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燕 | 步履不停

对话 · 卢燕

以下为采访摘要

第一位担任好莱坞电影主角的华人女演员

△卢燕

对话 卢燕

2022年夏末的一天，在温哥华的午后，在北京的清晨，我们与卢燕越过太平洋的万重波涛，有了一次难忘的对话。

田川：卢阿姨您好，非常感谢您可以跟我们见面聊天。
卢燕：田女士你好，你是在北京吗？
田川：是的，我在北京，您想念北京吗？
卢燕：非常想念，也很想回来吃北京的涮羊肉。疫情太糟糕了，我都被关在家里两年了。我非常希望情况好转起来，希望能回到中国，演一些中国的电影、电视剧。我的国语也挺标准的对吧。
田川：非常棒，但是要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还有时差问题，您都不担心吗？
卢燕：都没问题。
田川：我听说您每次一上飞机就可以马上睡觉，现在依然保持这样好的休息状态吗？
卢燕：还是一样，上了飞机就设法睡觉，这样下飞机就有精神了。我非常希望在安全的时候、能旅行的时候，可以回中国继续在舞台上表演《如梦之梦》。制作方跟我说，你什么时候回来，角色都是你的。
田川：排这部戏的时候，有让您印象深刻的事情吗？
卢燕：我从没演过这么长的话剧，十几个钟头的演出，观众在台下一点也不疲倦，一直从头看到尾。中间出去吃顿饭，回来继续看。我觉得这是一出了不起的戏，能在里头演出，是我一生的荣誉。

对话 卢燕

像很多人一样，新冠大流行成为卢燕近年来生活、工作的分水岭。新冠发生之前，尽管年逾九十，卢燕依然活力充沛，是一个高龄的“空中飞人”。她周游世界，尤其在中美之间频繁往返。卢燕出演各种影视剧和舞台剧，尤其是连续几年参演话剧《如梦之梦》。这出戏的表演时间，长达七八个小时。卢燕说这部戏让她“梦想成真”。

△话剧《如梦之梦》卢燕 饰 顾香兰

对话 卢燕

然而，新冠发生之后，卢燕至今没有机会回到中国。目前她刚接到一个电视剧工作，离开洛杉矶，飞赴拍摄地温哥华。

田川：您为接下来要饰演的角色做了哪些准备？
卢燕：现在要拍的戏不需要做太多准备，因为是饰演一个老太太。但是她需要我摆出阔太太的架子，平常我没有架子，但是到镜头前，我就必须要有盛气凌人的气势。
田川：您现在还是“一条过卢燕”吗？
卢燕：我想恐怕还是，因为在过去几天的拍摄里，我也没有让他们重新拍过。戏拍完，离开片场的时候，守门的人跟我说，他的同事都打电话跟他说我人很好，非常喜欢跟我合作，我听了很高兴。
田川：平时在接下工作前，为了能更好保护到自己，您会跟剧组提什么需求吗？
卢燕：因为我的年龄，其实剧组对我非常照顾。他们会注意我的健康、我的环境，会在门外等我下车，怕我走得不舒服会给我准备轮椅，推我到屋里休息，需要我演的时候，他们过来搀着我到片场……都非常照顾我。

对话 卢燕

卢燕是最初闯荡好莱坞的华裔电影人之一，是第一位在好莱坞电影中担任主角的华人女演员。除了表演工作，卢燕还是奥斯卡近数千名评委当中的第一个华人，并获得奥斯卡奖终身评审的资格。卢燕亲历和见证了数十年来，华裔电影人在好莱坞的奋斗历程。

△卢燕(左一)

田川：现在在好莱坞的中国演员，他们的工作状态什么样？
卢燕：华人演员现在演出机会比较多了，很多电视剧都有华人的角色。现在好莱坞写的中国人都很真实，不同样子的人有不同的个性。像我现在拍的这部戏，我在里面演一个中国的老太太，这在从前是很少见的。
田川：您现在工作机会多吗？
卢燕：也不太多。现在武打片当红，我太老了，人家也不要我了。可是我很希望做一个有武功的老太太，可以飞檐走壁的老太太。在电影、电视剧里，我可以做到飞檐走壁，很想演这样的角色。年轻的时候没机会演，现在老了，想演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但是一发功就了不起的人。

对话 卢燕

卢燕有着超乎常人的活力。她能熟练地使用电脑和iPad。经常在深夜结束演出，第二天又继续工作。她演戏、翻译、出席各种活动，她像在和时间赛跑，尽量弥补自己在年轻时错过的机会。

田川：您是有一个特别技巧来练习舞台上的眼神吗？
卢燕：没什么特别的技巧，就是常常练习眼神左右看、上下看、转眼睛。让你的眼睛运动，自如，有神。
田川：您现在看电视、报纸都不需要戴眼镜是吗？
卢燕：不用戴眼镜。
田川：您的长寿秘诀是什么？
卢燕：没有长寿秘诀，就是饮食有序，睡眠充足，每天有适当的运动，要走路，要踢腿……回屋后我就大唱特唱练习我的气，也不管别人听了好不好听。因为这样可以增加我的肺活量，也可以增加我对京剧的修养。
田川：您现在练声还是唱京剧段子吗？
卢燕：对，京剧是最好的练声方法，因为要从丹田放出你的声音。
田川：我听说您口很壮，完全没有忌口。
卢燕：我什么都吃，只不吃辣。而且每餐吃完，我一定要吃点甜点或是巧克力。巧克力是我的最爱。
田川：保留了上海人的口味，您最想念上海的什么？
卢燕：最想念上海的老朋友们。

以前好莱坞的主要角色没有中国人

对话 卢燕

卢燕1927年出生于北京，成长于上海。母亲是京剧名伶李桂芬，梅兰芳是她的义父。小时候，卢燕曾经在梅宅生活9年。她从小就想当一个京剧演员，虽然种种因缘错过了机会，但是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的根，早就扎在了卢燕的心里。

△卢燕(图右)

对话 卢燕

除了传统文化，卢燕也受到了最好的现代教育。在中国，她曾先后就读于上海圣约翰大学和上海交通大学。到美国之后，卢燕在夏威夷大学攻读财务管理。她做过图书馆管理员、报馆记者、国语教师，和医院的财务总监。
在生了3个孩子之后，而立之年的卢燕终于下定决心，考入加利福尼亚州帕萨迪纳戏剧学院表演系深造，成为那里的第一位华人学生，也从此走上了艺术道路。卢燕拥有良好的东西方教育背景，但是上世纪50年代的好莱坞，却很难找到合适的华人角色。

△卢燕与三个孩子合影

卢燕：刚开始在美国好莱坞的华人演员好像只有黄柳霜，到我去的时候，华人演员的地位也并不高。所以我们工作的时候，就要表现出我们的水准不比其他人低，我们要为中国人争取地位。
田川：1947年您去了美国，您曾说“等我真正走向美国的银幕时，我才意识到这种文化认识上的差异有多严重”，您当时感受到怎样的文化差异？
卢燕：那个时候中国对外的交流也不多，他们也没见过有知识、有学问的中国人。当时华人演员的台词也不对，说的话都是蹩脚的英语，饰演的角色地位都很低，不是餐厅打工的就是佣人。主要角色没有中国人，都是扮演服务生。
田川：遇到角色设定不合理的时候，您会给什么建议吗？
卢燕：我会和导演商量，我觉得这个不太对，应该怎样怎样……因为我的态度很诚恳，而且我的意见很实在，是对戏剧有帮助的，不是为了争取戏份，所以他们都很接受。
田川：您最看重哪几个角色？
卢燕：有一个是在电影《山路》里，我饰演一个将军的太太，这是好莱坞介绍的第一个有知识的中国人角色。她受过很好的教育，中、英文都很好，而且非常有正义感、爱国感，教育了他们中国是怎样的，人民是怎样的。

△卢燕主演电影《山路》

对话 卢燕

卢燕看到了东西文化之间的隔阂，她试图做出改善。

卢燕：我的贡献太有限了，只是在本位上努力。我不是一个很会操作的人，只是在发生事情的时候，我会站在中国人的立场为中国人说话。这么多年，很难的。
田川：过程中有受到什么委屈吗？
卢燕：有，很多。

对话 卢燕

1979年，中美建交之年，卢燕第一次回到中国大陆。从此，卢燕的表演工作之外，还有更多的事要做。她向好莱坞推荐华人导演、演员；她把京剧剧本翻译成英文，又把美国的剧本翻译成中文；她推动电影《音乐之声》、动画片《米老鼠和唐老鸭》引进国内；她主持节目，担任记者，还亲自制作中国元素的纪录片，推向西方……

△卢燕将美国话剧《洋麻将》翻译成中文并引进中国

田川：您现在还会翻译剧本吗？
卢燕：我正在翻译《八月风云》，讲一个家庭里他们的矛盾，和他们的不幸。已经翻完两幕了，还有一幕就翻完了。翻完以后我希望可以在中国上演。
田川：我知道您除了翻译剧本，也做过制片人，拍过一些西藏的纪录片。
卢燕：对，我希望你能帮助我，让这些纪录片能在电视上放映。我当时把所有资料都捐给了一个电视台，但是他们一点也没做。我不知道这些资料可不可以翻成现在的制式。
田川：您当时没留底吗？
卢燕：没留底，当时都是用胶片拍的，我没有能力留底。做这个东西需要钱，需要人力，需要有历史头脑的人。我也不够资格，我没有力量去做。
田川：您当时为什么想去记录西藏？
卢燕：因为以前美国人只知道你是中国人，不知道我们每个民族都有每个民族的特色，都有每个民族的文化。我觉得这是很值得宣扬的一个特点，所以我就立定志向，要跟他们介绍我们的文化。我们不是你们想象的只会开饭馆，只会洗衣服。我们是一个多民族国家，我们有很多有知识的人，每一个民族都有它的特点。我有这样的意向，但是没有做得很好。
田川：您先后三次进藏，其中两次进行了拍摄，做这件事您获得了什么？
卢燕：我本来想跟美国的博物馆联系，可是他们没有兴趣。后来我联系了国内的电视台，我说这是非常宝贵的历史资料，我个人没有足够的能力做，年纪也到了，就把资料全捐给他们了。那些是很有历史价值的记录，可是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我很失望，但也不知道我还能再做什么。我就希望现在的中国年轻人能负起这个责任，能够向国外真实宣扬中国的文化。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制片人：张燕

编导：王劼

编辑：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