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
01
2015年。
寻人节目《等着我》，迎来一对母女。
母亲叫曹效灵。
女儿叫荣怡平。
二人此次前来，只为寻找一个叫荣郅隆的男人。
没错。
曹效灵之夫，荣怡平之父。
45年前，曹效灵与荣郅隆结为连理。
婚后不久，诞下爱情结晶。
然而，在曹效灵怀孕8个月时，丈夫突然就消失了。
他抛妻弃子，一走了之。如人间蒸发，音信全无，不知去向。
此后几十年里，曹效灵一直苦苦寻找荣郅隆。
从春到冬，从南到北。
打听了无数人，寻遍了无数个角落……都始终不见丈夫的影踪。
直到2015年。
女儿得知《等着我》可助人圆团聚梦，这才把母亲带到现场。
节目中，女儿荣怡平说：
“爸爸，当年您不说一句话就抛下了我们。
而妈妈跟我在台湾等了您45年，是什么原因让您这么狠心呢？”
“我真的很希望，能够有机会见您一面。”
话里。
荣怡平半是不解，半是期盼。
曹效灵恰恰相反。
提及丈夫时，她怨恨难消。
“我真的恨死他了！”
话到中途，泣下如雨，恸哭不能自已。
是啊。
45年前，丈夫没有留下一句话就走，留给她一地鸡毛，与满世界的荒凉。
这个往事如一道触目的伤疤，横亘在她的胸口。
粗深可怖。
无法抹除。
每每揭开都是血迹斑斑，一阵生疼。
02
二人缘起于台湾。
1949年。
19岁的荣郅隆，从大陆去到台湾。
后来在台湾的一家医院，当起了外科医生。
1970年。
经人介绍，她与曹效灵相识。
初遇便惊心。
见到曹效灵时，荣郅隆怦然心动，一眼就认定了她。
曹效灵也如此。
虽然对方大她15岁，但二人并无代沟。
之后，择良日，定婚约，许下生生世世一双人的诺言。
婚后不久，曹效灵就怀孕了。
那段时间，荣郅隆倾尽温柔，对她呵护有加。
行动上，百般照料；
语言上，万般柔情。
即使工作繁忙，也会抽出大把时间陪她。
恨不得将她捧在掌心，泡在蜜罐，享受无尽的爱。
回忆起那段日子，曹效灵满脸幸福。
“那绝对是最美好的7个月。”
可惜。
世间事，满则亏。
那段胜似蜜月的时光，很快在第8个月转瞬即逝。
一次，曹效灵一如往常等待与丈夫共进晚餐。
结果，丈夫没等来，等来的却是一个陌生人。
对方告诉她，“荣郅隆走了，回大陆探亲去了。”
曹效灵很意外。
丈夫向来去哪儿，做什么都会给她报备。
但事实就是如此——
荣郅隆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没人知道多久走的。
也没人知道他何时才会归家。
一段时间后，曹效灵突然收到一张明信片。
是丈夫寄来的。
明信片上，荣郅隆说希望她打款过去。
一纸音信，让曹效灵满面春风。
即使生活拮据，她也尽自己所能，挺着孕肚四处筹款，给丈夫寄过去。
殊不知。
这竟是二人之间，最后一次联系。
03
此后45年。
丈夫一去不返，音信全无。
起初，曹效灵不肯接受这一事实。
她遍寻整个台湾，找无数人打听。
望穿秋水，朝朝与暮暮。
只企盼敲门声，能够早日到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终究没等到丈夫的消息。
寸寸相思，终于化为灰烬。
天黑了。
曹效灵的世界一片荒原，温暖不再，徒剩灰败。
她也成了没人要的“弃妇”。每每走到街头，都引一片非议。
无枝可依的曹效灵，只好吞声饮泣。
她日思夜想，怎么也想不通丈夫的不辞而别。
周围人都说，荣郅隆之所以一声不吭地离开，是因为他早已移情他人。
回家探亲？
都是幌子。
与她和枕承欢的，竟是朝秦暮楚之人。
曹效灵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可，事实若不是“彼心负此心”，又如何解释他的负手而别？
想到这里，又是一场大恸。
很快。
她对丈夫的相思，日渐演变为恨。
她回到家，翻开柜子，把有关荣郅隆的照片，尽数烧毁。
此后。
不再相信人约黄昏后的浪漫，白首不相离的誓言。
“荣郅隆”三个字，也成了家里人避而不谈的话题。
04
1970年11月26日。
女儿荣怡平出生了。
从她哌哌坠地那一刻起，曹效灵就发誓，要用尽全力去爱她，填补父爱的缺位。
母女二人相依为命，互相取暖。
而曹效灵，考虑到女儿的感受，也为了不招风惹雨，一直未嫁。
终其一生，都是孤身只影。
女儿5岁那年，去姥姥家过年。
那是大年初二。
阖家欢乐。
一派欢腾。
吃饭席间，表弟嘲笑她：“哈哈哈，小平姐就是一个没有爸爸的小孩！”
童言或许无忌。
却如同一根刺，精准扎在荣怡平的心上。
回到家后，她问母亲：“爸爸到底在哪儿？他是不是不要我了，是不是抛弃我们母女了？”
这个问题，女儿问过无数次。
每每问到，曹效灵都是一阵哑言。
因为丈夫在哪儿、在做什么，她实在不知道。
于是，只能缄口如瓶，闭口不谈。
这导致女儿以为自己是没人要的野孩子、私生女。
直到一天，她在姨姥姥家的相册里翻到一张照片。
照片里，母亲披白纱、挽发簪、施脂粉。
整个人纤腰楚楚，难掩少女风华。
紧挨着她的，是一位身形挺拔、西装革履的男子。
二人笑容清浅。
隔着照片，都能感到一室生春。
这人是谁？
莫非……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她又惊又喜，跑去询问姨姥姥。
荣郅隆离开的事，于家里而言，向来是个讳莫如深的话题。
他们都是选择性失忆，对荣怡平更是能瞒则瞒。
这下好了。
照片被翻出来，撂台面上了。
真凭实据，姨姥姥计无复之，只好和盘托出。
那一刻，荣怡平激动非常。
“原来我是有根的！是有爸爸的孩子，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不是妈妈被人欺负之后，生下来的私生女。”
寻父的想法，自此在心中埋下。
与此同时。
她也终于拨开往事的迷雾，窥见母亲内心的苦痛。
她发誓一定要找到父亲，为母亲寻一个答案。
从此，“野孩子”开启了寻根之旅。
05
25岁那年。
荣怡平跨越海峡，来到上海。
经人帮助，在上海图书馆找到了荣氏家族的族谱。
族谱上虽有父亲的信息，但只交待到他随军赴台。
此后去向何处，无从知晓。
天下之大，人海茫茫。想要真正找寻一个人，形同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此后二十年里，荣怡平一直没有找到父亲。
直到2015年，她在电视上看到《等着我》播出。
带着一丝希望，她找到了节目组。
起初，曹效灵很抗拒。
45年过去了，她已步入晚年，脸上遍布皱纹。
那段往事，却依旧是她一生的疼。
那些离别之苦、相思之痛，她只想深埋于心，不愿示人。
她知道，那块疤一旦被揭开，就会流出恶脓与鲜血，再难止住。
曹效灵的抗拒，到底敌不过女儿的执着。
不久后，她与女儿前往北京，参与节目的录制。
现场，工作人员告诉她们，节目组已打听到荣郅隆的下落。
她们按下“希望之门”的按钮。
静待大门开启，期盼荣郅隆的到来。
时间一秒秒流逝。
对丈夫始终怨恨难消的曹效灵，此刻却望眼欲穿。
门开了！
走出来的......会是他吗？
所有人都翘首以待，愿他给那段往事一个答案。
有多期待就有多绝望。
从大门走出的并非荣郅隆，而是节目组的工作人员。
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为什么是你，我不想见到你！”
女儿荣怡平崩溃大哭。
曹效灵的表情更是复杂。
工作人员告诉她们：“你们委托的人节目组找到了，但是很遗憾，荣郅隆已经不能到现场”。
不能到现场？
难道他不愿意见母女二人？
并不是。
其实早在1979年，女儿年仅8岁时，荣郅隆就去世了。
当年。
离家多年的荣郅隆，听闻家中老母身体每况愈下，心急如焚。
没来得及告知爱人，就不辞而别。
可惜。
到家之后，母亲已溘然长逝。
后来，他想着回台与母女二人同聚，却苦于海峡两岸的政治隔离，无法回去。
他也尝试过联系曹效灵母女，均以失败告终。
此后9年内，荣郅隆一直未娶。
他终日遥望大陆对岸的海峡，诵读余光中的《乡愁》——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那么近，又那么远，遥不可及，漫漫无期。
1979年。
荣郅隆积郁成疾，离开人世，终年49岁。
据荣保平的堂姐说。
即使在病重时，他依旧惦记曹效灵母女。渴望有朝一日，能与她们重逢。
是啊。
曹效灵是他的妻子，怎会轻易移情？
他们之间，从来就不是“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故事。
那个特殊的年代，人如浮萍，无根无蒂。
多的是萍飘四处，半点不由人。
曹效灵与荣郅隆的婚姻悲剧，不过是一个时代的缩影。
06
录完节目后。
曹效灵与女儿，一同前往荣郅隆的墓地祭拜。
墓前，所有往事横陈而出。
曹效灵苦情重诉，泪如雨下。
郁结多年的痛，终于决堤而出。
她哭这桩婚姻的遗憾，哭无法逾越的鸿沟，哭她的不该有的“恨”，哭她对丈夫的误解……
“没想到再见却是永别，我们的恨就到此为止吧。”
话里，尽是唏嘘。
我们本以为，这世间的情与爱，都是花好月圆、白头相并。
都是文擘巨儒笔下男耕女织的伉俪之情、琴瑟和鸣的天作之缘。
都是中国传统戏曲里“有情人皆成眷属”的大团圆结局。
但其实。
“纷纷世事无穷尽，天数茫茫不可逃。”
一生长路，吊诡难测。
即使是一对璧人，也难敌离散。
双飞的鸳蝶，要么被折了翅，要么在一场大雾中迷路，互相弄丢了对方。
从此天涯陌路，再不相逢。
只剩爱而不得的折磨，情深缘浅的缺憾。
如果有来生。
希望他们再重逢。
相携相守，看繁华三千，千帆过尽，直至一起白头，相伴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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