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在“文革”时期写了很多京剧剧本,剧团经常为了创作剧本到民间进行考察,当时江青提出“三结合”:“领导出思想,群众出生活,作者出技巧”, 即领导提出一个整体的思想构架,创作者要去群众中采访、记录素材,然后对材料进行整理、集体创作。
为了深入到群众中去,汪曾祺随剧团走了许多地方。说来有些命运弄人,前文提过,汪曾祺在早年曾经因为文笔枯竭,参加了南下工作 团,希望能够走南闯北,增长一些见识,所谓体验生活,这次体验生活并没有如汪曾祺所愿,没想到三十年后会以这种方式体验了 “生活”。按汪曾祺自己的话 说:“每排一个'样板戏',都要形式主义地下去体验一下生活,那真是'御使 出朝,地动山摇'” 。
1964年,江青要将《红岩》改编成京剧,调来了很多人,有《红岩》小说作者罗广斌、杨益言,当时的空政文工团编剧阎肃以及北京京剧团的薛恩厚与汪曾祺。成立了创作班子后,剧组开始改编《红岩》。
1965年,剧团一行人来到了重庆渣滓洞体验坐牢。汪曾祺回忆:“我们随剧团大队,浩浩荡荡到四川'体验 生活'。在渣滓洞坐了牢(当然是假的),大雨之夜上华蓥山演习了 '扯红'(暴 动)。这种'体验生活'实在如同儿戏,只有在江青直接控制下的剧团才干得出来。”
阎肃描述道:“十几个人睡在稻草上,不准说话。我是被反铐的,马上感觉到失去自由的滋味。由罗广斌、杨益言指挥,像受刑、开追悼大会,都搞得很逼真。” 杨毓珉回忆:“我们戴上镣铐,每天吃两个窝窝头,一碗白开水。把我 和薛恩厚拖出去枪毙,真放枪,里面的人喊'共产党万岁',痛哭流涕,而我们 已回招待所睡觉。后来上华山夜行军,伸手不见五指,一个人抓前一个人的衣服 前进,第二天天亮一看吓坏了,旁边均是万丈深渊。”
1965年4月,汪曾祺跟随京剧团从四川前往上海,重新排练《沙家浜》,并且到了江苏的常熟,实地了解当年新四军的情况。从上海回到北京以后,剧组继续改编《红岩》1966年初,江青从上海打电话,让北京市委宣传部长李琪带薛恩厚、阎肃、汪曾祺到上海,江青说:“我万 万没有想到,四川党在那个时候还有王明路线。” 就这样,《红岩》的改编废止了。
1969年,北京京剧团为了改编《杜鹃山》,一行人去了湘赣鄂考察并体验生 活。那一趟体验生活条件是比较艰苦的,由于是冬天,天气非常寒冷,又遇到了 恶劣的天气。汪曾祺回忆他们一行人到安源的情形:“为了排《杜鹃山》,至挝安源,安源倾矿出动,敲锣打鼓,夹道欢迎这些'毛主席派来的文艺战士'那天红旗不展,万头皆湿一因为下大雨。”
1972年,剧团接受任务要写一个草原牧民反抗压迫的戏,名为《草原烽火》。 江青命令剧的内容为八路军派出一个干部打进草原,发动群众,反对日本侵略者和王爷。为了这个主题,汪曾祺、杨毓珉和阎肃曾经四下内蒙,采访了很多人, 也搜集了很多资料,最终发现根本没有这样的事情。
因为第一,日本人没有进入 草原。第二,当时党的政策是团结蒙古王爷组成抗日统一战线。他们回去汇报给 当时的领导于会泳,于会泳回答:“没有生活更好,你们可以海阔天空嘛后来《草原烽火》这部剧也不了了之,但这部剧是当时“主题先行”思想的一个表现,而这部剧的失败也证明“主题先行”的荒谬。
1975年,汪曾祺还被派到西藏,去写一个反映高原测绘队先进事迹的戏。 但这部剧最终也无疾而终。
这种在“主题先行”思想指导之下的“体验生活”无疑是对文学的错误指引, 对于汪曾祺来说,这种“体验生活”的意义大概就是对于民俗的体察了。汪曾祺对于民俗与民风非常感兴趣,在创作中,他很擅长从民俗民风入手, 对文字进行渲染。这与他的京派传统有关,也正是因为他文字中的乡土气,使他 在“样板戏”的创作中如鱼得水。因为革命文学虽然要杜绝士大夫气,要做到高大全,但是革命文学又要接近群众,因此就可以保留一些乡土气。
汪曾祺在晩年有许多关于民俗的杂文,尤其是民间饮食文化的杂文如今越来越受到大众读者的关注,被整理出版的有多本。汪曾祺回忆在常熟排练《沙家浜》:“《沙家浜》已经在上海演出过,下去只是补一补课。到阳澄湖内芦苇荡里看了看,也就那样。剧团排练、辅导,我没什么事,就每天偷偷跑去吃糟鹅,喝百花酒。”
汪曾祺在走访内蒙古草原时,“见了不少风景,同时也吃了不少羊肉,喝了不少 酒。”他还讲到内蒙古人喝酒的方式:“左手一块咸蔓菁,右手一瓶二锅头,啃 一口咸菜喝一口酒,蔓菁吃完了,酒也见底了”[气还说到内蒙古的羊肉“一点也不膻……把羊现宰后,什么佐料也不加,放到大锅里用清水一煮,绝了 !”面其子女还回忆他在西藏时对当地的民俗文化也是非常感兴趣,经常去街上转,有 一次还买了一个晒干的螃蟹,他推测西藏人认为这种奇形怪状的虫子有治病的魔 力。
可见,在一片红色的文艺海洋中,汪曾祺虽然站在漩涡的边缘,目睹了革命 的腥风血雨,也见证了政治的复杂斗争,但是真正走进他心灵的并不是革命或政治,他所关注的是在革命氛围下的充满诗意的情调,他所体验到的是民间风俗中 一贯吸引他的那些方面,而这些方面正是他思想中根深蒂固的京派传统的影响。
汪曾祺在建国前曾为民间艺人立传,写了小说《鸡鸭名家》,这篇小说就已经可以看出他的京派韵味,而真正将京派传统展现的淋漓尽致的,则是他在“文革” 结束后他创作的那些小说和杂文。所以可见,虽然在“文革”中汪曾祺停止了京 派的的创作,但他的京派血脉并没有中断。因而我们可以看到,尽管汪曾祺无法 超脱外在,但他的内心仍然有着自己的园地,他可以在此耕耘,以在此寻找自己 心灵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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