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木之变百年后，蒙古骑兵为何再次进攻北京？戚继光怎样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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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浅樽酌海，又名细雨丝竹

系列：与戚继光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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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小官人想必也耳闻目睹，我们老百姓在这天荆地棘的世间跋涉谋生，各有各的千难万苦。”嘉靖二十二年（公元1543年），沈世泽躺在浙江平湖县乍浦镇的医馆内，与十六岁的少年戚继光推心置腹，“种田的靠天吃饭，既怕天灾，又怕自己赖以养家糊口的土地遭人巧取豪夺。正是因为务农艰难，先考、先妣才供我上了几年学，送我出去学跑船做生意。可是我们做商贩的，也须过五关、闯六将，第一件是申办‘路引’，不然休想出远门；若想做盐、茶生意，还得想方设法弄到‘盐引’、‘茶引’。但是，有了这些‘护身符’，有本金、有老百姓欢迎的货物、善于经营，也还不够。

譬如沿途关卡、官府、里甲乃至地痞、混子，难免有吃拿卡要的、有敲竹杠占便宜的，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千人千面、百人百态，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须得小心周旋，乃至出资打点，换取一路平安……然则，人世间虽有千难万险，我们老百姓尚且有胼手胝足、挣扎求生这一宗祖传的本事，只要还能找到一口饭吃，总有人会活下去……不承望又出了倭乱！倭贼不仅要我们的财物，还要我们的人、我们的命。这样内忧外患、里外夹击，老百姓就彻底没有奔头、没有活路了，一线活路也没有了……”

“这就是尊先君回光返照时节，对我说出的一番金石之言。之于我，诚可谓振聋发聩。”嘉靖25年（1546年）初夏，山东登州戚宅，十九岁的戚继光向九岁的沈安生转述其父沈世泽的遗言。

夕阳残照，戚继光眺望窗外，一双星目在沉郁的暮色中释放两点执着的微光：“需要做的事固然很多，补偏救弊、正本清源……然而以一己之力，注定力有未逮。实际上，终其一生，一个人只能做好一件事。”

土地兼并、财政危机、苛捐杂税、通货膨胀、官场腐败、民生多艰……内忧丛生，却都不是戚继光所能解决的问题。他选择穷尽毕生精力去完成的一件事，是为大明朝廷和它的子民驱逐倭寇、消灭外患，给百姓保全一条活路。

“但愿海波平！”戚继光从书案上拿起一幅字，对众人展示，是他平日吟诵的一句诗，“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此后大约四年期间，沈安生一家都无缘重返登州与戚继光聚首，只断断续续听说他和王璞的一些消息，风闻王璞诞育嫡长子，孩子不幸夭折，但王璞在戚家说一不二，实际地位仅次于太夫人张氏，戚继光也要让妻子三分；继而欣闻他于嘉靖二十八年（公元1549年）冬十月依靠真才实学参加山东武举乡试，金榜题名。到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夏秋之交，沈安生和弟弟沈信随母亲孟玉英、舅舅孟学曾、舅母平翠莲行商至北京城郊，又获悉戚继光曾在当年春正月戍守蓟门，现已进京备考会试。安生高兴得眉飞色舞：“进城，见戚哥哥去！”

四年未见，安生有很多事情想告诉戚继光：月老牵线搭桥，戚哥哥于嘉靖二十二年在乍浦救助的另一名女子平翠莲经媒人说合、父母主婚，与孟学曾喜结良缘，并接替了孟玉英厨艺班子中一位另谋高就的厨师；安生本人年满十三岁，成长为母亲的得力助手……而她和家人也想知道，戚继光长成什么模样了？王璞、张氏、喜哥、暖雪等人近况如何？

“不过……”守门太监C的公鸭嗓子挡住了安生的进京之路，“这天子脚下，煌煌帝都，不是你们想进就进的。京城，自有京城的规矩。不懂？且问问去，地方各州县的小官儿们进出京城，也得依规矩办事，何况于南贩北贾之流？”

孟学曾娴熟地塞给他一小块银锭。

曹太监握在手里掂了掂，飞速藏好，但仍不放行，细皮白面待笑不笑，围着孟学曾一行的车辆绕圈儿，饶有兴趣地盘点他们的货物：“哟，两架八挂四轮大骡车、一架四挂四轮小骡车。小车只搭载人手、厨具、行李，一架大车已没有货物，想必已于路上完售，生意兴隆啊！另一架大车满载的都是进京贩售的好货吧？”安生不得不承认，曹太监的眼力比看门狗更加毒辣，估摸得八九不离十。

孟学曾陪笑道：“托您的洪福。”曹太监不答，一双三白眼突然大放异彩，微翘兰花指，拎起一个“茶注”，赞叹：“嚯，这是稀罕物儿！苏州名品？”此物以紫檀为柄、圆玉为纽，确为苏州出产的茶注，是明代最为流行的茶具与清供雅物之一。只是曹太监看中苏州茶注，未免令孟玉英、孟学曾姐弟懊恼头疼：近三年间，倭寇年年入侵，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在漳州、泉州抢劫船只，又登陆浙江宁波、台州肆行劫掠；二十七年（1548年）进犯福建福宁州流江等港口、自浙江蹿犯福建漳州等地。鉴于此，孟氏姐弟的小商队被迫避开一些风险线路，也不敢运送太多的贵重货物，譬如此次贩卖的苏州茶注，数量较少，行至江淮以北就供不应求，留下的几个都是沈世泽生前在京城积攒的老主顾预订的，绝不能爽约转让他人。

（注：上图非明代苏州茶注，仅供参考。）

“公公，您看……”孟学曾搜肠刮肚找话题转移曹太监的注意力。一位驰马路过的军官不经意地瞥见这一幕，特地掉头返回，缓辔靠近，待听懂孟学曾与曹太监的交谈内容，便下马招呼曹太监道：“C公公一向可好？势不容缓，你快回府料理大事，此处我替你盯着。”

沈安生、孟玉英、孟学曾及平翠莲看清军官的正脸，登时有一只只喜鹊在各自的心里跳起舞来——军官正是他们期冀入城一见的那个人，戚继光！

“嗯？”曹太监与戚继光有些公事上的交道，听出他话里有文章，暂且撇开孟学曾，轻声问道，“戚爷，对俺答的战事有变吗？”

戚继光沉声回答：“在下适才听闻，俺答老奸巨猾，率部佯攻古北口，实则包抄我军古北口西黄榆沟一线后路，竟侥幸得逞，我方暂时失利。公公博物洽闻、饱经世变，可早作计议。咱们固然无惧俺答来犯，不过，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曹太监心领神会：“俺答汗的土默特部蒙古兵或将兵临城下，届时城内恐怕贵贱失序，自己辛苦聚敛的家当须趁早窝藏。”他抛下监门本职与敛财副业，跳上坐骑，往京城的宫监们安置私财和家口的集中区域——“西院”绝尘而去。

沈安生松了口气，蹦蹦跳跳趋前问候：“戚哥哥万福！”戚继光却无暇客套，直截了当地对孟玉英姐弟发出警告：“诸位行装笨重，若此刻离京，似为时已晚。帝都终归城坚炮利，有磐石之固，诸位宜速速入城安顿，且避过风口浪尖，再动身不迟。”

时维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旧历八月，蒙古土默特部首领俺答汗为施压明廷扩大“贡市”贸易规模而发动的“庚戌之变”正揭开最惊险的篇章。此前，俺答军进攻大同，明军总兵张达、副总兵林椿阵亡。宣大总兵仇鸾原本依靠贿赂内阁首辅严嵩之子严世蕃而谋得现职，只求避战自保，以重金收买俺答，劝诱其将祸水移向大同以东。于是就有了戚继光所说的俺答所部偷袭古北口以西的黄榆沟得手之事。

近来，包括戚继光在内的在京应试武举全员应征参战，拱卫帝都。戚继光获任命为“总旗牌官”，督防九门，因而与曹太监熟识。戚继光不便对沈安生一家明言的是，如今古北口一路明军溃不成师，但京城士民自明英宗时期“土木之变”以降，百年未遇刀兵之灾，大部分人对何谓“兵凶战危”一无所知，目前尚未意识到危机降临。

关于这一点，沈安生一行在进城以后深有体会。在给预订南货的老主顾送货的过程中，他们发现这些非富即贵的顾客绝大多数对于蔓延的战火漠不关心，退货者凤毛麟角；非预订货物也吸引不少买家，孟玉英一行预期的滞销并未成为现实。安生觉得，相形之下，贪得无厌的曹太监倒算是居安思危、颇知忧患的。

然而，好景不长。未几，俺答所部自石匣营经密云，攻怀柔、昌平，兵锋直抵通州，沿路劫掠，及至在潞河以东二十里地的孤山（注：今属北京市通州区东北）、汝口等地安营扎寨。八月十七，嘉靖帝诏令京师戒严，飞檄征调各地兵马进京勤王，京城士民终于感知到战云压顶的莫大压力。沈安生家人采买京城货物的进度亦戛然中断。

山雨欲来风满楼。孟玉英与孟学曾、平翠莲商议，在此行所得利润中拨出部分，采买食材，烹制热汤热饭，慰劳戚继光等守城官兵：“将士们吃好喝好才有充足的力气抵御敌寇；而只有守住城池，保得平安，我们赚的银子才有意义。”

“嗯嗯，娘所言甚是，我和舅舅这就给戚哥哥送松子饼去！”安生按每斤面粉配六两酥油、六两白糖卤的比例将原料揉匀、擀平，用铜圈模子刻成饼状，嵌入适量松仁，置于拖盘内烤熟，装了一袋子，随舅舅孟学曾一道送去戚继光处，将鲜香酥脆的松子饼派发给戚继光及其同僚、士卒们分享。一时间，兵营人欢马叫，一片沸腾。

一位兵士走到安生的背后，大马金刀地拍拍她的肩膀，说：“再给我一张饼。”对豆蔻年华的女孩儿做出这种举动未免粗鲁失礼，但“他”的嗓音却是婉转亲切。安生诧异地回头打量，却见“他”哪里是“他”？分明是女扮男装的王璞！

“噤声！”王璞竖起食指，封住安生的小嘴，柔声低语，“此次我命喜哥、暖雪留在登州协理家务，自己扮作随员，随你戚哥哥一同进京应考。既遭逢鞑虏作乱，我就更不能走了。我替你戚哥哥留一张饼吃，他现忙于捣鼓一件古代制敌利器，在你们来之前，他只胡乱喝了一碗萝卜粥。”

制敌利器？安生顺着王璞指示的方向望去：戚继光率领数名部下，在给一辆双骡车安装车厢。这种车厢两端均可开合，供乘员上下。但与安生家用于载货的骡车不同，这辆“骡车”宽长的车厢安装在单侧，是“偏厢车”，车厢内装置火炮，炮尾装有舵杆。王璞如数家珍，为安生解说：“那种火炮是佛郎机炮，通过操纵炮尾的舵杆，可灵活转向射击。偏厢可防御敌人施放矢石。英宗正统年间，定襄侯郭忠武公（注：郭登，谥“忠武”）镇守大同，制造偏厢车抵御瓦剌，现京城内有几辆库存的仿制品，尘封已久，无人问津。你戚哥哥申领到手，参照史书中西晋马隆平凉州所造偏厢车的图纸，加以整修、改良，或可一用。”

王璞指引安生望向更远处，可以看到另有三辆相同的火炮“偏厢车”装配完成。戚继光将四辆车组成一“局”，每车配置十余名兵士，有指挥车辆进止的、掌控车辆前后左右行动的、驾驭骡子的、操控火炮的，也有鸟铳手、藤牌手兼火箭手、镋钯手兼火箭手，职责清晰、攻守兼备，具备较好的机动性，火力强大，果然是对抗蒙古骑兵冲锋的不二法宝。

但据王璞和安生观察，因进行战车训练的时间不足，士兵的战斗技能不够精湛，各车之间的配合也嫌粗糙。安生听见戚继光不无遗憾地对一名同僚说：“制战车其实非我所长，希冀日后得遇行家里手，取长补短，以期在北疆广建车营，编列成军。如今草草改造的四辆偏厢车难成大器，只因俺答分兵突进，料他逼近京城北大门的虏兵不过数百骑，但求这一局重见天日的偏厢车在德胜门或安定门外来一个攻其不备……”

部署完毕，戚继光才过来享用松子饼，连夸美味。王璞私下笑对安生道：“多谢妹妹，日常饮食能得着你戚哥哥一句夸奖可不容易。我也想学点儿。不过，我可没耐性学做工序繁琐的饭菜，是以这松子饼倒也罢了。人都说食鱼肉、喝鱼汤对身体大有裨益，可家丁做的鱼却统不合你戚哥哥的胃口。待我军击退鞑虏，我请令堂教我做鱼，拣那做法简单、百吃不厌的烹调法，传授我两招。哈哈！”

家长里短的闲谈让沈安生忘记战火在向自己立足的土地延烧。这一天，是戒严的第三天。当安生和舅舅孟学曾向戚继光、王璞告辞时，一名军士大步流星地跑来，用微微颤抖的话音禀告：“鞑虏渡过通州河西进，前锋七百骑，兵临安定门外！”

刹那间，一层峻重的严霜凝结在戚继光的脸上。他立刻催促孟学曾：“孟兄，快护送令甥女折返住处，此去不可轻出。我，要上战场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作者简介：浅樽酌海，又名细雨丝竹，毕业于南京大学，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金融从业者，文史控、推理迷、言情痴、考据癖，热爱“用文字画画”，创作的唐代历史背景小说《神探王妃》1-4册已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