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而浪漫的人鱼形象，古代社会对于生死的信仰观

许多人都知道西方有所谓美人鱼的形象，与美人鱼相关的童话故事更是家喻户晓，可是，恐怕很少有人知道，神秘而浪漫的人鱼形象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也颇为常见，有着深刻寓意。

这些人鱼形象多表现为人首鱼身，早在汉代墓葬图像中就颇为流行，是汉代人生死观念的体现，因为，当时的人们认为，人鱼形象具有导引死者升仙的重要作用。

那么，我们不禁好奇，这种人鱼形象究竟是如何形成的？又为何具有导引升仙的作用呢？

文本中的人鱼形象

1. 以鱼形为主的人鱼

早在战国时期成书的《山海经》中，就出现了不少有关“人鱼”的记载。

例如《山海经·西山经》中记载“又西五十二里曰竹山……丹水出焉，东南流注于洛水，其中多水玉，多人鱼”。

这些人鱼并无人类造型，只是叫声类似人声，故被称作人鱼。

《山海经》中说道“其状如䱱鱼，四足，其音如婴儿，食之无痴疾”。从这段记载中可以看出，此类人鱼完全就是鱼类。

因此，西晋郭璞并未将其称作人鱼，而是称其为“鲵”，也就是今日俗称的娃娃鱼。

《酉阳杂组》中详细记述了娃娃鱼的生活习性，《酉阳杂组》记载“（鲵鱼）能上树……天旱则含水上山，以草叶覆身……声如小儿”。

正因为这些娃娃鱼有着上树、上山、用草叶覆盖身体的习性，颇似人类，娃娃鱼方才会被称作人鱼。

此类人鱼形象早在新石器时代的仰韶文化中就已经出现。

从现代考古发掘成果来看，在甘肃甘谷县的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彩陶上绘制了大量鲵鱼纹，这些鲵鱼纹与现实的娃娃鱼略有区别，掺杂了先民的想象。

从出土的陶器来看，这些鲵鱼纹具有人面，人面上绘有牙齿、眼睛和胡须，身体窄长，有如一条弯曲的蛇。

有趣的是，出土这些陶器的区域恰好是《山海经》记载的人鱼出没之地，由此可见，《山海经》中的记载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有着深厚的现实根基。

2. 人型为主的人鱼与人鱼转换

随着先民想象的日益丰富，人们已经不再满足于简单的娃娃鱼，而是开始凭空捏造人鱼形象。

例如《山海经·南山经》中记载“（南山）其中多赤鱬，其状如鱼而人面，其音如鸳鸯……”。

人鱼的形象越发丰富饱满，且出现了许多不同的品种。

仅就《山海经》而言，人鱼就有赤鱬、氐人、互人等等。

甚至于，还有不少人鱼长出了手足。例如《山海经·海内经》记载“陵鱼人面，手足，鱼身，在海中”。

长出手足的人鱼不再是简单的鱼类，而是具有了某种神性，是人类的某种生存状态。

与此同时，《山海经》中还出现了人型与鱼型相互转换的人鱼品种。

例如，《山海经·大荒西经》记载，存在一种特殊的人鱼叫做“鱼妇”，“有鱼偏枯，名曰鱼妇。颛顼死即复苏……蛇乃化为鱼，是为鱼妇”。

现代学者认为，这是先民注意到蛇类等动物冬眠春苏的现象，想象了一种新的生物，在冬季休眠，在春季复苏，一半为人类躯体，一半是鱼类。

图像中的人鱼与人鱼的导引升仙作用

1.汉代墓葬图像中的人鱼

时至汉代，墓葬图像中出现了大量人鱼形象。

鱼妇是其中一种颇为常见的人物形象，在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帛画、河南永城邙山西柿园汉墓壁画中都有出现。

例如，在长沙马王堆1号汉墓帛画最下方有两条交颈缠绕呈玉璧形状的鱼，两条大鱼尾端各站一怪兽，缠绕处站立着一位双手承托平盘的力士，胯下有一蛇横穿而过。

这条蛇的首尾分别缠绕在画面上方两条龙的尾部，两侧各有一只玄龟，口衔芝草，龟背上有鸱鸮。

根据《楚辞》记载，此处绘制的是大禹父亲鲧的活动的场景。

鲧曾被舜派去治理黄河，但不幸失败，被问罪。据《归藏》记载，“鲧去三岁而不腐……化为黄龙也”。

《国语》和《左传》则记载鲧化身为黄熊，《拾遗记》的记载又有所不同，《拾遗记》中说道“鲧自沉于羽渊，化为玄鱼”。

也就是说，鲧在死后出现了千变万化，但不变的是，鲧没有真正地死去，而是以另外一种形态复活，继续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因此，在马王堆帛画中的双鱼也就不难理解了，这种鱼妇形象无疑就源自鲧死而复生的典故。

除此之外，在今天的山东地区汉墓中出现了不少《山海经》记载的氐人人鱼形象。

例如，在山东济宁喻屯镇城南张墓画像石中，可以发现人面鱼身，头戴小冠站立的人鱼，在徐州十里铺汉墓等汉代墓葬中，此类形象更是比比皆是。

《山海经》中可以看到此类人物形象的描述文字，“氐人国在建木西，其为人人面而鱼身，无足”。

仅仅依靠形象还无法将这些人鱼确定为氐人。进一步确定其为氐人的是这些人鱼形象所在的墓室方位。

这些氐人大多位于墓室室内墓柱上，而在《山海经》中，氐人生活的地方距离建木不远。

所谓建木，据《淮南子》记载“建木在都广，众帝所自上下……盖天地之中也”，也就是说，建木是连接天上和天下的阶梯，天神都要依靠建木往来人间。

墓室的墓柱也具有此类功能，将氐人人鱼绘制在墓室柱子上无疑效仿了氐人的这种特点，将其视作能够沟通天上、天下的使者，借此满足墓主或丧家希望墓主在死后遨游天地，升仙不朽的美好愿望。

这种想法在山东邹城市北宿镇出土的一块东汉画像石中有着更为生动的体现。

这块画像石描绘了墓主和仆人驾驭着一辆龙车，龙车前有三条鱼拉着车前进，在画面的左上角，是人首鱼身的引路人，引领者墓主的龙车前进。

现代学者大多认为，这幅画像描绘了墓主试图乘坐鱼车前往天庭，得道成仙的美好愿景。

在这幅画像中，鱼车成为了飞向天庭的交通工具，鱼被赋予了沟通天地的重要职能。

值得注意的是，引导墓主前进之途的是人首鱼身的鱼人，由此可见，在汉代人的眼中，鱼人是神仙的使者，具有沟通上天仙身，接引墓主灵魂的特殊功能，能够在人间、冥界与仙界之间自由往来。

除此之外，汉代画像中还有一种“陵鱼”形象，与《山海经》的记载基本相符。

《山海经》中记载，“陵鱼人面，手足，鱼身，在海中”，此时的陵鱼虽有手足，但不确定到底有多少手足，在徐州汉画中，陵鱼的手足已经发展为四肢，位于端坐的西王母身旁。

这种人首、鱼身、四足、头戴小冠的怪兽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陵鱼。这种陵鱼与具有导引升仙功能的西王母图像相组合，这意味着，在汉代人眼中，陵鱼也具有沟通仙界、冥界、人界的职能。

2.人鱼导引升仙功能的形成史

早在远古时代，由于人类生产能力较差，鱼是人类的重要食物来源，久而久之，先民对鱼产生了某种崇拜心理。

在红山文化、仰韶文化等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中，处在渔猎时代的先民绘制了大量带有鱼类图像的器物，由此不难看出，上古先民对鱼类产生了某种崇拜。

在万物有灵思想的影响下，鱼类从一种普通的动物逐渐演变为一种神秘的精怪，成为神兽的化身。

再加上，鱼能够在水中自由穿梭，人们由此认为，鱼能够作为一种交通工具穿越生死，例如，在山西夏县王村汉墓出土的东汉晚期壁画墓中，羽翼仙人乘坐鱼车缓缓上升，鱼类沟通人界、仙界的功能，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么，汉代人又为何要将人鱼拉出来作为沟通仙界、人界的媒介呢？

原来，汉代是中国古代生死观形成的一个重要时期。

从战国时代开始，不少先秦哲学家开始思考死亡的问题。庄子提出了死亡才是生命的开始，由此消解世人对死亡的恐惧，这种哲学思考开启了汉代道家神仙学说的先河。

时至汉代，人们认为，一个人是由魂魄两种物质构成，魄是肉体，终究会随着时间消亡，而魂是精神体，可以在死亡后长存，这种魂魄二元论为汉代神仙思想的出现做了铺垫。

正是因为灵魂可以在肉体消亡后长存，所以，汉人开始追寻死后升仙的各种方法，正因如此，具有神秘色彩的人鱼图像进入了汉人的视野。

大量的鱼车图、人鱼图就是因为被认为具有沟通天地、冥界、仙界的能力而被汉人选中，用来护送墓主灵魂升天，从而保证墓主死后长存不朽。

总结

西方的人鱼形象是一种美丽、妖冶的人物形象，而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人鱼则与生死观念紧密联系。

早在《山海经》中就出现了大量人鱼有关记载，这些人鱼与建木、西王母等仙树、仙人紧密结合，昭示着人鱼的神异色彩。

时至汉代，汉人在墓室中大量绘制人鱼、鱼车形象，因为，在汉人眼中，这些人鱼、鱼车具有导引墓主灵魂往来冥界、仙界的功能，能够引导墓主灵魂升天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