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起义,原名周其玉,过草地时傅连暲帮她把名字改成了现名,傅医生的意见是,这个名字既好听又红火。
但周起义参加红军前,她的经历可跟红火半点不沾边。
她是安徽金寨小河村人,出生的家庭不富也不算穷,有田有饭吃,但因为是个女孩,命运之路却注定坎坷。
未出生,父母就为她指腹为婚,对方家是放债的。六岁的时候,婆家送来只有三寸长的鞋样,说要是穿不进同样大的鞋就不要进他家的门。家里很是着急,从此就开始了她长达三四年的毁脚也就是缠脚生涯。
起初是慢慢缠,上七岁了,缠的力度就加狠了。母亲一点一点捏脚趾,捏一下就用裹脚布缠一下,缠完再用针线缝好布。
到了八九岁,缠脚就如同受刑,除了一般的裹脚布,还要外加“鸡肠带”,边缠边喷烧酒。痛苦是不消言说的,她偷偷把家放凉水里泡,晚上蹬着强取凉,就为了减少一点疼痛。结果被发现了,狠狠骂过一通后,缠得更狠了。
母亲说,女孩子家蒲扇脚,伤风败俗没人要。脚缠得好,才会有人要。到十岁,她终于炼成了一双小脚。
这期间,有一件事给了她很深的印象。
九岁时,妹妹出生。父亲一看又是个女儿,扔地上不要了,妹妹在地上冻得哇哇大哭。
她去找奶奶。奶奶说:“谁让她是个女的呢。”
周其玉哭,要抱地上的小妹妹。
奶奶心软了,说再怎么样也是周家的一个后呀,叫她把妹妹抱起来了,妹妹才得以活下来,小名就叫“冻女”。
她打小就被圈在家里烧火做饭做针线,兄弟们却可以四处串亲访友。穿的是哥哥们的破烂,闹蛔虫疼得地上打滚,家里智勇烧糊的锅巴和黄连根给她治病,兄弟有病却可以去看医生。对女孩的歧视,时时都在像针一样扎着她幼小的心灵。
一九二九年春,金寨闹起来红军。家人对她的看管稍微松动。她出了门,被眼前充满生气的事物吸引,胆子骤然大起来,剪了辫子,参加了童子团,即便家人震怒,她也不加理会。
一九三一年,她十六岁。家里觉得她是时候出嫁了,给她做了一双新鞋和一身新衣。可她却死活也不想嫁。她见过那男人,是个傻子。那男的的老爹整天拖着长辫子要账,乡亲们骂他是“狗尾巴”。她哭着说那是火坑,可母亲还是不依。母亲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扁担抱着走。这是命里注定的。”
一夜对母亲劝说未果,第二天她跑了,拖着一双小脚走了七十多里路,到麻埠镇参加了红军。
行军,打仗,从皖西到川北,她路走得不比谁少一步,胆量不比任何人差一点。但在从鄂豫皖根据地往川陕根据地转移翻越巴山时,她身着单衣,手脚耳朵都冻伤了,最严重的的是两条腿,不得不进川北王坪四方面军总医院治疗,住了四个月院,还未痊愈。
这时已到一九三五年一月。她忽然听说部队要转移,心里着急万分。她的小腿情况还很严重,肿得瓦罐粗,核桃大的水泡一个接一个,烂得一塌糊涂,筋肉萎缩,向后蜷曲,已伸不直了。
周其玉不想拉下,为了赶上这次转移,狠劲上来了。她暗暗地对自己动手脚,一个个掐破水泡放出脓血,硬撑着联系走路,用稻草做了个包,夹在大腿和小腿之间,不让小腿往后弯。
练习几天后,腿疼情况减轻,她就去院领导要求出院。
院领导说她伤还没好呢。周其玉就走给他看,还表演了一个金鸡独立。于是她出院了,被派到总政妇女宣传队当队长。
可去了没多久,她的小腿溃烂化脓,水泡长成片,不得不再次住进工农兵医院。
这次住院和以前不同,每天都要行军上百里,三天两头打仗。周其玉的病情加重,为了跟上部队,病人行走她得小跑,脚上打满血泡,大泡连小泡,着地就像针扎。但是她继续在走路,只是强忍着巨大的痛苦。不仅在走,还帮着医护人员照顾重伤员,还在唱歌,和同志们说笑。也许是精神疗法起了作用,也许是转移了注意力,她坚持下来了,在并未获得有效的药物治疗的情况下,病情似乎也逐渐控制住了。
医院把她留下了,因为这里太缺乏人手了。医生就院长赵开国一个,其他人都是从各单位抽调过来的。她在这里工作非常认真,不久就能应付一般性的医疗工作。因为知识缺乏,她和同志们抓紧一切时间学习。行军时,前面的人背着小黑板,上面写“盐水”“红降丹”“消毒”等词,后边的人边走边看。她本是个文盲,通过这种方法识了字学了知识。
更不可思议的,她找来一本中药书,在行军途中边走边背,不懂就问,走到陕北时,她已能把书全部背下来了。
虽然工作忙,行军累,腿还疼,但奇怪的是,她睡眠特别得好,比一般同志都要好。
不管在哪里,破庙,树荫,还是坟堆,只要脑袋沾地,马上就会入睡。有时候行军,拽着别人的衣服就睡着了。
有一次发现一个大笸箩。同志们见她个子小,跟她开玩笑,说这个笸箩她睡正好。晚上,她真躺进去了,脑袋和腿搭在笸箩边沿呼呼大睡,第二天还是同志们来喊醒的。
这之后,她又随部队涉过嘉陵江、大渡河,翻过邛崃山和大雪山,直到一年后也就是一九三六春来到党岭这座大雪山下。这时,她在女子警卫连当指导员。
这座雪山,部队过得十分辛苦。
他们穿的都是单衣。登山前,上级要求准备烧酒、辣子等物资,但这个地区百姓穷得叮当响,根本找不到上级要求的物资。没有物资,雪山照样要过。
大部分路程都是顺利的。到了雪山半山腰,空气稀薄,人就心慌气短,恶心头痛,好像天和地都在转。部队变得很安静,人人都不愿说话浪费体力。
邵式平主席骑着马过来了。他认识周其玉,要她拉着马尾巴走,说她是小脚。周其玉却不愿被看低了,坚持要自己走。
快到顶峰的一段路是过雪山最凶险的。风刮得人站不稳,雪深过膝,雪下是一两尺厚的冰层,跟玻璃一样滑,稍不小心,就会掉进不见底的深涧。走上去很难,就爬,爬不动,就前边拉,后边推。
最残酷的是天气。正当大家精疲力竭时,一股粗大昏暗的烟柱,旋转着扑过来,一会功夫,黑云压顶,大雨倾盆。暴雨刚过,核桃大的冰雹劈头盖脸砸下来。几乎是顷刻间,被雨淋得透湿的衣服变成冰甲,手、脸、耳朵冻起了水泡。
这个时候绝不能停步,一坐下就再也起不来。周其玉亲眼看到一名女战士冻得脸色铁青,往石头上一靠就不能动了。周其玉过去拉她,女战士说自己不行了,解下干粮袋交给她带给别的同志吃。两句话的功夫,女战士就闭上了眼睛。
周其玉咬着牙,终于和战友们一起翻过了雪山。但她冻坏了,发高烧,腿、脚烂得血肉模糊。可她还在勉力跟部队行军。
邵式平找到她,劝她留下来,养好伤后再走。周其玉知道留下来意味着什么,坚决要跟部队走,她说自己誓死不脱离革命,誓死不脱离红军,爬也要爬到延安。
邵式平感动了,同意她继续留在部队,第二天还派来一副担架。但这副担架她只坐了一天,就说什么也不坐了。同志们都累,她不忍心再增加别人的负担。
过炉霍时,组织把她调到总部卫生所,从连指导位置下来,做起了一名卫生员。
卫生所也是刚成立,周其玉去时只有傅连暲一人,后来陆续来了林英琴、陈金人等八位女同志,所里也热闹起来。周其玉曾在工农兵医院做过一段时间,对一般的问题也能对付,也就成了傅连暲的得力助手,出诊都会带着她。
七月,部队准备过草地。在和同志们一起筹措粮食、绳子和竹竿的同时,周其玉还捡了一些牲畜脱落的散毛,织了一双五颜六色的毛线鞋。
一天,傅连暲带她去一间四面透风的房子,给任弼时同志的爱人陈琮英接生。事后,傅医生郑重交代,要她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也要保证这个长征路上诞生的革命后代的安全。后来上级又派来汪荣华同志。
陈琮英很虚弱,整天躺在担架上。两人洗洗涮涮,送汤送饭,照料着她和孩子。
进入草地,情况变得非常艰难。满目荒凉,飞禽走兽也看不到,一人高的蒿草,下面是烂乎乎的黑泥,臭气熏天。走路得格外小心,一旦陷进泥潭,就会有生命危险。
整天在泥水里泡着,腿脚全肿了,身上长满了虱子。宿营时,几个人靠在一起,身体弱的放在中央,就这样挤着取暖。坐一阵,地下水起来,还得挪窝。冷得受不了,就起来搓搓手,跺跺脚。
喝水很困难。草地不缺水,水到处都是,但有毒。草也不能吃,因为也有毒。水草吃下去会肚胀腹泻,弄不好就有生命危险。
能吃的是野菜,这也是草地饮食的唯一出路。粮食带了,每个人三四斤炒大豆、青稞、炒面,但这点东西,按粒吃也走不出草地。不管什么野菜,只要能吃,路上看见了就拔,到了宿营地,饿急了,在黑水里涮一涮,连土带泥一起吃。要是能煮一锅野菜,再放一把炒面,就是很丰盛的美餐了。
野菜也难找。卫生所走在队伍后边,能吃的大多被前面部队拔掉了,他们要找点野菜很不容易。有一次运气不错,捡了一块烂牛头皮,放在火上烧了烧,大家就高高兴兴吃起来了,还说会餐啦,吃红烧牛肉啦,其实牛毛也没烧干净,牛皮带着血。
但人都是快活的。王玉春说,这地方好,天上没飞机炸,后面没敌人追,地上全草做的地毯,一踩就颤悠,这是享福啊。王玉春那时才十四岁,已经成长为一名坚强的战士了。
也就是在草地里,博学多才的傅医生,给好几个女同志改了名。除了周其玉,还有林英琴,傅医生说拗口,改成了林月琴,后来她成了罗荣桓元帅的夫人;还有陈金人,傅医生说太俗气,改成了陈真仁,后来她就成了傅医生的夫人。
缺粮,雨雪冰雹侵袭,在草地走了十几天后,同志们的身体非常虚弱了,有些同志吃野菜中毒,全身浮肿,走着走着就倒下了,再也爬不起来。
给陈琮英抬担架的一个同志晕倒了。周其玉,这时她已改名叫周起义了,看他脸色苍白,嘴唇铁青,知道他是饿晕了。她摸摸自己的自己的干粮袋,意外地发现还有一小把青稞面。她把青稞面倒出来,用水泡软,捏成小条条塞到这位同志的嘴里。不一会,这位同志醒过来了,急忙拿出嘴里的小苗条,说小周你也是几天没吃了,我不能吃。
两个人推了好几个来回,周起义生气了,说他是不是担架不想抬了,革命的后代不要了?那位同志没办法,含着泪把面吃了。
别人照顾她,她关心着别人。就这样,周起义在一个团结如一人的集体里,凭着一双饱受伤痛折磨的小脚,走出了草地,历时整整二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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