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体 | 一个佩刀武士的日常：日本战国时代的一场战役

这是天正十二年四月的一个黄昏，具体是几号对于你来说也不是很重要了。西晒的太阳暖洋洋地照在你身上，你面前的几个足轻（农民兵）正在摆弄锅灶准备做饭。他们从腰带里抠出一小块味噌，扔到煮开的水里，轻轻搅拌起来。你知道这是他们要准备味噌汤。放了干海带的味噌汤味道鲜美，若是能搭配一碗管饱的大米饭那可真是人间美味。不过大米饭可不是谁都能吃的到的，几乎只有在上阵打恶战之前你才有机会吃一口甘美的大米饭。想到这，你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帷幕，白色的帷幕上绣着三好家的家徽，稳坐其中的大将三好孙七郎秀次大概正在用伙夫刚刚烹饪好的新鲜大米饭吧。

三好秀次是你的主公，也是即将成为天下主人的羽柴秀吉（后来的太阁丰臣秀吉）的亲外甥。哦，不，现在不能叫外甥，他已经是秀吉大人所钦定的第一养子，也就是接班人。谁都看得出来羽柴秀吉对秀次寄予了厚望，希望当他百年之后秀次能够继续领导羽柴家族千秋万代。不过羽柴家地位低、底子薄，总是被别的贵族老爷看不起，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为了让秀次以后能够坐稳这个江山，秀吉大人没少在这个少年身上花心思。在舅舅秀吉大人的培养下，他十四岁开始就从军出征，至今也经历了大大小小很多次战役。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已经是乱世中日本赫赫有名的武将了。如今，羽柴秀吉主公和另一个志在天下的名门——德川家康为着日本的统治权对峙在尾张地方，已经十几天了。若是羽柴军能够击败德川军，就彻底扫清了统一天下的最后障碍，怎么能不叫人欢欣鼓舞。

正在发呆中，你看到面前的足轻纷纷起立一脸崇敬地看向你的方向。很显然他们并不是在看你，而是在看你的背后。

“不好！”你心里叫苦，肯定是主公出来视察了。

果然你听到了一阵皮革摩擦的声音，还有佩剑和短刀刀柄碰撞的清脆声响。果然是主公出来了。

秀次走出营帐，对着足轻们挥挥手，他们便坐下继续煮汤，这时候已经有一个足轻从马匹的背囊里拿出海带。你赶快立正，精神饱满地面向前方，目不斜视。秀次走到你面前，回头看了你一眼，停下了。

你很紧张，心想主公是打算干什么？

他朝你轻轻一笑，说道：“右卫门站岗辛苦了，你也赶快去用饭吧。我现在去池田入道大人的营帐讨论军务，大帐你可以不用看着了。”这时你想起晌午时分有一个传令兵急急匆匆地赶到帐中，又急匆匆地离开了，想必是召集主公去开会。既然主公离开了军帐，那确实你也可以轮岗去休息一下了。主公由几位家老跟随，步出了这个营寨，走在最后面的部将木下利直拍了拍你的肩膀：“右卫门干得好，一定有一天会成为名震日本的武士的。”

“哈！”你虎躯一震，回答道。

主公一行人离开，你走向了刚才开始就在偷偷瞄你这边的几个足轻。

“喂喂，你们几个，怎么味噌汤要煮这么久。用开水泡一下不行吗？大敌当前怎么还这么讲究吃。”你笑骂着解开腰间的上带，把武士刀和打刀放在一边，又摘下笼手坐在了他们中间。

一个下级武士（△点击看大图，装备说明更清楚）

足轻们面面相觑，突然都谄媚地笑了起来。其中一个赶快用木勺捞出来一碗飘着海带的味噌汤献到你面前，还打发另一个去煮饭处取小米饭来。你接过味噌汤用力闻了一口，的确是不错的味噌，据说是羽柴秀吉大人专门从仙台长途运到自家军中的良品。你猛喝了一口汤水，浓烈的味道和滚烫的口感正好适合你现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不过肚子早就不争气地叫了起来。气氛顿时有点尴尬，刚才那个足轻很快打破了沉默：“右卫门大人，我们主公可真英武啊！”

“是吗？”你不置可否地抬眼看了他一眼，想听听这个农民打算说什么。

“可不是吗，你看主公的头盔，我们可从来没有在其他大将头上看到过。真是天下第一的头盔。”

“那是日根备中守大人赠与主公的唐盔，的确是名器。”不知为何，说这话时你竟也有些骄傲。

“还有主公的披风，上面全是羽毛，比其他大将的阵羽织华丽多了。”

“那是木村常陆介大人夫人亲手编织的披风，采集了天下名雀的羽毛，自然非同凡响。”

“还有大人的马标！”“大人的太刀也很不一般呐，上面的装饰品卖了够我们农民吃一辈子了吧。”“胡说什么左介，大人的太刀你你能想的吗，快去催米饭！”……话头一开，所有的足轻都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你没有心思听他们胡扯，接过递给你的小米饭，又喝了一口味噌汤，决定去武士休息区休息一会。才站起身来，你就看见主公秀次大踏步地走进了营寨，看样子会议很快就结束了。这样迅速的会议，想必不是为了讨论什么事情，而是宣布一些决策，看样子接着就有一场恶战要打。

你猜对了，秀次主公回营之后传令全军准备干粮，今日子夜绕过德川军的主力，奇袭他们的老家三河国，对他们来一个釜底抽薪，以打破多日以来对阵的僵局。

除了巡逻站岗的卫兵和武士，全军都支起锅子煮饭捏饭团。你也走近煮饭锅，抓起一把夹杂着大小米的米饭揉搓成一个个饭团。放了六个在腰间的兵粮带里，打上结就算大功告成了。你走到没人的地方，拔出武士刀仔细查看。在月光下武士刀的刃口反射着寒光，令人不寒而栗。这是你父亲的刀，父亲在你三个月时就阵亡在织田信长对斋藤家的河野岛合战当中，同行的武士把刀送回家中放在你的襁褓边，希望你成为和父亲一样强悍英勇的武道传人。长刀入鞘，你又拔出了较短的打刀。这是秀次主公赏赐给你的打刀，出自名匠之手，但是刻在上面的工匠名字你看不懂。不过这不重要，关键在于这把刀曾经在面对敌方武士时救过你的命。对方是一个高大的武士，比你高出足足一个头，力劈华山的斩击之下你的长刀飞了出去。你害怕了，急中生智之下拔出打刀刺入了冲上来的武士腹中，结果了他的生命。

你和其他武士交谈了一会，一边清理了一下你的头盔。这是一具铁质的锁兜，上面还留有上一次大战当中对手留下的刀痕，你微微有些担心，是不是会在这次战斗当中影响你的生命安全。你摸着锁兜上的凹痕，嘴里念念有词：八幡大明神保佑……这是军中武士和足轻都会祈福的一个大菩萨，尤其是那些弓箭手，因为八幡大菩萨一直以来被认为是战场之神和弓箭之神。

很快中军帐里的传令兵来到你们的营地里，召集所有的武士和足轻集合，准备夜袭。你的几个同伴旗本武士被任命为足轻组头，你们的队领田中吉政则被任命为先锋官，率领一队精锐武士在前开路。而你，仍然伴随在主公左右，保护他的安全。

所有人人衔杖马摘枚，熄了火把借月色鱼贯出了营寨。营地内的马标、旗帜等没有拆除，就是为了迷惑德川军，让他们料想不到你们正在突袭他的老巢。

晚饭肚子吃的很饱，你觉得脚上很有力气只是有一点困倦，大踏步地行走在木下利直的身边。木下大人是羽柴秀吉的宿将，满门忠烈。他和弟弟木下利匡都身居要职，在这次大战当中被秀吉安排充当三好秀次主公的部将，为他出谋划策。军中都在议论，秀次主公的赫赫战功都是身边的老将指挥得当，不过你并不以为然，毕竟能够听取老将的建议知人善任，也是大将之风。木下利直大人一直也没有跟你说话，你们一人一马的脚步声很轻，在月光下这种沙沙声有种致命的催眠功能，你很快就觉得有些昏昏欲睡。木下大人用长枪柄轻轻砸了一下你的头。你猛然惊醒，硬是抖擞着精神继续跟着他的马。

一夜无话，你们从尾张的营地出发，到天亮时已经绕过了德川家康的阵地，趁着德川军还在盯着你军的阵地叫骂，你们加快脚程，突入了德川的大后方领地。走到这附近，三好主公觉得已经比较安全了，传令让急行军一天一夜的部队休整一晚。你已经走得麻木的双脚终于得到了休息，你一屁股坐在地上脱下草鞋和足袋（袜子），发现脚掌上已经出了一个鲜红的血泡。疼。不过一个堂堂正正的武士是不会被这一点伤痛击倒的。

你和其他人一起取下腰间的兵粮带，拿出一个饭团三两口就吃了下去。米饭果然还是刚烧出来的时候香喷喷地好吃，放了一天的饭很凉，吃着没有什么满足感。木下利直也从马上跳了下来，解开马鞍上挂着的竹筒，喝了一口水。他看看你吃过饭团有点噎着的样子笑着把竹筒递给你：“右卫门，喝点水吧，武士可不能被饭团噎死。”

“哈！”你又赶快站起身大声回答，不顾米饭从嘴角喷了出来。

吃过饭，看着天空中点点的星光，你觉得武人的生涯还是挺有意思的。你可以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和天下知名的武士比试剑法并把他们的武运终结、也可以跟着一个志在天下的英明主公创造一个更好的日本……虽然你现在已经知道，当年父亲并不是战死在战场上，而是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给淹死了，但是你还是为自己是继承京极氏分家的当主而感到骄傲。想着想着你进入了梦乡，梦见了你的未婚妻——一个和你门当户对的武家小姐。虽然你们未曾谋面，但你相信她是一个温良恭俭让的大和美女，一定会和你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生很多的儿子继承京极家的名号。

正在做梦的你被一阵推搡吵醒，迷迷糊糊之间，你听到有人在叫你：“右卫门，醒了。大将让继续前进！”你本来想睡个回笼觉，但是一听到这个叫声，你本能一般地从草地上弹了起来，强行军又要开始了。德川家康的居城滨松城就在两天脚程之内，前锋部队的池田入道大人可能已经看到滨松城的城头了。一个平日里和你关系最好的旗本武士森下新兵卫光着脚跑了过来：“喂，右卫门，你还有梅子吗？”原来是想要梅子下饭团吃，可是你一摸口袋发现自己的梅子好像还放在尾张的阵地，并没有带出来。你喊回去：“没有，新兵卫。你在准备饭团吗？”“是啊，该是时候用早饭了，可是俺的饭团太干了，吃不下去。”你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掏出饭团问新兵卫想不想吃。可是放了一天的米饭怎么样都不会太好吃。你们两个面面相觑，无所适从的时候，身后飘来一阵肉类腐败的臭气。猛然回头，原来是家中田产众多的另一个旗本武士小野次郎拿出了一块鱼肉。这小子竟然在偷偷吃鲋鮨，真是不能忍。

正当你打算一个箭步冲上去抢一口鱼肉吃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了惨叫声。喊声很快传到了你们耳朵里：“敌军突袭！保护总大将！”是德川军！你已经遥遥看到了对方骑马武士背上旗印是三叶葵！

保护主公！这是你脑中闪出的第一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尝一口人间极品的鲋鮨，你抓起手边的武士刀飞快跑向秀次所在的中军帐。门口已经聚集了相当数量的旗本武士，这些人都是平日和你一起在主公家堡的广场内练习刀法的高手。你知道这些人武艺高强，而且会用生命捍卫主公秀次的周全。

木下利直大人也从自己的所在策马赶来。他一身黄色的当世具足，戴上了贴着白胡子狰狞无比的目下颊，骑着棕色的陆奥马，手持一杆秀吉主公赏赐的红杆十文字枪，显得英挺无比。他开口对你们喊道：“旗本众！总大将陷入险境！请随我守护大将！三好家万岁！”

“万岁！”你们都一下子被感染，拔出腰间的武士刀，指天发誓。

敌军的骑马武士此时配合步行武士和足轻屠杀三好家的士卒。正在准备吃早饭的三好家士兵被德川家突如其来的袭击搞得手足无措，纷纷丢盔卸甲四散奔逃。敌军的前锋很快就要突进到你们面前。你们是三好秀次的最后一道防线，必须守住，给主公争取时间。

近了，近了，对方骑马武士挺起一杆长枪挑飞了前排的旗本，然后适时回撤。你的心情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原来步行武士在面对骑马武士的时候这么不堪一击，平时所受的严酷剑道训练甚至还没有用上，就已经被骑枪挑翻在地。你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刀柄，试图给自己增加一些勇气。

对方的一身白甲的步行武士已经跑步冲锋过来了，你和着木下大人的一声号令挥起武士刀冲上去选定了一个对方武士要和他捉对厮杀。

“吾乃三好家旗本众，近畿三重县纪北町守京极右卫门义中是也！”

“吾乃德川家渥美郡吉田町吉田四郎晴忠是也！受死吧！”

“您的武运今日终结！”你大喊着冲了上去，和对面的武士短兵相接。他的白色皮甲上已经沾满了斑斑血迹，看来是你同袍的鲜血。这激起了你的仇恨，一咬牙把对方推翻在地。没有什么好怜悯的，你把武士刀插进了他的胸膛，终结了吉田晴忠的生命。你想把他的头割下来回去邀功请赏，但是想到主公还在危机之中你觉得这不是时候，便收起了打刀。

中军大帐那边传来一阵骚动，你扶了扶头盔，一溜小跑脱离了阵地，想去看看是不是有人偷袭主公。并不是。三好秀次只穿着睡衣就跑了出来，好像刚刚才知道有人来突袭。他哭丧着脸，跌跌撞撞地摸出帷幕，抓住你如同嘶吼一般：“把久兵卫给我交过来！把久兵卫叫过来！”久兵卫是担任中军前锋的田中吉政，也是你们这群旗本的头。

“好！”你不明就里，但既然是主人委托，你只能饿着肚子杀回战场，去东边找田中吉政。

斜刺里杀出一个德川武士，不由分说就照着你头上砍下来。你来不及拔刀招架，头盔被劈下来的刀打翻在地。你有任务在身，不愿意恋战，趁着对方举刀的一个空子跑开了。

眼前就是指挥着前军勉强抵抗敌军的田中了，你的脚步又加快了一些。

这时一支流矢呼啸着飞过来，正对着你的太阳穴。你听到了诡异的风声，正想要回头避开，却已经晚了。箭簇扎在你的头颅上，你一声闷响，往前跌跌撞撞几步，趴在了地上。

尾声

京极义中死在了这场后来被称为“小牧·长久手之战”的战役当中，他的首级被德川家的一个下级武士所获。由于是三好家旗本武士的首级，这个下级武士获得了德川家康所赐的一柄长枪，而他也在小田原战役当中被北条家的流弹杀死。

三好秀次在乱军之中走投无路，乞求猛将可儿才藏让自己骑马，性格柔吝的可儿才藏抛出了一句：“下雨天要问人借伞吗？”便扬长而去。木下利直脱离战斗后献出自己的坐骑给秀次。步行断后的木下利直兄弟俩，最终不敌众多敌军战死。

这支部队，是偷袭滨松城的后卫部队。受到后卫被击溃的影响，担任滨松讨伐前锋和中军的两支队伍也被德川军击败。大将池田入道、森长可战死。羽柴军在战场上完败给主场作战的德川军。

战后，三好秀次由于在战斗中糟糕的表现，受到了羽柴秀吉的强烈指责。不过他自己却没有什么悔改之意，终于在羽柴秀吉平定天下之后作死成功，被勒令切腹。

本文参考了豆瓣长文《日本武士的基本饮食与战备战场饮食》；知乎名答《为什么日本战国时期兵士背上都插旗子》和Wally大人的《日本战国穿越指南》。背景事件见于司马辽太郎的历史小说《丰臣家族·杀生关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