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论 | 林育南：美国移民律及日本排华之经过

林育南（1898～1931），原名毓兰，号湘浦，湖北黄州人。1919年参加五四运动，为武汉学生联合会负责人。192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参与领导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等。曾任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武汉分部主任、湖北全省工团联合会秘书主任，《中国青年》主编、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中央书记、中华全国总工会常委兼秘书长、全国苏维埃中央准备委员会秘书长等职。

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在武汉、上海等地从事秘密工作。是中共第五届候补中央委员。1931年1月17日被捕。2月7日与何孟雄等24位共产党员与革命者，在上海龙华英勇就义，史称“龙华二十四烈士”。与堂兄林育英(张浩)、堂弟林育容(林彪)并称“林氏三兄弟”。

（一九二四年九月二十日）

美国在四十多年以前就有限制华人赴美的法律，在三十多[年]以前，又制定移民法，限制日人赴美，中间关于限制移民，排斥中国日本工人的事，时有所闻；但形势不甚严重，中日人民仍得用种种方法陆续到美。然近年以来，赴美之外人数加多，惹起美国人之嫉视，于是限制移民的运动，愈加注意，至本年四月美国国会通过新移民法案，五月二十六日由总统批准，本年七月一日开始实行。此事曾惹起日本全国人民之大激愤，几至引起美日两国外交上之大变动。其影响于我国者亦颇大，故此事甚为世界人士所注目之问题。

吾人综合美国移民案排斥日人（中国亦受排斥）其原因大概有二：（一）日本与中国工人都能勤俭耐劳，美国资本家正利用他们的贱价和长时间的劳动，使工人地位不能增高，而美国工人想以团结的力量图劳动条件改善的计划因此不得实现，故美国劳动者极力排斥日本工人与中国工人；（二）日本移民保守性强大，始终不受美国同化，移民日益加多，加之生殖力又强，人数渐渐繁庶，他们就成了一个日本的社会，无异分裂一部分美国的领土为日本的殖民地，这是美国人所最嫉视的。

此新法律由美国国会通过，总统批准后，即于七月一日实施，以代替以前之移民法。同时以前的日美绅士条约，废止无效。在此法律的表面上看来，是限制一般移民而设的，然其实际重要的目的，是在排斥日本工人赴美。因此，日本朝鲜，无不激愤，政府提出严重抗议，一般舆论甚至鼓吹武力解决，绝交宣战，此外人民团体的发表宣言，指责新移民案之无理，以及群众示威、抵制美货等等运动，应有尽有。其奔走呼号激昂愤慨之状，真不减于民国四年我国人反对日本提出二十一条之时。然此种运动，不但不能引起美国人之同情与恐惧，而且更坚他们实行此新律之决心。日美外交形势，益因之增极大的破裂之危机，虽日本在震灾之后，元气未复，不敢轻于一试，然而太平洋战祸之恶因，亦因此而愈种愈深矣。

美国之排日运动，本来甚早，而今年特别厉害的原故，是因现行移民法的期限将满（六月底满期），应制定新法以继续之，故他们正好藉此时机为排日之运动；且因日本地震以后，国力大伤，他们预料此时对日本即加以欺侮，日本亦无可奈何；而最大之原因，则因日美太平洋势力之竞争，远东经济利益的夺取，处处发生冲突，美国对日久已不能容忍，故排斥日本移民之举，亦是吾人意料所及的事。此外则因美国正在竞争的选举的时候，两个政党（共和党与民主党）都想博得人民的同情，以取得选举的权利。移民限制，是美国大多数劳动者所主张，故他们落得做顺风人情，以收揽人心，所以移民案竟得顺利的成立。再则埴原大使之抗议有“必将引起重大结果”之语，美国认此语有威吓之意，因此更足以促移民律的速成了。

新移民律成之后，日本之呼号，照理应得世人之同情，然而此事竟不能动世人之观感者，则因为日本素来的暴行恶德为世人所厌弃可想而知了。尤可笑者，他在此时竟大唱其黄种人联合以抵御白种人之高论，而同时又极力的排斥中国工人上陆，试问这将何以自解？狡诈而狂妄的日本，受此惩罚，吾人亦无所用其惋惜，惟实际受此影响者乃贫苦之人民，而万恶之日本军阀贵族及资产阶级，仍得安然无恙，且以彼国所受者即将转加于我华工，这真是我们所最痛心的事呵！

至于美国方面，则因国家经济关系，而有此限制移民之举，吾人似亦不应加以过分之非难，然限制之救国标准，则太不（公）平。据新移民律全文所载准许各国入境之人数德国为五一，二二七，英国及北爱尔兰为三四，〇〇〇，爱尔兰自由邦为二八，三六七，此外意大利为三，八四五，葡萄牙为五〇三，西班牙为一三一，希腊为一〇〇人，亚洲各国，每国不过百人，而又加以特定之条件。此明明于血系相近之条顿族（原文如此）则高其入境数率，而于血系相远之拉丁族则限制较低，至对亚洲民族之待遇，则更不公。观此，可知美国人深存种族差别之偏见也。

在日本反对美国移民案剧烈空气之中，而同时竟有排斥华人赴日的暴举，此真令人不胜其愤懑了。兹将经过大概情形略述之：

近一年来，日本排斥华侨入境之形势，日趋严重。前内务省根据将近三十年前对外失效之勅令，发布命令：禁止中国劳工入国。不知此勅令经过三十年之久，中国经济情形已大变迁，此种勅令当然无效。再则就该内务省命令之意义而言，亦复禁止工厂劳动者入国，并非指一切普通劳动在内，乃东京、神户、长崎、门司各海岸警署，复故将内务省命令之范围扩大，将普通工人各厨夫，裁缝匠，理发匠等亦包在禁止之列，屡次拒绝赴日之普通华工登岸，并遣送归国，或加以拘留。旅日华侨向该国当局交涉，亦毫无效果。尤可恶者，神户兵库县竟制定入国保证书苛例八条，强加雇主以种种难堪之担负，其用意在限制华侨店夥及雇工之入境。兹附录苛例如下：（一）不使其从事劳动。（二）担保上陆当时之雇主以外，不使其转受别雇主之职。（三）不准既聘定之雇人、或因别种类似之目的使用而着其转职或解职。（四）如有欲将雇人开解、或更变其职之时，必预先禀知兵库县厅，得其许可之外，即时仍要禀知该管之警察署及神户水上警察署，乃能许其回国。但回国及到境为止所需一切之费用，并属于雇人之义务，及一切债务等均归担保人负担之。（五）雇人有逃走或死亡、及行方不明等之时，限五日以内，要禀知该管警察署。（六）雇人若有变更其住所姓名国籍等件，亦要禀知该管警察署知之。（七）如有该管地方官宪必要求旅费及其他关于雇人一切之费用时，必归担保人负担之，并立刻要命其回国。（八）雇人如有疾病及其他各使费救助之时，归担保人是问，不特要加以相当方法、兼之倘雇人在日本时要被救护及搜查其行迹等所需要一切之费用，无论担保人承诺与否，应由担保人负担之。——此种背逆情理与国际法之苛例，日本竟悍然不顾一切而实行之，盖彼久已视中国若无人矣！此外，关于日人排斥华人之暴举，报纸时有记载，不胜枚述。华侨团体虽一面就近与日本交涉，一面派代表回国请求政府交涉及国民起而抗争，但日本政府强硬之态如故，并不稍改变其行动；中国北京政府，素以媚外卖国为能事，那[哪]能为人民争利益，为国家争体面？而人民方面，亦皆暮气沉沉，视此事漠然无动于心，眼见侨日同胞呻吟宛转于日本暴力排斥与压迫之下，此诚吾人所痛心之事也。

吾人于美国移民律及日本排华事件所生之最大感想是：

（一）美国于二十年制定法律明白指定排斥华人，而中国公然承受，至今无表示反对之意。今美国以此加于日本，且在条文并未明白指定日本，其实包含东方黄色人种及西方一部分民族均在其内，而日本竟起如此其激烈的反抗。日本受美国之排斥，全国愤慨呼号，而同时以比较美国移民律尤为强暴之取缔华工入境，命令排斥华工及商人，中国除切身感受痛苦之华侨呼号奔走外，政府及全国人民竟冥然无所表示。中日人民对于国民权利，同胞痛苦及国家体面之观念，相去何远？

（二）资本主义的国家为减少本国工人失业的原故，而排斥他国工人入境，此亦自然之势；然资本主义者对中国输入洋货，打倒土货，致无数手工业工人失业，同时输入军械，接济军阀，助长内乱，以致农民失业，兵匪遍地。并且悍然不稍顾惜，以强暴手段排斥极少数在国内失业而寻生活于海外之华工。吾人于此，对于民族独立，打倒帝国主义侵略之国民革命，应该感觉得如何迫切的需要？

原载《新建设》第二卷第二期

署名：林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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