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易首页 > 网易号 > 正文 申请入驻

镇里有个女神棍,找她算姻缘的人统统丧了命

0
分享至

“要算什么?”

“嗯……婚姻。”

那妇人拽紧手里的蜜色帕子,一动不动盯着桌面上的牌,半袖短褂上绣满金绿荷花图案,两只胳膊都垂着,要她洗牌的时候才勉强伸出来。

杜春晓草草将牌摞成三叠,再合到一起,把面上的四张拼组成菱形,心里头却已经在笑:“别怪我讲出不好听的来。”

第一张翻启,逆位的太阳牌,开端倒也有些意思。

“恭喜恭喜,嫁的可是好男人哪!想来当年老的们都赞成这桩婚事吧?”杜春晓刻意不看那妇人的穿戴——翡翠吊坠耳环、珍珠发网、洗到发白的绯红长裙,系五年前时兴的装扮,可见当初确是幸福过的。

妇人也果然勾一勾头,面上泛起一层纤薄的红晕。

杜春晓又翻开中间两张牌,逆位的皇帝与逆位的倒吊人,前者系男权象征,后者可解作明月照沟渠的无奈处境。

她沉默良久,叹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在家挨丈夫打骂是常有的事儿吧?你性子又弱,不敢说话,终究是忍气吞声的命。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男人不懂怜香惜玉也就罢了,还把自己的亲骨肉给打没了,实在有些过分。”杜春晓用指尖轻轻抵住“倒吊人”。

“这是怎么看出来的?”妇人不由瞪大一双枯淡的眼眸,欲从杜春晓懒洋洋的表情里探究占卜的秘密。

杜春晓悄悄抹掉嘴角的讥笑,哄说是从牌里看出来的。她又怎能告诉客人,从她跨入荒唐书铺的姿势里便已猜到她近来身子受过重创。更不能告诉她,她一坐下来,不算财运,不算健康,竟头一个问及婚姻,也只能说明婚姻出了问题。尤其洗牌时不小心暴露的胳膊内侧那几道暗灰疤痕,虽不触目,却教人无法忽视,可见受虐不是一两天的事,偏偏憋到现在才来问卜命运,倘若不是被家里的男人逼入绝境,那可就奇了。

她最不能告诉她的是,上个月在河塘边洗衣服的时候已见过对方大腹便便的模样了……占卜就是这样,把玄机都藏得牢牢的,一切归功于牌理,那才是标准神棍的姿态。

翻开最后一张牌,逆位的审判。

看来一切已无法挽回……杜春晓兴奋得双腿打战,她最喜预测客人的未来,里头包含的期待、惶恐,乃至恼恨,都令她甘之如饴。所以,杜春晓清了一下喉咙,开始对那彷徨的妇人施咒。

“哎呀!看来这桩婚事也差不多到尽头了。”她搓了搓手,将审判牌拿起来轻扫自己的下巴,“审判牌嘛,客人也该做出决定了,否则呀,再这样下去,还会更惨。不过……”

妇人没再追问“不过什么”,竟盯着那张皇帝牌不放。

杜春晓见关子卖不下去了,只得自己接话道:“不过呀,您看这张皇帝牌,逆位的,说明有个男人可主宰客人的命运。虽然目前他还见不得光,至于往后能不能见光,可就看客人您自己的选择了。”

这猜测极为大胆,不过杜春晓也不怕砸了招牌,是人命里三分像,每个人的经历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重合,更何况眼前的女子面容清丽,双颊扫了淡淡的胭脂,是极易让男人心动的皮囊,就算现今没有情夫,暧昧的、示爱的,想必也是有的,这大抵亦是她被怒火中烧的夫君打骂的主因。

客人整了整脑后的珍珠发网,将散落的几缕碎发一根根挽回网中,这才露出脖颈下一块蹊跷的红斑。

果然有这回事!

杜春晓双眼放光,开始进一步刺探,她将头颅贴近那妇人耳边,好将那吻痕看得更清楚一些,然后压声道:“但凡到我这里来算命的,到头来都会骂我算得不准,因我讲未来的事儿总也讲不准,所以这位客人还得招子放亮,自断自决。对了,切莫做出凶险之事,把男人倒吊起来的原因太多,疾病、横祸、乃至杀人,都是有的。客人一定要沉得住气,水到渠成的事体,不要后来搞得两败俱伤,到时又怨我没算准。”

那妇人急忙点头,桃红腮边两只长吊坠一晃一晃的。

送走客人,杜春晓忙将未翻过的那叠牌拿起来查看,心中暗骂:“娘的!果然刚刚洗牌的时候没收拾妥当,整副牌都是逆向的!”

十天以后,青云镇张银匠家的老婆田氏与教书先生双双失踪,张银匠捶胸顿足,花钱请了人把镇子翻过来找,可传说这两个人是私奔去了外省。

唯有杜春晓知道,田氏和教书先生的尸骨怕是早已沉在贯穿青云镇的那条河塘底下了,因为无论皇帝还是倒吊人,都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对决。

未来牌,逆位之塔。

房内连呼吸声都已消除干净,黄梦清、黄慕云均在等那关键的谜底……

“秘密就是黄家那几宗命案与白小姐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您是不瞒也不是,瞒着又觉得良心上过不去,终日惶惶的,也不知晚上可有睡好过……”

对偌大一个青云镇来讲,荒唐书铺真是小到不能再小,地方又偏,租在冯姑婆家老宅旁边那条小巷子里,一旁是烧饼摊,另一旁卖香烛冥纸,倒也神秘。铺面大小只三十余尺,贴墙摆了三个旧书架,歪七扭八排放的几百册书已脏得看不出原色,靠柜台后头竖着根油漆斑驳的廊柱,上头打一枚粗钉,挂着钟锤生锈的西洋时钟,终日滴滴答答走个不停,玻璃罩面上有点点褐污。这样的铺子,大抵除铺主之外,再有人光顾可能也算奇迹。

王二狗的烧饼摊摆得很早,又收得比较晚,可每每他刚开始把甜酱罐子封上盖的时候,书铺的门板便哗啦一声裂开,从门板缝里走出一个脸青唇白,明显睡眠不足的女人,扎了一根粗辫子,穿灰蓝色旗袍,一只手夹着半截点燃的香烟,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把牙刷。

王二狗听到那门板的动静,便拿起放在烘坑上的烧饼,往里边填三块臭豆腐,浇上辣酱,包上黄纸,给那女人送上。女人便把半支烟丢在脚下,用布鞋踩熄,指节被烟垢熏黄的手径直接过烧饼啃起来。

十年来,从王二狗开始在书铺门前摆摊开始,他便天天要如此招呼一位邋遢古怪的书铺女老板。他不清楚此人来历,只知她叫杜春晓,似乎有晚起晚睡的习惯,所以皮肤白得有些不正常。说她不会做生意,勿如讲她不在乎生意,反正这么偏僻的地方,每日来来去去都不见得有三十个人,能进她铺子里买书的就更少。不过这不是王二狗担心的问题,反正只要那三文烧饼钱不少,管她的收入能不能维持生计呢。

“老板,你这烧饼越做越小了嘛。”杜春晓见谁都叫“老板”,哪怕去菜场买颗蛋,都管蹲在竹篮边的老婆婆叫“老板”。

“哪里是饼做得小?是杜小姐你食量大咯!”王二狗笑嘻嘻地把盖了布的面团和香葱盆子往板车上放。讲实话,他实在无从辨别杜春晓生得好不好看,只觉她五官是端正的,可惜常被那龇牙咧嘴的表情给败坏了,身材瘦得像个丝瓜精,但宽松的布袍子却包不住她的前凸后翘,倘若穿点儿好的,搽上口红,保不齐还是个美人儿。

可想归想,王二狗面对这么随意潦倒的女子,嘴上却怎么都花不起来,尤其杜春晓现在一张口,臭豆腐味儿和香烟味儿便冲他的脑门翻滚而来,令他恨不能即刻逃走。

杜春晓也不理会王二狗的奚落,只靠在门板上将早点与午饭的“混合餐”吃完,往地上吐了一口痰,拿着那支没沾过嘴的牙刷进铺子里去了。

荒唐书铺还是一如既往地灰尘满满,手指头往哪里捻一下都会变黑,唯有杜春晓坐着收钱的那只梨花木柜台油光水亮,是被她自己的袖子擦干净的,只因那地方除了做卖书的交易,还要派点别的用场。

手里那副塔罗又硬又大,四角镶了铂金的边,所幸杜春晓的手掌也厚实庞大,能把牌抓得很稳。随意抽一张出来,笑了,星星牌,看来今天能碰上有趣的客人,再抽一张,死神。

整个下午,荒唐书铺只卖出一本《三侠五义》,其余时间杜春晓都只怔怔看着窗台上滑落的几寸阳光,暖融融照得人想睡。到黄昏时分,她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想去对街的老汤楼叫碗面,又舍不得跑开,怕错过那位命中注定的“贵客”。后来实在饿得受不住,只得跑去隔壁香烛店,找到正打瞌睡的伙计,只说:“姑娘我饿得受不了,劳烦替我去对过儿叫碗面来。”

那面送到荒唐书铺的时候,已经变成面糊了,她也不计较,大口吸食起来,待把汤头喝尽,胃里的馋虫才勉强平息下去,嘴还没擦,客人竟到了。

十七八岁的少女,素面朝天地走进来,穿一身洁白短褂,素花纹长裙,双眸如浸入清泉的墨玉,黛眉樱唇,美得竟有些惊天动地。杜春晓自己是女人,亦忍不住发呆,只觉这客人不像从前活在凡间的,而是从天上走下来的。她暗自纳闷,这么美的姑娘在青云镇上居然没传出名气来,难不成真是藏在哪个金窝里的?

可那少女一落座,杜春晓便恍然大悟,哦,原来已不是黄花闺女了,屁股挨住凳板的仪态浮起些许少妇风情,低眉顺眼的神情里隐约透露艳光,被性事浇灌之后蜜桃初熟的甜蜜气息在书铺中缓缓弥漫。

“要看些什么书?”杜春晓强压激动的情绪,迎上来问她。不知为什么,她能嗅出客人甜蜜以外的血腥味儿来,这味道令她多少还原了一些“兽性”。杜春晓一直认为,人与兽的区别并没有太大,尤其在对欲望与未知事物的追求上头,甚至还远远盖过那些无知的畜生。

少女摇了摇头,拿眼睛盯住桌上翻开的那张死神牌,笑道:“想请杜小姐给算一算。”

“价钱你知道的?”杜春晓目前最关心的还有这个,连续十天都用阳春面打发肚皮的日子她实在是受够了。

“知道,您就帮我算一算吧。”她果真是懂规矩的,当即从怀里掏出裹帕,解开,数了十个银洋给杜春晓。

“要算什么?”杜春晓终于眉开眼笑,叮叮咣咣地把银洋撸进抽屉内,“不过先说好了,算不准不退钱的,我时常算不准的,没砸了招牌那是运气。待会儿讲于你听的话,可别太当真。”

杜春晓喜欢在开工之前摸摸客人的底细,倘若把丑话讲在前头了,对方还乐意挨宰的话,其焦虑和迷茫的程度可见一斑。眼前这位绝世美人儿便是典型,尽管心里惶惶不安,却极度扭捏,压抑得很。

“没关系的。”美人轻声道,“知道您的本事才来的,再说大小姐……”

“要算些什么?说些细的。”她只当没听见“大小姐”三个字,一副只顾做生意的样子。

“算姻缘。”

这个话从美人口里讲出来,实是有些奇怪的,依她的生相,只要头脑稍清醒一点儿,便能找到好婆家,享一世富贵,哪里还需到这里来问神灵,所以杜春晓只能叹红颜易“蠢”。于是她让美人洗了牌,便摆起阵来。

过去牌:正位的恋人。

杜春晓脱口而出的一番说辞,是美人进门时便想好的:“看起来,姑娘也是痴情种,裙下之臣无数,然而姑娘却把一腔热情赋予一人身上,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这么有福。”

这是废话,天底下哪个美人不是享有这样的权力?看她清清爽爽的额角与几近透明的眼波,便知其单纯执著。

现状牌:逆位的宗教与逆位的正义。

“哎呀呀……”杜春晓装腔作势地尖叫一声,美人神色即刻紧张起来,“姑娘如今这段姻缘太过凶险,您瞧啊,宗教逆位,可说是您离经叛道,走了一条歧路;正义逆位,这感情就更见不得光了,非正常,更非正义呀。”

“接下来呢?”美人竭力控制住神色,显得从容镇定,甚至笑了一下,以暗示杜春晓算得不准。

未来牌:正位的恶魔。

杜春晓突然逼近美人,将掺有烟味的呼吸贴近她的耳垂,说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姑娘的梦再不醒,恐怕事情就得到不可收场的地步。原本已是寄人篱下的身份,何必再让自己多受一层苦呢?”

“你怎知我就是寄人篱下的命?”

杜春晓笑而不答,这还看不出来么?眼前的客人虽是水葱般细嫩的长相,十个手指甲却剪得光秃秃的,一看便是要做事的。何况挑的时辰也巧,多半是大户人家的主人刚洗漱过后睡下的当口,下人可以趁机偷闲一刻半刻的。

美人终于寒下脸来,一声不响地起身,走出铺子,那丰腴妙曼的背影渐渐被暮色吸入。

杜春晓收好牌,点一支烟,深深吸进肺腑,袅袅烟雾,熏染了红木架子上泛黄的书页……

“不祥啊,还真是不祥……”她看着猩红的烟头,喃喃自语。

夏冰最厌倦夏季,他是正月里生的人,抗寒怯热,但不是胖子,身材细得像竹竿,戴一副黑圆框眼镜儿,头发梳成时髦的中分,一派文弱书生的气势,讲自己是警察都无人肯信,所以从小就被人取笑说和杜春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语成真,只要杜晓春不嫁,夏冰便至今也没有娶妻,爹娘跟他吵过不知多少回。

有一回去相亲,他当面便回绝了人家,夏母为此绝食了整三日,事后他也没有怎样,依旧每天乐呵呵地去保警队报到。

被叫去天韵绸庄办案那天,正落雷阵雨,夏冰两只脚都被水捂着,走起来扑哧作响。赶到绸庄的时候,脸上糊满雨珠,已睁不开眼。只依稀听得队长李常登的大嗓门儿叫得震天响,竟盖过那巨大的雨声去了。

“小夏,赶紧过来,把死人抬里边去!”

李队长指的死人,正挨着天韵绸庄后庭院里的井沿上坐着,因全身被粗井绳拴绑,副队长与两名警察已在那里费力解了半日。夏冰前脚刚踏进案发现场,他们后脚便要抬尸。

“看着点儿鞋!”副队长身上的雨衣早已不顶用,眯着眼冲夏冰大吼。

夏冰急忙撸一把打在眼睛上的水,再看看脚底,发现自己竟站在一汪血红里。那血分明是从尸首的腰腹部流出来的,分不清性别的死人中间被挖开了一个洞,大概肠子都被雨冲出来了,流得满地都是。他不由退后了一步,看到一位穿着考究的中年男子执着把油纸伞站在不远处看着,面部僵硬,像是灵魂早已出窍。

李队长此时又催促起来,夏冰只得咬牙切齿地跑到井边,帮副队长乔越龙抬起那死人,那血洞因受外力拉扯,变得愈发地大,几块大小不一的碎肉落到地上,又与雨水汇成血流,在众人脚边蔓延。

尸首被抬进庭院旁边的一间柴房,平放在木床板上之后,夏冰方看清死者是个女人。稀湿的头发胡乱散在脑后,一张素白面孔上,那对大如深渊的眼睛还是半睁着的,似乎恨不能爬起来与保警队一道去寻找真凶。

夏冰拼命忍着吐,看李队长在那里翻查尸首。小镇上案子少,队里自然也没几个人,所以李队长还要兼任仵作。那执油纸伞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时,也已站在柴房内,冷眼旁观他们的举动。

“虽然肚子上被挖了洞,可死因却是勒毙啊。”李队长解开死者的衣领扣子,脖颈处果真有一圈乌青血痕,“可认得她是谁?”

中年男子知李队长是在问他,便语气平板地答道:“好像是大小姐房里的丫头,叫雪儿,前年刚送进来的。”

“您又是哪位?”乔副队长脾气有些火爆,与李队长稳重内敛的做派对比鲜明,因此两人出来办案审犯人,都是前者唱红脸,后者唱白脸,双剑合璧,天下无敌。

“杜亮,这儿的管家。”

这名字一下勾起夏冰的回忆,早前听杜春晓讲过自己有个叔叔在有钱人家当大总管,威风得不得了,具体那“有钱人家”姓甚名谁,她却含含糊糊不讲出来。算来算去,青云镇也只有经营绸缎生意的黄家算得上不折不扣地金玉满堂。青云镇原本是个民风懒散的荒镇,谁知竟出了黄天鸣这么号人物,头脑聪明,精于算计,眼光与胆识亦较常人要卓越许多,一下便看中小镇边郊那几百亩桑树田,种桑必定养蚕,养蚕便可织绸。

他不像那些鼠目寸光的养蚕户,把茧子低价卖给外省来的纺织厂,而是和外省人公然叫板,开出双倍价格抢回蚕茧,并招了一批镇上的闲散人来做工,因此那年春茧上市之后,很快便发了笔横财。

黄家大宅院与天韵绸庄连在一道,建于镇东最繁华的鱼塘街。虽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的地界,黄家人除了必要的应酬外,却鲜少出门。从老爷到下人,行事都低调得很,与他们在青云镇的显赫地位极不相称。乔副队长的老婆是按摩师傅,因被请去给黄家大太太松过几次筋骨,所以多少还有些了解里头的情况,乔副队长用四字形容过黄家的人:高贵冷血。

夏冰至今不明白“高贵”与“冷血”两个词如何能拼凑到一起,根本是完全不搭调的嘛!所幸这回借处理命案的时机,总算可以堂堂正正进这大户人家“参观”,可惜出来接待的竟只有一个大管家。

“我们能见见黄老爷吗?”

李队长提出的要求很合理,府上死了人,自然要跟主人家了解情况,谁知杜亮的回复出乎意料,只说:“老爷最近身体抱恙,不便见客。”

“我们不是客人,是来查案的,查府上有人被杀的案!”乔副队长即刻像被点燃的爆竹。

杜亮只是弓着身子,讪笑道:“老爷吩咐过啦,几位爷有什么需要尽管提,我们能帮则帮,雪儿这丫头来的时间短,老爷哪里能对她有印象?所以就不必打扰了。几位爷若想知道些什么,直接问我就是了,我是在下人房里待惯了的,他们的事儿多半还知道一些。能在咱们几个中间解决的事儿,就不必劳烦老爷太太们了吧。”

言下之意,死的只是个下人,在黄家人眼里算不得什么,只要尽快把尸首抬出去,解决她的身后事儿,抓不抓到真凶都不重要。夏冰终于见识到富贵人家的冷漠与傲慢,死个丫鬟好比死了条狗,只需安排另一条“狗”去应付便够了。

“杜大管家这话讲得可就不对了,不管怎么说,府上出了命案,说明这里不安全,今天死的是个下人,明儿可不保证黄家老爷太太们不受牵连啊!你现在这么阻着拦着,到时候出大事儿了,你可担当得起?”

杜亮沉默片刻,眼角竟挤出一丝冷笑:“自然担当得起,若不敢担当,在下也就不站在这儿招呼各位了。”

这一句倒让夏冰对杜亮刮目相看,不禁感慨此人与杜春晓果然是有血脉渊源的,连那股吃软不吃硬的倔强都一模一样。

“死者是大小姐房里的丫头吧,我们能见见大小姐吗?她可能是雪儿遭遇凶手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

夏冰的提议有些冒失,却不无道理,杜亮没有拒绝的理由。

见到黄梦清的时候,她正坐在一架钢琴旁边忘情弹奏,琴架上摆着的一只圆口高脚杯里装了浅浅一汪红酒。夏冰平素也喜欢收集西洋乐唱片,所以尚辨别得出大小姐拙劣的技巧,只好皱着眉,也不敢打断,忍受着毫无生气的音符。音符与嘈杂的雨声混杂起来,折磨他的耳膜。而且这位大小姐也并不怎么漂亮,细眉细眼的,一束烫卷发用手绢扎住,穿硬绸背心配长裤,白衬衫领口与袖子上的花边倒是很别致。

“雪儿真的死了?”

一曲演毕,黄梦清拿起架上的红酒啜了一口,发出享受的叹息,瞬间暴露某种奢华娇媚的气质,系受过高等教育的贵族才具备的。那份难得的雍容,竟弥补了她外貌的缺陷,将她调整成一位极富魅力的千金小姐。

“是。”杜亮答得简单干脆。

“尸体在哪儿?我去看看。”

“大小姐,那丫头的死状有些……还是别去了,到时吓着您了,我可不好向老爷交代。”

杜亮的顾虑是对的,应该没有哪个女人看到如此血腥的尸首还能保持镇定的。

黄梦清亦不再坚持,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来,对着窗外渐止的雨滴深深吸一口气,仿佛要从空气里嗅出那丫鬟惨烈的死状。

“大小姐,我们是来向您了解情况的。”李队长秉性直率,平素最烦附庸风雅,所以对黄梦清弹钢琴的架势反感透顶。他只想快点了解一些情况,然后回家把身上的湿衣服烘干,舒舒服服睡觉。

“你又是谁?”黄梦清的个性果然与她的琴艺一样臭。

“这位是我们镇上保警队的李大队长,负责调查这起命案。”夏冰唯恐气氛僵住,忙抢过话头,“想问问黄小姐,您最后见到雪儿是什么时候?”

黄梦清刚要开口,门外却传来一阵乱响,只见一个腰圆体阔的胖丫头咚咚咚跑进来,喘气道:“小姐,大太太来了!”

话音未落,一位穿黑旗袍的中年妇人已抬头挺胸入室,跟在她后边的丫头浑身稀湿,正忙着收起刚刚替主人遮雨的湖绿色滚金边绸伞。

那妇人虽看上去已过不惑之年,却保养得极好,皮肤比黄梦清还白皙些,亦是窄额凤目,唇角生一颗细痣;脑后梳起硕大的发鬏,斜插一支金贵的红玛瑙簪子。看神情像是很不高兴,气焰也嚣张。

“梦清,刚刚听老杜说你房里的人出事儿了?”她显然眼里没保警队的那些人,一双眼只看着自己的女儿。

大太太孟卓瑶系黄天鸣的原配夫人,据说是与丈夫共过患难的,吃得起苦,手段又强悍,系惹不起的胭脂虎。

“娘,我没事的。”

“吓着没?”孟卓瑶一把抓起黄梦清的手,拉到自己胸前,脸色瞬间柔和了许多,“我早说那丫头一脸狐媚相,早晚要出事儿的,当初就该狠下心把她撵出去。”

黄梦清竟向母亲嫣然一笑,说道:“人都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自然是要说的!”孟卓瑶嗓门不禁高了,“就说咱们不该太菩萨心肠,惹得这一身臊。过几天就要祭祖了,你看多不吉利!”

“娘,你安心先回去,我跟保警队的人谈谈,死人的事儿总不能当没发生。你早些歇息,明儿我过来跟您详说祭祖的事儿。”黄梦清半哄半劝的,将母亲扶至门口。丫头站在门槛外头候着,忙将伞撑起来。此时黄孟两人细长的单眼皮挨得极近,果然是对气韵相似、外貌无比贴合的母女,虽然傲慢得有些让人生气。

孟卓瑶走后,夏冰依然想继续刚才的问题:“黄小姐,请问您最后见到死者是什么时候?”

黄梦清折回钢琴旁,坐下,在琴键上滑了几下,指尖流出刺耳的碎音,随后抬头笑道:“两个钟头之前吧。”

“当时是什么情况?”

“当时……”她刻意顿了一下,回道,“她靠着庭院里的老井坐着,肚子像被掏空了,流了很多血。”

夏冰惊道:“那么说,是您第一个发现尸体的?!”

黄梦清点头的姿态极为优雅,屋外突然电闪雷鸣,将她那张平庸的面孔照得雪亮。

夏冰脑中浮现出乔副队长评价黄家人的四个字:高贵冷血。

杜春晓这几日开心得梦里都会笑醒,因生意太好。自打那绝世美人儿光顾之后,又来了三个姑娘,姿色虽都不如头一位,却也是出手阔绰,也是问些姻缘、财运之类的东西。虽说算的平常,杜春晓还是乐开了花儿,起码下半个月都可以去鲜香楼吃好的,免得被阳春面“缠身”了。据杜春晓的推断,这三位姑娘均系“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脸上都扑了厚厚的香粉,梳着与那美人一样的发辫,甚至连耳边那只银发夹子的款式也是一样。

尤其最后来的那位,生得五大三粗,胳膊足抵得过杜春晓的小腿肚子,还满面红云地询问几时能找到好婆家,令她不由心生恶毒。明明未来牌翻了张光明向上的正位命运之轮,按原意该解作客人有命中注定的好姻缘,却告知对方:“不太妙,恐这一世是难有花好月圆的辰光了,你看这命运之轮,分明是讲你还得投胎到下辈子才轮得到。”一番话,硬生生把那胖姑娘给吓哭了。

关乎杜春晓的说坏不说好的毛病,夏冰已不知批斗了她几回,叫她占卜也得留几分余地,否则真让人钻进死胡同,搞出事情来就不好了。杜春晓是不理的,自顾自下咒一般给来客“指点迷津”,她的想法是探索人性迷失之极限,钱与口碑都是次要的。于是二人少不得吵架这一出,都是自恃清高的主,互相都不肯认错,不过无论言语冲突有多激烈,最先闭口休战的那一位总是夏冰。

“像你这样的书呆子,去做警察已是老天爷瞎眼,还来这儿跟我念‘道德经’呢?趁早歇菜,去黄家绸庄里做绣娘,还适合些。”这回杜春晓奚落夏冰的时候,他正握着一个鸡毛掸子清理书架,另一只手还捂着口鼻,以免被灰尘呛住。

“杜神婆!”想是杜春晓的话太过难听,他到底熬不住了,将鸡毛掸子往胳肢窝里一夹,推了推眼镜说道,“我告诉你,你甭在这儿给我得意,小爷我这几天烦着呢!知道黄家出了命案没?”

杜春晓也不搭理,只趴在桌子上玩弄自己的头发。

“没想到青云镇这么太平的地方,还会出凶案呢。李队长说他在保警队干了三十年了,也是头一回碰上。”

听夏冰那一番天真话,杜春晓不禁哑然失笑,这笨蛋哪里知道镇河里已填了多少冤魂呢!正想借机刺他几声,却被书铺外一记粗鲁的吆喝震断。

“小子,快出来!”

“做什么?”夏冰把鸡毛掸子敲在柜台上,羽毛上的蓬尘喷了杜春晓一脸。

“赶紧跟我去黄家,又出人命了!”乔副队长说话又急又快。

夏冰也不回应,赶快跟着乔副队长直奔鱼塘街而去。

杜春晓有气无力地整理被鸡毛掸子打乱的塔罗牌,见一张背着面落在砖地上,捡起来一看,是战车,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脑中浮现那美艳得过些悚人的问卜客。

“真奇怪啊……”她笑着将散牌合到一起,书铺内回荡着西洋钟单调刻板的走音。

黄梦清已整一个月没踏出家门,不仅是她,母亲、二姨娘和三姨娘,乃至弟弟妹妹们,亦都闷在屋里动弹不得。每饮一次老妈子泡的白片,黄梦清便想念起雪儿来。那丫头不算勤快,顶嘴的次数也多,然而笑靥鲜甜如蜜,无论男女都要被她迷醉,所以母亲讨厌这样天仙般的人物,亦不是没有道理——三姨娘张艳萍便是仗着一副美貌,从端茶递水的下人摇身一变成了主子。

黄家的人被老爷勒令不准出门,梦清也不敢有异议,算上胖丫头敏慧,这里已死了四个人了,均是直接伺候主子的大丫鬟。

想到这一层,她便不由得又置身于那个燥热不安的午夜。因皮肤蒸得油汗淋淋,她只套了件薄如蝉翼的小衣,赤足踏在后院潮湿的青苔上,偶尔几丝微风由耳畔扫过,携一缕金银花的芬芳。气温高得不可思议,头顶一轮圆月边缘竟泛起红光,于是她疾步走向井边,思慕井水沁入脚心的清凉。

可井边已坐着一个人,鲜热的腥气由那人身上散出,正浓浓向她扑来。她只当是哪个丫头在这里等着和野男人鬼混,就偏要走过去拆穿。还未挨近,脚底便打了滑,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待撑坐起来,裤脚管和手心板都是红的。雪儿半睁着眼,正冷冷盯着自己的主子,那死气沉沉的目光化作泪珠,打在黄梦清的面颊上,随一声雷鸣,雨点劈头盖脸打下来,把她浇透……

七日后,二姨娘苏巧梅房里翠枝的尸首躺在一簇殷艳的夹竹桃下,肚子也被切去一大块,露出空荡荡的腹腔,身下一片乱红,分不清是血是花。服侍三姨娘的碧仙死得最蹊跷,竟是吊在院中最大的月桂树底下,被掏空的腹部拉得扭曲变长,搞得入殓师都不知怎么把尸首还原,以便入棺。慧敏傻人傻福,总算是死在床上,她平素霸道惯了,一人占一间睡房,这才让杀手有机可乘,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身上沾满了糕饼屑,腹部也难以幸免地毁烂了。

四件血案接连发生,闹得人心惶惶,大家都讲黄府被妖邪入侵,劫数不断。老爷只得命人把井封了,月桂也砍得只剩浅浅露出泥地的一片树桩。苏巧梅更是出格,听信一个道士的蛊惑,竟在院中开坛作法,搞了整整一十四天。炎夏的热气加上香烛烟熏火燎,空气里的臭味让人受不了,到前头的客厅里吃饭都得绕开院子走。

黄梦清自然吃不消这样风声鹤唳的境况,何况长久禁足,心头早已生出荒草来了,和几个弟妹嬉闹打牌已觉无聊,便找在这里追寻线索的夏冰说话。

“这么多天了,死了一个又一个,你们警察到底是抓不抓得到人呢?”

夏冰擦了一下鼻尖的浮油,正色道:“这案子很严重,已惊动县里的人了,不过李队长说了,咱们得自己寻找线索破案,不能输给外头的人!”

“这案子要破啊,恐怕你们还得找一个人来。”黄梦清也是怯热的人,将手中的檀香扇摇得飞快。

“找谁?可别再请和尚道士了,只会吓唬人,如今要讲科学。”夏冰撇着嘴指指庭院里未打扫干净的纸钱烛油,他的“单纯病”一犯,脸上就会浮起两块红晕,像个面黄肌瘦的孩子。

黄梦清也不争辩,只拿出一件东西放进夏冰手里,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去把那书铺的懒惰老板娘找来,就说是替黄家的人算算吉凶。她若不肯,把这个给她,这点事儿办不好,回来仔细你的皮。”

夏冰愣了一下神,低头看贴在手掌上的东西,系塔罗中的隐士牌。

入驻黄家大宅,杜春晓一点行李没带,夏冰旁敲侧击地提醒,她半眯着双眼答说:“用黄大小姐的不就得了?”于是她怀里只揣着一副塔罗,便进了天韵绸庄,刚踏入黄府,便看见杜亮一脸严肃站在门口迎着。杜春晓抓了抓头皮,大摇大摆从叔叔跟前过,才要踏过门槛,就被杜亮抓住。

“春晓,到这儿可别顽皮,否则我告诉你爹。”

杜春晓仰面挺胸,将一对丰乳抬得高如山峰,笑道:“我可是大小姐请的人,来这儿占这宅子的凶吉,谁敢说我?!”

“哟!”孰料杜亮不吃这一套,往她脑门子上狠狠弹了一记,“敢跟你叔顶嘴!”

她瞬间没了威风,捂着额头往里走,夏冰忍着笑跟在后边。

黄梦清见到杜春晓,也是冷冰冰的态度,只伸出手道:“还我。”

“什么?”杜春晓在大小姐房里乱转,抚摸架子上那些精美的瓷器,还把梳妆台上一个音乐盒摆弄得叮咚响。

“牌呀!”

杜春晓笑嘻嘻地从袋里拿出隐士牌,还给黄梦清,然后神色惊恐地指着钢琴叫道:“妈呀!你都回自己家了还不忘残害生灵呀?!”

夏冰在一旁暗自称快,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他不敢说的话,她总是适时替他讲出来。只是她与这黄家大小姐究竟有怎样的渊源,他依旧一头雾水,怕追问下去让杜春晓得意,便憋着不开口。

“你这张嘴,还是这么毒!”黄梦清居然一点没有计较,反而拿起一碟芙蓉糕递给杜春晓,随即两人一道吃起点心来了。看这熟稔程度,像是多年来一道扑蝶谈心的金兰之交。

这二人虽表现亲昵得有些过分,然而一谈及府内的命案,杜春晓便冷下脸来,嘴角的碎酥片头皮屑一般纷纷落下:“这桩案子已听夏冰讲过了,大致情形也是清楚的,不过你们家人都跟坟里的鬼一样不出面算什么?这样,今儿你们黄府就摆一桌,请我这个大神婆吃饭,顺带让我见见黄家几位大能人儿,你看如何?”

黄梦清当下点头,完全不拿杜春晓当外人看,只夏冰在一旁目瞪口呆。

黄府的人在前厅吃饭,是有规矩的,不但用餐的器具要分,连桌子都是摆开的,只让邀请者相陪。所以虽在一个屋子里吃饭,却是两个台面,黄梦清与杜春晓坐在一道。黄天鸣虽六十有二,却满头乌发,浓眉大眼,皮肤黝黑,眉心连成“一”字,有些不怒自威的意思,依其高大健硕的个头,竟不像南方人。旁边坐着的孟卓瑶,胸口挂一圈鸽子蛋大小的玉石项链,皱眉端着饭碗,吃不了几口便放下,望望对桌的女儿,一脸的不痛快。

“慕云呢?”黄天鸣问道,声音不响,却足够让所有人停筷。

“在屋里看书看得乏了,说是不想吃。”

坐得离老爷最远的妇人,虽穿得端庄规矩,周身却散发一股妖魅气——额角低平,嘴唇丰艳,一对杏眼,看人时眼皮都往下拉,显得迷迷蒙蒙;尽管韶华已逝,神情却留有青春时代的清纯痕迹,让人望之心碎。这样的三姨太在场,姿色自然要盖过台面上其他几位如花女眷许多倍去,杜春晓不由得要拿她来和那问卜的丫头来比较,遂感慨原来青云镇竟有这样的仙气儿,能育出极品的美人来。只可惜那丫头如今已带着被掏空的腹腔入土,依夏冰的形容,是“满脸怨恨”。

“嗯。”黄老爷点点头,转头对杜春晓那一桌笑道,“让杜小姐见笑了,犬子身体欠佳,没能出来招待。巧梅,等一歇叫人买些上等水果,送去梦清房里,今夜她们必有说不尽的话。”

二姨太点点头,也朝杜春晓微笑,笑容里尽是冷淡的客气。这苏巧梅剪齐耳短发,末梢烫满细碎的卷子,面色红润,细纹都长在不容易让人发现的地方,周身上下只戴了一只蓝宝石戒指与一对金莲花耳坠,品位与气韵倒也与众不同。

“梦清、菲菲,想吃些什么?”

黄梦清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汤,笑道:“二娘买什么我们就吃什么,只不要西瓜,肚子胀。”

“快别提那些水果了,前儿杜管家从乡下带了一堆蜜瓜过来,我吃了一个,到现在胃里还流着一股气呢。娘啊,还是莲心银耳粥顶用。”

说话的系苏巧梅的女儿黄菲菲,正值发育的年龄,额上长了几颗红疙瘩,一双骨骼玲珑的玉手与丰腴的体态极不相称,然而五官生得异常端正,眉宇间也藏不住富家千金特有的骄纵。可能是家教的缘故,看得出她已竭力收敛自己的脾性,讲话拿捏住了分寸,既要表达不屑,又顾及娘的脸面。坐于她身边默默吃饭的黄莫如,与菲菲系同胞兄妹,果然也是精雕细琢的面孔,只是眼圈发黑,一脸疲惫相,不似胞姐那么样活泼傲慢。

“就你话多,人家老杜也是一片好心,送蜜瓜给我们吃,你还抱怨不停了。不过那么多也吃不下,梦清啊,晚上我叫人送几个过来,给你的朋友也尝尝鲜。”苏巧梅横了女儿一眼,遂笑眯眯地对黄梦清说道。

黄梦清悄悄对杜春晓吐了一下舌头,苦着脸回道:“谢谢二娘了。”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就只是吃饭,黄天鸣也是欲言又止,只咳了几声,空气在那金边碗沿上僵硬地淌过。似乎所有人都在刻意忽视苏巧梅对他们的轻蔑,但无法掩盖她掌控黄家内务大权的事实。

一顿饭吃下来,杜春晓已累得脖子都不能屈了。

夜里才吃过茶,一个男佣便大汗淋漓地端着一大盆切好的蜜瓜送到黄梦清房间,杜春晓刚拿起来咬一口,便吐掉了:“怎么是坏的?”

“哼!不坏的能给我们?”黄梦清正对着镜子梳头,看到蜜瓜后,嘴角那抹冷笑就怎么都不肯摘下。

杜春晓抽出皇后牌,重重拍在黄梦清面前,说道:“看来你二娘是个厉害人物呀,原以为你娘就已经够难缠了,没想到狠角儿在这里呀。”

“别以为她真有什么能力。”黄梦清撇撇嘴,显然很不高兴,“无非是一胎就生了个‘好’,自然招我爹疼一些。你看她慈眉善目的,连我娘这么精明的人都被她骗了,以为她真能一碗水端平,照顾我们大家。谁知道狐狸尾巴没几天就露出来了。”

“你娘都被骗了,可见是真有能力的一个人。”杜春晓挤在黄梦清的镜子前也胡乱理了理头发。

黄梦清一脸鄙夷道:“那是我不愿跟这种人计较,若真计较起来……”

“若真计较起来,你必定会用塔罗牌算个天昏地暗,找到制服她的妙法?”

杜春晓咯咯笑得起劲,又忆起两人在英格兰念书那会子。黄梦清当时便是个习惯隐藏幽怨的人,不肯轻易暴露自己的喜恶,所以遇到什么委屈,都是杜春晓给她报的仇。加入学校的塔罗占卜会亦是黄梦清的主意,可在这方面有成就的却是杜春晓,所有人都在拼命研究星相塔罗的辰光,唯有她一头钻进心理学的书本里头,从此占卜便完全脱离牌的本来解释,却自有一套独特的解牌技巧,不久便成了会里巫婆式的人物。

“话说,你这次让那呆子把我叫来,目的何在?我丑话可说在前头,塔罗算命都是骗人的把戏,你若以为我在这儿挨个儿给人算一遍就能抓到真凶,那可是做梦。”

“知道,请你来不是要你查案,我可是把你当嫌犯审呢。”黄梦清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算是摸到了杜春晓的兴奋点。

“哟!我一个穷书铺老板,还有这等荣幸?”

黄梦清点点头,细长的单眼皮上微微发些桃红,令整张脸即刻漾起了艳光:“你可知道死去的四个丫鬟,生前都到你那里去算过命?”

杜春晓亦不示弱,直勾勾盯住那双桃红的眼,回敬道:“我可以不知道有四位客人后来死了,你大小姐又是怎么知道的?”

两人牢牢看着对方足有半分钟,夏夜里蚊香罐内吐出的薄烟悠悠扫过两人的皮肤,屋内安静得宛若深幽湖底。

俄顷,黄梦清寒下脸,冷冰冰地说道:“可见你的确是骗人的神棍,她们要遭血光之灾都没算出来。”

“奇怪了,这些人一个都没问自己的寿命,只算姻缘财运之类的通卜,还是我的不是了?”杜春晓强词夺理。

“大小姐,要不要给杜小姐铺床了?”玉莲没心没肺地进来请示主子。她原是苏巧梅放在外屋的守夜丫鬟,因嫌她手脚粗笨,借雪儿被杀的机会,将她送给黄梦清了。这姑娘生得细细小小的身形,声音也小如蚊子叫,黄梦清怎么都使唤不惯她。

“甭铺了!今儿老娘我睡外头院子里去,免得半夜起来谋害了你们大小姐!”杜春晓像是真动了气,趿着那双尖头快要顶破的布鞋便往外走,却被黄梦清一把拖住。玉莲吓得一声不再追问,径直转身逃出去了。

“春晓,我不是疑你,是疑另外一个人。”

“谁?”

黄梦清轻轻在杜春晓耳边说出了一个名字。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

相关推荐
热点推荐
上海最大的烂尾工程:总面积达50万平方米,如今却荒废成“鬼城”

上海最大的烂尾工程:总面积达50万平方米,如今却荒废成“鬼城”

今日搞笑分享
2024-04-30 07:45:15
重要调整!中国官宣6条出入境新措施!事关护照、签证

重要调整!中国官宣6条出入境新措施!事关护照、签证

新加坡椰子
2024-04-29 19:08:15
莫名其妙!中航购买国产飞机C919,为何要用美元进行结算?

莫名其妙!中航购买国产飞机C919,为何要用美元进行结算?

吃鱼思故渊
2024-04-27 22:47:12
破防了!江西女孩相亲全程没有男人上台,开始多自信,后面多尴尬

破防了!江西女孩相亲全程没有男人上台,开始多自信,后面多尴尬

校长侃财
2024-04-29 12:59:12
悲催!广州南沙环宇城跳楼女子自杀动机公布:52岁,因情所困…

悲催!广州南沙环宇城跳楼女子自杀动机公布:52岁,因情所困…

火山诗话
2024-04-29 06:44:33
“绝大多数美国人都已感到厌恶,这不是反犹是现实”

“绝大多数美国人都已感到厌恶,这不是反犹是现实”

观察者网
2024-04-29 14:00:27
四川副厅被双开:貌似文质彬彬眉目清秀,机电博士,44岁升副市长

四川副厅被双开:貌似文质彬彬眉目清秀,机电博士,44岁升副市长

花小猫的美食日常
2024-04-29 23:41:49
第一视角:美国重磅新武器抵达俄乌前线!乌军称俄军感到害怕

第一视角:美国重磅新武器抵达俄乌前线!乌军称俄军感到害怕

项鹏飞
2024-04-29 11:02:01
理想员工朋友圈诋毁问界:自家车子出事故撤热搜!理想汽车处罚:扣除当月100%绩效、降级降薪

理想员工朋友圈诋毁问界:自家车子出事故撤热搜!理想汽车处罚:扣除当月100%绩效、降级降薪

和讯网
2024-04-29 16:17:52
《浪姐5》招商会,又是被戚薇的美貌和蔡文静的身材霸凌的一天

《浪姐5》招商会,又是被戚薇的美貌和蔡文静的身材霸凌的一天

归来老友
2024-04-28 11:20:07
9000万记耳光,扇醒了电锯狂人,没有了中国,阿根廷连胀都通不起

9000万记耳光,扇醒了电锯狂人,没有了中国,阿根廷连胀都通不起

苗苗情感说
2024-04-29 19:48:19
以媒称以方已传达停火谈判最新提议 预计哈马斯将在48小时内答复

以媒称以方已传达停火谈判最新提议 预计哈马斯将在48小时内答复

财联社
2024-04-28 03:11:09
觉醒姐相亲后续:王婆结束说媒,女孩谎言被揭穿,江西文旅心里苦

觉醒姐相亲后续:王婆结束说媒,女孩谎言被揭穿,江西文旅心里苦

鹅毛的大雪
2024-04-29 15:24:08
俄罗斯扩大反战言论罪名范围:反战就是反对俄罗斯!

俄罗斯扩大反战言论罪名范围:反战就是反对俄罗斯!

自由电台
2024-04-27 09:11:13
祸害人三年的新冠消失了,四大奇怪现象却出现了,很多人没察觉

祸害人三年的新冠消失了,四大奇怪现象却出现了,很多人没察觉

李昕言温度空间
2024-04-19 21:12:55
王楠憔悴,富豪老公限制消费成老赖?郭斌现身回应,他不该犯错

王楠憔悴,富豪老公限制消费成老赖?郭斌现身回应,他不该犯错

东球弟
2024-04-29 12:43:08
马斯克抵达钓鱼台国宾馆,看到美景不停拍照,他和母亲都是中国迷

马斯克抵达钓鱼台国宾馆,看到美景不停拍照,他和母亲都是中国迷

户外小阿隋
2024-04-30 01:32:09
有没有可能,我们真的需要物理意义上的电子伟哥

有没有可能,我们真的需要物理意义上的电子伟哥

游戏茶馆
2024-04-29 18:48:19
瓜迪奥拉:如果我们平一场,就无法赢得英超冠军了

瓜迪奥拉:如果我们平一场,就无法赢得英超冠军了

直播吧
2024-04-29 18:14:33
丢脸丢到国外了,比利时女孩锐评江西彩礼:其他女生要彩礼

丢脸丢到国外了,比利时女孩锐评江西彩礼:其他女生要彩礼

新动察
2024-04-29 10:26:12
2024-04-30 08:46:44
夜曲1980
夜曲1980
读书破万卷 下笔如有神
716文章数 1693关注度
往期回顾 全部

艺术要闻

共度北京108小时 北京当代2024“凝聚”全球36座城市100余家艺术机构

头条要闻

南京胖哥被初诊为PTSD 去年下半年女儿和父亲相继离世

头条要闻

南京胖哥被初诊为PTSD 去年下半年女儿和父亲相继离世

体育要闻

上海男篮:年轻人,学费总是要交的

娱乐要闻

田馥甄遭抵制,蔡依林却能稳稳捞金?

财经要闻

建信人寿巨亏40亿 部分产品退保率93%

科技要闻

特斯拉股价飙涨15% 马斯克中国行大获成功

汽车要闻

配置更丰富 静态体验2024款欧拉好猫

态度原创

手机
艺术
房产
公开课
军事航空

手机要闻

iPhone 16系列真机机模现身,这对苹果来讲不重要

艺术要闻

共度北京108小时 北京当代2024“凝聚”全球36座城市100余家艺术机构

房产要闻

拆迁致富成过去式?广州旧改探索新出路

公开课

父亲年龄越大孩子越不聪明?

军事要闻

沙特主持召开六方部长对美协商会议 讨论巴以冲突

无障碍浏览 进入关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