是为什么11年来警方一直未能抓住郭恒清的重要原因之一。事后，郭恒清化名唐虎山潜逃。2008年，郭恒清因在深圳市犯抢劫罪以化名被判刑入狱，后被转入辽宁营口监狱服刑。

了解到郭恒清的具体状况后，为保证万无一失，8月10日上午，东岳公安分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吴根明亲自带队，与侦查员一起驾车前往2000多公里外的辽宁。

当民警从监狱将郭恒清提出来时，所有人如释重负。随后，郭恒清被押上了东岳公安分局的囚车。这一刻，民警们掩饰住压抑了11年的复杂情绪，平静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唐虎山。”“中学在哪里上的？”……“你有哪些同学？”……“你叫郭恒清！”……

“知道我们是哪里的吗？”

“可能是十堰的公安吧！”

8月13日，犯罪嫌疑人郭恒清被押解回十堰。

当日17时，当荷枪实弹的民警将潜逃11年的凶手郭恒清带回东岳公安分局，押解下车的那一刻，秦毅的弟弟搀扶着老泪纵横的父亲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幕，所有的恨和痛都在无言中爆发，生者终于得以告慰，死者得以安息。

郭恒清被押解回看守所

随后，宋志伟和雷波开始与郭恒清斗智斗勇。直到郭恒清开口交代，两人已经五天五夜没合一下眼皮。

四、逃亡路上,每晚梦见被害女孩

郭恒清到案后，经过6次讯问，终于交代了案件的前后。

审讯郭恒清

1998年临近春节，郭恒清开的舞厅垮了，当时谈了一个湖南籍女朋友，他手中没有钱，就想到秦毅还欠他300元钱，而且他在秦毅酒店打工期间，两人相处得还可以，于是决定到十堰找秦毅要回那300元钱，另外再借点钱过年用。

郭恒清到十堰后，在十堰长途车站外面给秦毅打了传呼。10多分钟后，秦毅就骑着摩托车到车站将他接到家。坐了一会儿，秦毅将他带到附近一个小酒店吃饭。饭后，他俩又回到秦毅家。郭恒清先是聊了一下离开秦毅酒店后的生活情况，谈到开舞厅开垮了时，郭恒清提出向秦毅借1000元钱，但被秦毅婉拒。

随后，秦毅说晚上要上夜班，需要休息一会儿，就进房间了。郭恒清一个人在客厅看电视，其间，他越想越生气。想到这么远跑一趟不容易，郭恒清产生了等秦毅睡着后偷他钱包的念头。但又怕被发现，就准备找个工具防身。但在行窃过程中，秦毅衣服中的钥匙掉到地上，秦毅醒来。郭恒清见罪行暴露，遂扬起铁锤砸了下去。在等待逃离的过程，郭又杀害了后来回家的秦毅妻子和女儿。

1999年2月1日，郭恒清将自己抢劫所得的金银首饰全部带回家，并告诉家人他杀了人。他将其中一枚男式戒指和金项链给了母亲，将一部中文寻呼机和一枚铜钱给了父亲。随后，郭恒清逃到江陵亲戚家躲藏，两天之后觉得不安全，又跑到松滋同学邹某家躲藏。其父亲给他筹集到路费后，他跑到湖南亲戚家过年。

过完年，郭恒清的父亲给了他一个地址，他又跑到四川西昌投奔老表。因为无所事事，仅仅住了两三天，郭恒清就走了，随后在西昌当泥瓦工。三四月份，郭恒清想回家看看情况，于是偷偷返回家，躲藏在邹某家，并让父亲给他筹钱。

其间，郭恒清与邹某商量，老这样躲来躲去也不是办法，邹某借来相貌与郭恒清极其相像的唐虎山的身份证，郭恒清拿着这张身份证，带上父亲给他筹集的路费到了深圳。刚开始，郭恒清化名唐虎山在深圳一纸品厂打工，因身负命案，他做事低调，从不与人计较得失，工厂很看重他，一年后竟然提拔他做了主管。不久，工厂倒闭，郭恒清失去了经济来源。为了生计，他不得不开了家小吃店。当时正闹“非典”，不久小吃店就垮了。迫不得已，郭恒清又开始打工。

几个月后，通过别人介绍，郭恒清竟然当上了镇里的联防队员，专门跟派出所民警打交道。在此期间，他认识了当地一个做废旧物品收购的老板，并开始跟着这个老板垄断当地市场，充当打手的角色。

由于工作“出色”，干了2年打手后，郭恒清又跟着老板开设赌场，替老板看场子，积累了一定的资本。

2007年，郭恒清利用手中积累的资本开了家有一定规模的酒店，并将酒店经营得有色有色。手上有了钱后，郭恒清悄悄将母亲接过去住了一段时间，其间，其母亲将他当年抢劫所得的戒指和金项链还给了他。

2008年，老板安排郭恒清“搞事”。在老板授意下，郭恒清带人将一个竞争对手打了一顿，并将被打人的手机抢走了。随后，郭恒清被当地公安机关立案侦查，得到风声的他迅速外逃。一个多月后，自以为风平浪静的郭恒清刚回到酒店就被抓了，后以抢劫罪被判处4年有期徒刑。

在监狱服刑间，郭恒清以唐虎山的名义给邹某写了信，邹某又将信件转给了郭恒清的父母，也就是这封信，引起了十堰市警方的注意，并根据此线索锁定了邹某以及郭恒清的父母。

目前，邹某及郭恒清的父母因涉嫌窝藏罪被检察机关批准逮捕。

11年来，十堰市东岳公安分局民警为了抓捕郭恒清，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郭恒清到案后，审讯民警没有将个人情绪发泄到他身上，而是跟他讲法律、讲政策。刚开始，郭恒清还想推脱自己的罪责，最后他完全被民警的行为所感动。下面是他在最后一次讯问笔录中说的话：

“自从你们把我从辽宁营口监狱带到十堰，无论是在带回的途中，还是在审讯过程中，办案警官对我都很好。经过这段时间的考虑，我很内疚。我知道我在前期的交代中讲了不少假话，我撒谎的原因一是存在侥幸心理，二是我无法面对当时的场景，特别是秦毅的女儿。这逃亡的十多年，我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每天都备受煎熬。我几乎每天晚上睡觉都做噩梦，都会梦见秦文娇。我对不起他们。我不想再隐瞒了，我决定放下包袱，如实讲述全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