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兴89年小伙：路边一位大姐递给我一张“彩票”，9年后我中奖了

付林峰，1989年出生于浙江省嘉兴市海盐县，籍贯浙江绍兴。

讲述 付林峰

主笔 牛牛

01 9年前的“彩票”，中奖了

我在嘉兴市海盐县的一家建筑公司上班。

2021年1月的一天，天气很好，太阳照在身上，有春天的感觉。

我坐在办公室电脑前，手机响了，是一个86开头的座机号码。

我接起来，对方是一位男性，他说自己是海盐县红十字会的，姓钱，问我是不是叫付林峰。

我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诈骗电话。

我一边和电话那头的人周旋，一边打开浏览器，查来电号码，结果显示：海盐县红十字会。

我还不放心，又用海盐话和他对话，对方也马上说海盐话了。

他说，有患者的HLA检测数据和你初配成功，是否愿意捐献“造血干细胞”？

听到“造血干细胞”，我顿了一下。终于想起来，很多年前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那是9年前，2012年8月，我还在海盐住建局上班，单位组织集体献血。

大家在排队采血，边上有一位大姐在发宣传页，问要不要加入“造血干细胞捐献者资料库”（中华骨髓库）。

捐献造血干细胞给需要移植的血液病患者，可以帮助他们重建造血和免疫系统，治愈疾病。

我留了10毫升血样，登记入库了。

当时大姐和我说，陌生人之间造血干细胞配型成功的几率非常低，只有几万分之一。

就像买了一张彩票，会不会中奖，多久中奖，不知道。

没想到，9年之后，这张“彩票”真的中奖了。

我的回答是：我愿意。

接到初配电话以后，我在网上搜“造血干细胞捐献”，海盐县只有7例。刚好第7例捐献者是我朋友的朋友，我联系上他，问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他告诉我，初配只是第一步，后面还要进行高分辨配型和体检，叫我要注意身体。

这几年，我体检结果一直不好，肚子大，有脂肪肝。我心想，好不容易配上了，如果因为自己身体原因，最后没法捐献，太可惜了。

我开始锻炼身体，每天晚上去骑自行车，跑步。

我是建筑行业的，原来一天两包烟，抽习惯了。初配成功后，我把烟戒了。

我酒也不喝了。我有个五人小群，叫“周末星期八”，大家经常在一起玩，偶尔小酌几杯。

我在群里说，我配型成功了，以后喝酒不要叫我了。

正当我信心满满，准备捐献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02 一块玻璃从天而降，划过我的手臂

2021年6月12日，端午节假期第一天。

天气很闷热，我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开车带爱人和两个孩子去父母家过节。

我和爱人带孩子在海盐县城生活，父母在老家，离市区开车二十多分钟。

父母家是一幢白色的二层小楼，房子是三十年前造的，有很多窗户，窗框是木制的。

爱人和孩子在屋里陪父母包粽子，我觉得里面有点热，出去透透气。

房子东侧的墙角下，有一个水龙头，我想接一根水管洗洗车。

刚把水管接好，我听到“咔嚓”一声，抬头一看，二楼窗户上的玻璃脱落了，朝我砸下来。

我呆在原地，下意识举起右手挡在头上。

玻璃从我手臂上划过，砸在地上，摔成粉碎。

我右手臂上开了一个大口子，血和喷泉一样，不停往外涌。

我赶紧喊我爱人，让她拿一根绳子来。爱人出来看到这样的场景，也吓傻了，进屋给我找了一根包礼品的塑料绳，帮我把手臂捆住。

救护车很快来了。爱人在家管两个孩子，父亲陪我一起去医院。

到海盐县人民医院，下午五点多，护士帮我包扎了一下，把手臂上的绳子解开了。

骨科医生已经下班了，要等他回来。医护人员把我推到一个小房间里，我身上贴满了电极片，边上一台监护仪，实时监测着我的心跳、血压。

我的白色短袖，已经变成了暗红色。手臂被纱布裹起来，但还是能看到血不断往外渗，白色的纱布被染成红色。

我躺在病床上，隐约感觉后背湿湿的，热热的，好像有人在拿热毛巾给我擦背。

我和父亲说，你帮我看下，床是不是湿掉了。

父亲看了一眼，惊呼道：“啊，怎么都是血。

紧接着，我就听到边上的护士喊：不行了不行了，血压只有20了。

我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03 手术进行了8个小时

醒来的时候，我还躺在刚才那个小房间里，上面挂满了盐水袋。

骨科医生来了，四十多岁，男的，和我说：“马上给你做手术。”

紧接着，我躺在病床上，被几个人推走了，七拐八拐，进了电梯。在电梯里，我还碰到高中同学了。

他看见我很惊讶，说：“付林峰，你怎么在这里？”

我说：“我手断掉了，做手术去了。”

进了手术室，医生先在我手臂上打了一针，针头很长，医生说是“局部麻醉”。

打完过了15分钟，医生站在我左边，问我：“手臂还疼不疼？”

我说：“还疼得厉害。”

说完这句话，我听到“哗啦啦”的声音，像是打开了自来水龙头。

我说：“医生，你赶紧帮我看看，我血管是不是又出问题了。”

紧接着，我又听到边上的护士喊：“不行了，没有血压了。”

我又昏死了过去。

再醒过来，我在病房里了。我脸上带着氧气面罩，右手一阵阵的刺痛，像被针扎一样。

病房里没开灯，我隐隐约约看到床尾有一个人，靠在椅子上，好像是我父亲。

我朝那个方向喊了一声：“爸。”

父亲马上过来了，我问他：“现在几点钟了。”

父亲告诉我，现在凌晨3点，我是6点多进的手术室，凌晨2点出来，手术做了8个小时。

我嘴巴很干，我说：“我口渴，想喝水”

父亲说：“你再忍一忍，现在还不能喝。”

熬到天亮，昨天给我做手术的医生来了。

他看到我就说：“你的命真硬啊，肌腱断了6根，神经断了2根，动脉也断了，昨天晚上，失血性休克，给你输了1600毫升血，终于把你救回来了。”

听到这个输血量，我心里一惊。

我平时有献血的习惯，基本上一年献两次全血，每次400毫升，到我出事前，我已经献了3600毫升血了。1600毫升，相当于我两年的献血量了。

我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出院交费时，因为我献血的记录，医院减免了全部的用血费用。

以前我献血没太多的感觉，只觉得自己是在做好事，经过这件事，让我真切体会到，平时我用血救人，今天别人用血救了我。

04 爱人第一次提出了反对

2021年8月，因为神经恢复的不是很好，我在上海又做了第二次手术。休息了一个月，我回单位上班了。

我半个右手掌一直没有知觉，小拇指无法伸直，中指和无名指也不灵活。

2021年12月的一天，我正在工地上检查，手机响了，又是那个86开头的座机号码。隔了11个月，我再次接到红十字会的电话。

钱老师说：马上安排你做“高分辨配型”，再和你确认下，愿不愿意捐献。

我回答还是：我愿意。

在我生命的危机关头，是一群陌生人，用他们的血液救了我。现在，远方有一位陌生人，需要我的帮助，我有什么理由拒绝？

12月6日，在钱老师的陪同下，我在海盐县人民医院抽取高分辨配型检测血样。

钱老师五十多岁，头发花白，很细心地给我解答各种问题。

我了解到，患者在提出造血干细胞配对申请后，可能不止一个人和他初配成功。

我问钱老师，与我配对的患者，有几个人和他配对成功。

钱老师告诉我，我是患者的唯一供者。

这更加坚定我要捐献的想法。如果我不去捐献，那他唯一的希望就没有了。

两个星期后，高分辨配型结果出来，我和患者是“全相合”。

回到家，我把高分辨配型成功的消息告诉了爱人。

平时我去献血，包括刚接初配成功消息，说要去捐献“造血干细胞”时，爱人一直是支持我的，但这一次，她第一次提出了反对意见。

她觉得，我刚经历过这么大的手术，又输了那么多血，再去捐献“造血干细胞”，会对身体造成伤害。

为了打消她的顾虑，我在网上搜索了很多“造血干细胞捐献”的资料，发给她看。

爱人有两个闺蜜，在海盐县人民医院当护士。我找到她们两位，请她们帮忙做思想工作。

2022年1月7日，我在海盐县人民医院做了体检，结果出来，各指标都正常。

省红十字会把我的体检报告和当时手术的资料送到浙江省人民医院，血液科专家对我的身体进行了评估，结果：可以捐献。

我和爱人说：“你看，我体检通过了，专家也评估过了，说明我的身体已经可以捐献了。医学上，不会为了挽救一个人，去损害另一个人的健康，这件事情是没有意义的。”

爱人终于同意我去捐献。

2022年2月7日，春节后的第一个工作日，我接到钱老师的电话，采集日期定在3月11日，需要我提前一周入院，开始采集前的准备。

05 捐献开始，我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2022年3月7日，星期一，我来到杭州市区的一家医院，钱老师陪我一起来的。

因为疫情防控，钱老师送我到医院楼下，把我交给省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他就回去了。

住进病房之后，护士在我手臂上打了一针“动员剂”。

造血干细胞在外周血液中很少，需要通过注射动员剂，加速骨髓中造血干细胞的生成并释放到外周血中，才能进行采集。

动员剂一天打两针，早上一针，下午一针，中间要隔6个小时以上。

第一天打完没什么感觉，打到第二天，我感觉腰酸背痛。

医生说：“要不给你开点止痛片。”

我说：“是药三分毒，我还是熬一熬吧。”

3月12日，早上8点，护士给我注射完第9针动员剂，开始采集造血干细胞。

我的右手臂上，因为那一次受伤，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疤痕。

护士在我的疤痕边，扎入了一根针，我的血液从手臂上流出来，经过血液分离机，留下造血干细胞混悬液，余下的血再从另一只手臂流回体内。

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我感受到一股强大生命力，在我的身体里涌动。

医生告诉我，捐献时间预计4个小时。

刚开始采集没多久，有个人推门进来了，男的，带着蓝色的口罩，穿着黑色的衣服。

我愣了一下，我说：“爸，你怎么来了。”

捐献的事，我怕父母担心，一直没有告诉他们，他们在电视上看到了新闻，打听到我捐献的医院，今天早上，父亲坐最早一班动车赶到杭州。

父亲说：“你妈在家哭得稀里哗啦的，不放心，一定让我来看看你。”

早些年，母亲做过穿刺检查，她以为捐献造血干细胞，也是一根针扎在骨髓上，抽出来的。

父亲打开手机，给母亲打了视频电话，母亲看到现场的情况，终于放下心来。

父亲对我说：“你爷爷的一举一动，影响了我一辈子，我肯定也影响到了你。爸爸相信你在做这件事之前，肯定考虑清楚了。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父亲在村里做过代课老师，后来学了机修，一干就是几十年。村里人经常会找我父亲修东西，借工具，父亲没有收过一分钱。

从小到大，不论我做什么决定，父亲都无条件支持我。

06 我想起自己孩子生病的时候

中午12点多，经历4个小时，共采集到205毫升造血干细胞混悬液。

我成了浙江省第767例、嘉兴第73例捐献者，7月3日刚好是我的生日。

接下来，会有负责运送造血干细胞的专差，把“生命的种子”送到患者所在医院。

采集结束后，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拿出了一封感谢信。

信纸的一侧有一些撕痕，明显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一页，字很漂亮。

捐献造血干细胞，一直实行“双盲原则”，捐献者和患者是不能见面的。我只能从信中了解到，我的受捐者是一位孩子，信是孩子父母写的。

信上写道：

我们原来经营着一个平凡的家庭，虽然生活有点拮据，但一家人过的其乐融融。不幸的是，上天和我们开了一个玩笑，让简简单单的生活遭受了巨大的挫折。

2019年，我们的孩子出生来到这个世界，这本来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哪知道才过了一个月，孩子就被确诊为“地中海贫血”。看到确诊单后，我们大脑一片空白。

为了让孩子活下去，我们跑了无数家医院，做了无数次检查。后来得知，想要彻底治疗这个病，需要移植造血干细胞。但我们全家人都和他配不上。

就在我们快要放弃希望的时候，造血干细胞捐献者资料库中，找到了与孩子配型成功的人，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让我们再一次看到希望。

看完来信，我哭了。

我想起我的两个孩子，大儿子7岁，小女儿6岁，从小到大，孩子感冒发烧，我和爱人就心疼不已了，再想想这个孩子的遭遇，他的父母是多不容易啊。

采集完当天下午，父亲就说要回去了。

我说：“你那么急干什么，在这里睡一晚，明天我们一起回去。”

父亲说：“我发现你没什么事嘛，能吃能睡的，我回去好了。”

采集结束后，我身体的酸痛感也消失了。我在医院睡了一夜，这是我这几天睡得最舒服的一晚，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海盐县红十字会派车接我回家。

下午，儿子放学回家，看到我捐献的荣誉证书，问我：“爸爸，这个是什么意思呀？”

我说：“有个小朋友生病了，他的身体没法造血了。爸爸的血和他是一样的，把爸爸的血，输一点到小朋友的身体里，他的病就能治好了。”

儿子点点头，说：“爸爸，你真了不起。”

07 我又遇到了10年前那位大姐

采集完一个星期后，我在海盐县人民医院查了个血常规，指标已经全部恢复正常。

2022年9月，捐献半年之后，我又去献血了。

那一天，刚好有移动献血车在沈荡镇上，我开车从海盐市区赶过去。

上了献血车，接待我的是一位大姐。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就是10年前，给我发“造血干细胞”宣传页，帮我登记入库的那位工作人员。

大姐查了我的献血记录，说，你已经献了3600毫升了，今天献完400毫升，就可以申请“浙江省无偿献血荣誉证”了。

我说：“哈哈，我已经有了。”

她很惊讶，说：“你去捐献造血干细胞了？”

我说：“是的，我去捐献造血干细胞了。而且，我还记得，当年就是你给我登记入库的，现在过去10年，我捐献成功了，谢谢你。”

大姐朝我竖起了大拇指说：“你厉害的。”

我说：“你也厉害，在一个岗位上干了10年。”

大姐笑了笑，说，她已经干了30年了，马上要退休了。

献完血，我还做了一件事，我等在献血车边上，有一个人来献血，我就和他说，要不要多留10毫升血样，加入“造血干细胞捐献者资料库”。

他们会好奇，问我这是什么？

我说，我前段时间刚去捐献过，和献血差不多的，能挽救一条生命。

他们又问我，这个对身体有没有害？

我说，你们看看我，我就是最好的证明。

08 没有他们，我走不到今天

我老家是嘉兴市海盐县沈荡镇，但从小到大，我听的最多的是“绍兴话”。

我爷爷这辈，六个兄弟姐妹，我爷爷是老三。9岁那年，家乡闹饥荒，他和11岁的二哥，从绍兴逃难到了海盐县沈荡镇。

当时新中国还没有成立，家家挨饿，但村里的百姓还是你一碗米，我一碗面，帮助我爷爷。

兄弟俩得以生存下来，在河边盖起了茅草棚，安了家。

1989年，我出生了，爷爷对我宠爱有加，走到哪都带着我。

在我的印象里，爷爷把自己家农活干好了，还会抢着帮村里其他农户干活。

2005年，我初中毕业，进入嘉兴市建筑工业学校。才读了一年，家里就发生了变故，欠了一大笔钱。我马上要读高二，家里交不起学费。

沈瑞莲老师是我的班主任，她帮我申请了助学补助，减免了全部学费。

我一个星期的生活费50块钱，从家去学校，来回车费16块，剩下34块，要吃15顿饭。我在食堂只打一个菜，或者一个免费的汤

沈老师经常把我叫到办公室，拿面包牛奶给我吃。遇上她管晚自习，她还会骑摩托车带我回家，在她家吃完晚饭，再把我送回学校。

2007年冬天，我18岁，献血车开到我们学校来，我献了400毫升全血。

沈老师和学校帮助了我很多，我也想做一些事，去帮助别人。

我和沈老师。工作以后，我每年都去看望她两次，一次是教师节，一次是过年

我读的是“3+2”，2008年，我高中毕业，后面两年费用实在太高了。

我和沈老师说：“家里这个情况，我想早点出去赚钱，可以替父亲分担一些压力。”

正好海盐县住建局在招聘编外人员，沈老师推荐我去试试，我很幸运地被选上了。

2008年5月12日，汶川地震。6月1日，我到海盐县住建局上班。10月1日，我和其他几位海盐县援建工作者一起，前往广元市青川县大坝乡援建。

援建任务重，条件也很艰苦，我们睡在茅草棚里，半夜老鼠爬到身上。没有休息日，只有“5+2”“白加黑”。

有一次，半夜12点，我感觉有人在摇我的床。

住一个房间的同事说：地震了，快跑。

几个人穿着睡衣就往屋外跑，大冬天，几个人缩在寒风里。第二天早上，我们看新闻，昨晚6.5级余震，震中就在我们脚下。

我在四川待了一年，经历了六百多次余震。

还有一次，山里下大雨，小溪变成洪水，我们施工的机械，全部被冲到下游成了废铁。

我们在山里被困了三天三夜，泡面吃光了，手机没信号。

最后是乡政府的领导，爬了三个小时到山顶，用卫星电话求救。救援队从对面山头用滑索枪，打了一根滑索过来，才把物资送进来。

2009年，援建工作完成，我回到海盐。我一直坚持献血，每年2次。

2021年6月，我在家发生了意外，在我生命的危机关头，是一群陌生人的血液救了我。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这么热心去做公益。

因为我很清楚，我今天所取得的一些成绩，不完全来自我个人的努力，还有家人、朋友的支持，老师的鼓励，甚至是许多陌生人的帮助，没有他们，我走不到今天。

所以当我自己有一些能力的时候，我想尽可能地去帮助更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