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头顶没有灰尘，不如一路向西去大理

我们住在大理古城的一角，民宿老板也是辽宁人，很自然的热心，全然不像我去过的其他地方。办理入住和第二天临出门的几句搭话，都讶异我和女朋友没有太多口音听不出是大连人，其实我从他那儿也听不出什么乡音。以前我好多的同学朋友，也只有和自家亲人打电话的时候，才会把脑子里那方言的系统打开。那些不自然的普通话好像是种远离家乡的证据，像困倦又紧绷的神经，不认家以外的床。

老板是夫妻两人，我都加了微信，一个给我推荐了很多吃饭的馆子，一个给我了一份环洱海的地图打卡点。我是个不喜欢麻烦别人也不喜欢被麻烦的人，面对热情总会有些想躲开的心境。后来几次出门前，心里都会暗暗希望老板没有坐在前台，这样我就不必寒暄。但老板养的大金毛我倒是不怕它待在门口，老板说它叫“老九”，我没问过缘由，但看见只有它懒散的躺在门口晒太阳，我总会摸摸它。

大理的天气很好，蓝天是蓝天，白云是白云，不会有灰蒙蒙的晴天。这儿的空气很像我小时候夏天傍晚，坐在村子里平方的屋顶所嗅到的感觉。

和小曲儿租了一辆川崎的摩托，开启了环洱海的路程。一百六十公里，比起那些古城打卡点，我更喜欢骑行路上的匆匆一瞥。阳光透过云朵洒在洱海湖面上，洱海湖面又像镜子一样把光折回去，这幅画面不需要滤镜就能装进手机里。

路上在双廊古镇待了挺久，从下午逛到日落，古镇巷子店铺亮起各种灯，把白墙黑瓦变的五颜六色的，但大同小异的布局让我觉得也就那样，新鲜感就是这种，我想住在这里的人也会向往别的地方吧。小曲儿感慨说，如果每天下班能走在这样的路上，就会根治愈。我心里不可置否，很难说这种感觉会维持多久。美景总是看几眼就习惯了，但上班打工的枯燥永远一天一天的折磨想看别处风景的人。

从双廊古镇出来天黑的差不多了，回程四五十公里差不多就是一口气没停留。夜晚的风没有直观上让我很冷，弯弯绕绕的路让我挺享受摩托带给我的自由，洱海边的建筑都亮起了轮廓，每一寸棱角都带着光亮。

到了古城附近，吹风吹的久了，又累又饿，和小曲儿选了家石板烤肉店。说是石板，其实就是一个米白色的圆盘子形状的石制烤盘，好像到处都是这种，垫上一张烧烤用纸，我就觉得和以前吃过的烤肉没什么区别了。我们这边的服务员是个云南本地的大姨，带着特有的白族头饰，说这我听不太懂的话，看着我俩茫然的模样，帮我俩烤了些东西，原本这些应该都是我们自己动手，但看着我俩好像第一次吃这种，就多说了几句帮着把烤盘铺满。小曲儿很爱吃那第一份烤的五花肉，后面我又要了一份，但远没有第一份好吃。

吃东西的时候靠窗那边的一桌突然热闹起来。我扭头看了一眼，一个戴着头巾抱着吉他，身材短小略胖的中年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杵在那儿了。

我看那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应该是一家子，起初就以为这人是那桌的朋友，但后来听了几句对话，发现是个从外面走进来卖唱的歌手。

那桌的孩子问可以点歌吗，抱着吉他的中年男人犹豫了下说可以，但由于孩子点的歌他不会，他支支吾吾的说唱首自己写的吧，那桌上问了一些不相干的问题就让他开始唱了。我偷偷听着打量，没觉得很惊艳很好听，歌词也就是宝贝什么之类的…那桌的人吃吃喝喝，在他唱完一首后没有掌声没有谢谢，他打开了微信收款，像客气的乞讨者，吃饭的几个人还象征性的抢着扫码，像是为了一顿饭买单，但没人在意这顿饭吃了什么，我隔着很远体会到了一点窘迫，但又很快说服自己他就是挣这个钱，这种窘迫就是属于他的。

不一会儿那个中年人走到了我和小曲的跟前。略拘谨的说了句，欢迎你们来到大理，要不要听听我写的歌。小曲对这种场面还是很喜欢的，但谨慎的问了几遍唱首歌要多少钱。那个中年人好像没有想到小曲儿会问这个问题，迟疑一下确认了问题后，给他的一首歌标价了三十。

然后小曲儿打断问道可不可以点歌，那人说可以，于是小曲应景的点了一首《去大理》，很巧他会。我心里庆幸这首歌他会，不然我会被代入新的尴尬窘迫中。他拨了拨吉他琴弦，然后慢慢开始了前奏，不是很标准的普通话，但音调都在。我为了显得不在这种场合尴尬，就拿着烤肉钳子是不是拨弄下盘子里的烤肉，时不时的侧头关注他一下。小曲打开了手机，还礼貌的问了下可不可以录一下，得到了应答后认真的录着每一秒。

“是不是对生活不太满意
很久没有笑过又不知为何
既然不快乐又不喜欢这里
不如一路向西去大理
路程有点波折空气有点稀薄
景色越辽阔 心里越寂寞
不知道谁在何处等待
不知道后来的后来
谁的头顶上没有灰尘
谁的肩上没有过齿痕
也许爱情就在洱海边等着
也许故事正在发生着

他唱歌的时候眼睛望着我们的方向，但又好像望的很远。时不时抬头，时不时合上眼睛，享受手指在吉他琴弦上的时刻。每一个字唱的都很认真。

小曲盯着手里举起来的屏幕，看得出有腼腆的笑挂在脸上，红着脸，之后她和我解释是烤盘太热的原因。

他结束了最后一句歌词，用力的弹了几下琴弦收了尾。我连忙鼓了掌，想给予他一点尊重不想让他再次窘迫。小曲也连忙道谢很快拿出手机给对方扫了三十块过去，然后搭话问了句他是不是一直在这附近唱歌。那个男人说平时晚上会在这儿唱歌，白天会在抖音上直播教教别人弹琴什么的。然后双手合十对我俩鞠躬说了句当地方言祝福的话，十分礼貌的离开了。

他走以后小曲的笑容还是挂在脸上，小曲说他唱的不好听，可他很认真的在唱，然后又有一点小后悔打断了他，没有让他唱他自己的原创，心中有一点愧疚。回去的路上小曲讲到白天一个四肢健全的乞讨者，说道宁可把钱给唱歌的人，也不给那个乞讨者。小曲心里应该是觉得努力应该有回应，这和我想的一致。

想起薛之谦在某档综艺上说过，这个时代没有怀才不遇，只有有本事就一定会出人头地。

我对他的话并不完全认同，这个时代还有一种人，比普通人努力一点优秀一点点，但这一点点又不足以带来改变。他们仍坚持自己，但没法把自己带离目前的窘迫。这种进退维谷，是人生的窘境。

我想起当晚在洱海边的夜晚骑车，五六十公里的距离，一个又一个的弯，每次收油或者加速，都带着小小的忐忑。会担心前面的路上有没有石子，会不会有看不见的坑洼，有没有对面道路突然压线过来的车。

即便如此依旧免不了颠簸和忍受漫长，可我还是喜欢继续骑下去。

哪怕没人想听他写的歌，哪怕没人理解他在这样的年纪不务实，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年明月那句话我很喜欢，“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过一生”。若能如此，还有什么窘迫遗憾的呢。

图文/薛继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