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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1年,一个外交官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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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1900年夏,趁八国联军入侵大清之机,沙俄派17万大军入侵东三省,三个月内就将整个东北收入囊中。

沙皇尼古拉二世兴奋不已,以为自己的“黄俄罗斯”梦想马上就要实现了。

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一方面,东三省是大清的“龙兴之地”,又紧挨着北京,因此大清绝不会坐视东三省被人夺走,要不然也不至于甲午战后花3000万两银子把辽东半岛赎回来。

另一方面,其他列强,尤其英国和日本,也不接受俄国吞下东三省这么大一块肥肉。因此列强普遍也不承认沙俄对东北的占领,依然承认大清对东三省拥有主权。

在这种情况下,尼古拉二世决定退而求其次:先在纸面上承认大清对东三省的主权,但要迫使大清承认俄对东三省的事实占领,尤其是要大清承认盛京将军增褀跟沙俄私下签订的《奉天交地暂且章程》,再以此为依据长期占领东三省,假以时日,逐步把东三省俄化,最终实现把东三省变成沙俄领土的目标。

《奉天交地暂且章程》规定,奉天境内的清军一律遣散,交出军火,拆毁炮台、营垒及火药库;俄军驻奉天及盛京各地;奉天设俄国总管,掌握最高治理权。

清政府方面态度很明确,《奉天交地暂且章程》是增褀跟沙俄私自签署的,增褀已经被撤职查办了,这个章程朝廷也坚决不认,沙俄必须从东三省撤军。

02

1901年1月1日,一道电文,从大清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发到沙俄圣彼得堡的大清国驻俄使馆内。

主要内容是:慈禧太后已下懿旨,任命驻俄公使杨儒为全权大臣,与沙俄展开关于交收东三省问题的谈判。

为国争回东北的重任,就落到了此时62岁的杨儒身上。

杨儒是汉军旗人,27岁以举人身份走上仕途,52岁出任驻外公使,成为一名专业外交官。

10年的外交生涯中,他坚定立场,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国争取权益。

这次事关东三省的归属问题,双方分歧如此之大,谈判的难度可想而知,杨儒决心以死报国,拼了命也要为国争回东三省!

03

1月4日,中俄东三省问题谈判在圣彼得堡拉开序幕。

谈判一开始,中方代表杨儒就明确提出:中方不承认《奉天交地暂且章程》,俄国必须从东三省撤兵。

俄国外交大臣拉姆斯多夫:你们大清官员都在《奉天交地暂且章程》上签了字的,怎么能不作数?

杨儒据理力争:按国际公法,两国签订条约必须由两国君主批准同意,这个章程是增褀自己跟你们签的,我们皇上太后都没批准,所以不算数。

拉姆斯多夫威胁道:你们不承认这个章程,这个谈判就没法进行!

杨儒深知,40多年前,正是因为黑龙江将军奕山经不起沙俄的威胁,私自签订了《瑷珲条约》,朝廷得知后也无可奈何,只能承认既成事实,造成了黑龙江以北60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被割走。

现在决不能再让历史重演了!

杨儒坚决回应:章程绝不接受!你们非要坚持,那就放弃谈判!

杨儒的强硬态度让俄国人相当意外。

此时,列强也都在对俄施压。

俄国人来硬的不行了,开始来软的......

04

几天之后,拉姆斯多夫突改之前的强硬态度,提出了新的方案:章程这事儿,既然你们坚持不承认,我们也可以通融,咱还是谈谈签个新的正式条约,如何?

杨儒觉得奇怪:俄国人一向贪得无厌,怎么会放弃章程的承认问题?这里面一定有鬼!

当他拿到拉姆斯多夫提出来的所谓《中俄交收东三省条约》时,一看上面的内容,果然吓了一跳:

大清国在东三省不得驻军,只能设警察武装;

大清国日后任命东三省的长官需要经俄国同意,如俄国表示不满意,则必须撤换现有官员;

大清国不得在东三省自行建设铁路;

大清国在东三省以及蒙古、新疆的一切权益不得让于其他国家;

大清国需赔偿俄国在1900年的军事行动中的一切花费;

为保证俄国所筑铁路的安全,俄国必须在东北铁路沿线保持驻军;

这些条款要是答应了,那和割让东北有什么两样?大清不就剩个名义上的主权了么?

比《奉天交地暂且章程》还过分!

杨儒当场表示,坚决不答应!

又几天后,拉姆斯多夫拿出修改版,把“大清国日后任命东三省的长官需要经俄国同意”这条给删了。

但其他条款不变,并表示,这是最后的定稿,一个字都不准再改了!

杨儒当场拒绝。

但杨儒也很清楚,光靠自己硬顶是不行的,还得利用外部力量给俄国施压。

于是,他把俄国人开出的新条约内容泄露给了英国公使。

英国人也是大吃一惊,没想到俄国人胃口这么大,不但东三省不想吐,连蒙古新疆都想要!

英国方面马上联系了日、法、德、美等国,一起向俄国施压,要求俄国“切实遵守国际公法”。

同时,各国要求清政府“不得单独和俄国签订涉及领土主权的条约”。

05

杨儒还把新条约内容传回了国内各大报馆,各大报馆头版刊登出来,顿时引爆了全国上下的民愤。

不但士绅学子纷纷集会,号召“力拒俄约”,就连各地的督抚大员也纷纷上奏折请求朝廷拒绝和约。

这么一闹,俄国方面感受到了压力,只好又回到谈判桌上。

杨儒提一口气提出,删除三条内容,修改三条内容,只保留几条相对不那么重要的内容。

拉姆斯多夫一听就怒了:按你这删改法,这条约不等于废了?你们到底还想不想要东三省?想要就麻溜儿签约,不想要,我俄国很乐意帮你们管理!

杨儒不示弱:东三省我们是一定要收回来的,但不能只收回一个名义的主权!

谈判再次中断。

06

至此,中俄谈判已经持续了近2个月了,没有任何进展。

英日法德美等国天天向俄国施压,尼古拉二世压力也是大的一批。

另外,他还从情报部门获悉,日本日前已经向清政府表态,如果俄国赖在东三省不走,日本愿意为大清国提供“必要的支持”。

尼古拉二世越想越觉得焦虑,马上叫来财政大臣维特,让他“指点指点”拉姆斯多夫。

维特是管财政的,为什么要把他叫来给外交大臣出主意呢?

这是因为,维特曾经干成过一件大事,给俄国带来了很大的利益......

那是在1896年,当时尼古拉二世刚登基,清政府派出李鸿章作为特使前往俄国参加登基典礼。

俄国早就想把旅顺口收入囊中,而目光敏锐的维特从李鸿章的访问中嗅到了机会,他先是跟李中堂进行一番“友好坦诚的会谈”,表示大清国刚刚败于日本,俄国可以帮助大清一起抵抗日本。

这正好切合了李中堂“联俄拒日”的想法。

示好之后,维特又对李中堂展开威胁,说如果大清国拒绝俄国的“帮助”,则有可能导致“满洲处于危险中”。

一套组合拳打下来,李中堂有些动摇。

维特又使出最厉害的一招——抓住李中堂爱钱的特点,直接拿出300万卢布巨款,承诺,李中堂只要促成中俄条约的签订,这笔钱就是李中堂的酬劳。

李鸿章终究没有顶住维特的威逼利诱,利用其影响力忽悠年轻的光绪皇帝签了《中俄密约》。

俄国通过这个条约,一举拿下梦寐以求的旅顺口,并获得了在东北修筑铁路、部署武装力量的权利。

维特立下了头功。

因为这件事,尼古拉二世认为,维特懂中国人,对付中国人很有一套。

07

维特马上指出拉姆斯多夫的错误——明知杨儒这家伙很强硬,你还跟他纠缠。大清国官大一级压死人,你得找他的上级。

维特又分析了一下,杨儒的上级主管部门是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当家大佬是庆亲王奕劻,但奕劻不太懂外交,实际上业务都是靠李鸿章指导。老李这人,好对付,一怕威胁二爱票子,只要拿住他,还怕杨儒不软?

拉姆斯多夫如梦初醒:您老真是高手!

2月27日,拉姆斯多夫密电俄国驻华公使,让他去找老李。

和五年前那次的套路一样:先是一顿威胁,接着是利诱,许下50万卢布,给老李当报酬。

老李果然怂了。

几天后,老李以奕劻的名义给杨儒拍去电报,说,除了涉及蒙古新疆部分的条款可再与俄方商榷,其他条款就这样了,还是早点把这事儿定下来吧。

08

杨儒接到电报,如五雷轰顶!

这是逼我同意丧权辱国、形同割让东北的条约啊?!

3月12日,谈判再次进行。

搞定了老李,拉姆斯多夫心里有了底,于是对杨儒直接下达最后通牒:我国提出的条款,可以再稍作修改,限你12天之内签字画押。

杨儒态度依然坚决:要修改就要按中方的意见修改,否则就算上边要我签字画押,我也绝不签字!大不了撤我的职,让他们派新的全权代表来。

3月21日,眼看最后期限到了,杨儒依然没有屈服的意思,拉姆斯多夫再次对清政府施压,以俄国外交部名义致电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声称“逾期不在条约上签字,只有与大清断交,之前向各国承诺的“承认大清国对东三省拥有主权的声明”全部作废,一切后果由大清国负责!”

重压之下,清政府还是顶不住了。

3月22日,清政府致电杨儒:“势处万难,不能不允。”要求他“酌量画押,勿再延误。”

对于杨儒来说,现在朝廷的旨意已经下来了,自己签了字也是遵旨而行,不能算有罪。

但作为华夏子孙,将来朝廷不追究自己,天下人也要声讨自己。大丈夫宁可一死,岂能落个卖国贼的千古骂名?!

09

3月24日,最后期限已到,杨儒还是没有签字。

维特坐不住了,要约见杨儒。

此时的杨儒摔伤了腿(3月22日回使馆时雪滑跌伤),行动困难,但为了挽回局面,忍痛前往会见维特。

维特开门见山:“清廷不是已经给你旨意了么?你为什么还不遵照执行?”

杨儒不卑不亢:“朝廷说了让我‘酌量画押’,贵方提出的条款我不接受,所以我拒绝签字。”

维特:“公使大人何必这么死心眼儿?把字签了,你也没责任。”

杨儒回答道:“我作为全权代表,随便签字画押,岂能没有责任?”

维特:“没事的,如果真要追究你,我们俄国一定保护你的安全。”

杨儒正色:“开玩笑,我堂堂大清官员,岂要你们保护?”

维特的威逼利诱全部失效。

第二天, 拉姆斯多夫又约见杨儒,继续威逼利诱,仍然遭到杨儒拒绝。

10

在回使馆的路上,本就摔伤行动困难的杨儒再次滑倒,伤势进一步加重,以至卧床不起。

但他仍给国内发去电报,声明自己拒绝签字的态度和原因,希望朝廷多方考虑,力拒俄约。

也许是杨儒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精神让清廷感到了震撼,又或者是列强联合施压起了效果,第二天,即3月26日,清政府终于给杨儒回电:

“中国为各国所迫情形,非展限改妥,无碍公约,不敢遽行画押。”

就这样,中俄谈判宣告结束,杨儒的拼死抗争,让俄国人终究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在国破山河碎的黑暗岁月里,杨儒的勇敢与坚定,成为了大清外交史上少有的亮光,也为中国最后争回东三省保留了希望。

11

随着中俄谈判的失败,英日等国对俄独占东北的状况越来越不满。

1902年1月30日,英国与日本在伦敦签订了《英日同盟条约》,决定共同对付俄国。

本来,尼古拉二世对日本完全不放在眼里,轻蔑地称他们为“黄皮猴子”。但现在头号强国英国也参合进来,这就让尼古拉二世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

为了缓和与英日的关系,1902年4月8日,俄国与大清签订了《中俄交收东三省条约》。

在这个条约里,明确规定:

俄军必须在一年半之内全部从东三省撤走,俄国完全承认大清国对东三省的主权。

之前俄国逼迫杨儒签订的旧版条约里的内容,在新版条约里基本上都被取消。

贫弱的大清国,终于罕见地赢得了一次外交战的胜利!

遗憾的是,抱病卧床的杨儒已经在这之前的2月17日与世长辞了。

他的英名,并不显赫,但历史将永远记住他的贡献!

参考文献:《清史稿》、《清实录》、《杨儒庚辛存稿》、《中俄关系史》、《日俄战争史》、《俄国在满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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