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和他的日本友人们：文章之外的藤野先生

2022年是中日邦交正常化50年，鲁迅与他在日本留学时期的恩师藤野严九郎之间的故事在日本受到关注。有的人通过阅读鲁迅的文章《藤野先生》来思考中日关系，有的人在藤野先生的家乡，福井县芦原市讲述两人之间的故事，藤野严九郎因为与鲁迅的渊源成为芦原市名人，芦原市因为藤野与鲁迅的缘分，与绍兴市结为友好城市。鲁迅与藤野的师生之情成为发展中日友好关系的重要契机。

今年夏天历时一个月的探访，也让我知道了更多 藤野先生的故事。和鲁迅先生描述的一样，藤野先生是一个严谨、恪守规则又很善良的人。然而，藤野先生的下半生坎坷，两个儿子都被卷入侵华战争。藤野的好友在回忆录中有这样一段记述，对侵华战争，藤野曾经说过，“中国是向日本传授文化的老师，这种战争必须尽快停止”。藤野先生凭一己之力无法阻拦战争，他和他的家人还不得不被卷入战争。最终，藤野先生的去世与他晚年丧子，失去活下去的动力有着最直接的关系。

今天的《口述历史：鲁迅和他的日本友人们》，我们来聊聊藤野先生后来过的怎么样？为何他看到《藤野先生》这篇文章，也不曾与鲁迅联系？

鲁迅离开仙台医学专门学校后，没有再和藤野先生联系，后来也失去了联系。但是在他的房间里始终挂着藤野先生的照片；文章《藤野先生》中有这样一段话：我总还时时记起他，在我所认为我的老师当中，他是最使我感激、给我鼓励的一个。

鲁迅先生回国后，在上海的内山书店偶遇日本文学青年增田涉，认真给这个日本青年讲授《中国小说史略》，单独授课，一讲就是一年，这其实就是在反馈藤野先生对中国留学生的师恩。后来，日本岩波文库要出版《鲁迅选集》时，增田问鲁迅要放哪些文章，鲁迅说，你决定就好，但一定要把《藤野先生》收录进去。鲁迅希望通过这篇文章，能找到藤野先生。

1935年6月《鲁迅选集》在日本出版，藤野的长子恒弥的中学语文老师看到《藤野先生》这篇文章，让恒弥把书带回家，让问问“书中的藤野先生是不是他本人？”藤野看到了这本书后，才知道自己的学生周树人已经成为作家鲁迅。但是彼时的藤野已经离开东北大学，不再是医学教授，只是一名在乡镇行医的耳鼻喉医生。他觉得自己与文学并没有什么关系，就没有主动去和鲁迅相认。

没想到一年后的1936年10月19日，鲁迅先生才55岁就因病去世。藤野比鲁迅年长7岁，当时62岁。他接受了福井县当地杂志的采访，名为《追忆鲁迅先生》的采访报道文章被刊登在《文学指南》杂志上，世人才知道著名的藤野先生原来在福井县。藤野说，自己从小跟着汉学家野坂源三郎念书，深知尊重圣人先贤的道理，潜移默化的对中国人很有好感，所以在接触到仙台市第一位中国留学生周树人的时候，就会对他很亲切。藤野也很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主动去联系鲁迅，他说，“听说周君直到逝世前都想知道我的消息，如果我能早些和周君联系上的话，周君会多么欢喜。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不知道鲁迅的家人现在怎样了。”

从1906年3月，鲁迅退学，到1936年，鲁迅去世，两个人失联30年。这30年里，仙台医学专门学校被并入东北大学，先是成为东北帝国大学医学专门部，藤野降级为临时讲师，后又改为东北帝国大学医科大学，留任的条件是拿下博士学位，藤野想去德国深造没能如愿，不去德国镀金就想通过博士论文又是不可能的事，藤野当了一个月临时讲师后只好退职。1916年离开仙台。

藤野幸弥 藤野严九郎的孙子：东北帝国大学医学部的过程中，老师们虽然没有被立刻解聘，却要求老师们在半年到一年之内必须通过博士论文。也有实力雄厚的人短时间就拿出博士论文还有优秀的研究成果。还有优秀的研究成果。有通过博士论文的人，比如和德国、瑞典有点关系的人，也通过了博士论文。我祖父没人家那么有能耐，他并不擅长科研，他更热衷教育，后来还是辞掉了，东北帝国医学部的工作。他考虑转行自己开诊所，先去了三井纪念医院研修，他毕竟是解剖学专业出身，手很灵活，决定做耳鼻咽喉科医生。

藤野先是在东京实习耳鼻喉专业，与妻子带着养子，一家三口在东京生活了一年多后，回到了福井县老家，没过多久，妻子就因为胆结石去世了，只有34岁，还很年轻。藤野当时43岁。鲁迅离开仙台前，还见过这位夫人。后来，藤野再婚娶了相差20岁的文夫人，把家搬到文夫人娘家所在的三国町，自己开了诊所——耳鼻咽喉科藤野医院。日本现在也是这样，除了大型综合医院之外，社区内外都有私人的专科诊所。一般也不能擅自去大型综合医院。需要社区医生开的介绍信，或者初诊缴费600—800人民币替代那封介绍信。

在后人的回忆中，藤野身上有很多由极致的矛盾产生的人格魅力，是个很有趣的人。他有豁达的一面，对没钱看病、买不起药的人，他可以免费医治，但是他也会一本正经的给人家寄去催促还钱的通知单。他认为这是态度问题，“我不能让人认为是我在纵容这种现象”。为了给病患用上最好的药，他可以倒贴，但是，当有人找他要块纱布时，他故意拿起一坨纱布，跟人家说，“纱布，我有，但这是医疗工作用的，我不可能白送给你。”藤野看似有洁癖，被苍蝇站过一下的烤鱼，他都要立刻扔掉重做，但是他的办公桌堆满书籍和灰尘，病人进来，当着患者的面吹吹灰，才开始看病。就是这么矛盾，这么有趣。

邻居：我听说他有给人家寄过催帐单，但是并不会真的上门收钱。所以真有人多少年都不还钱，藤野家在山坡上，每天早上他坐电车之前，都要打扫了站台才上车。每天都这样，在车站放有簸箕和扫把，每天都要早早出来 上车前先扫站台。我5、6岁的时候，对开诊所的藤野有印象，他夫人擦走廊的地板，用毛巾趴在地上擦，野猫进来了，猫爪子踩的到处是脏脚印，藤野先生出来上厕所时看到了，急得他直喊夫人快擦快擦。但是我小时候去他那里，因为穿的是草鞋，脱鞋进去后也踩的到处都是脏脚印，但他从未说过我

邻居：他是有错必须纠正的人，孩子写的信他也要给改错，不是给鲁迅也改错了？什么都要给改改，一张明信片他都要给改改，还是用红笔。

藤野幸弥 藤野严九郎的孙子：我祖父是个很较真的人，不管多忙，做药的活儿从来不让家人插手，一般不是很重要的药品，有些医生会叫老婆帮忙，我祖父太认真了 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不管多麻烦都自己弄。我父亲2、3年级时写的作文，被收藏在藤野纪念馆里，他作文里写，我家有好多蔬菜，家里到处都是黄瓜、茄子等蔬菜。老师评语开玩笑说，你家开蔬菜店的吗？其实都是患者对他的感激。

藤野45岁时才终于有了自己亲生的儿子，年近50时又有了小儿子、就是我在横滨采访的藤野幸弥的父亲。藤野的长子早逝，藤野幸弥是藤野家唯一的传人。藤野对两个儿子是非常疼爱的。长子恒弥毕业于东北大学医学部，非常优秀的青年，在侵华战争中作为军医被被派往巴布亚新几内亚的拉包尔航空基地。1945年因为肺结核被送回日本，日本战败前病死在广岛陆军医院。次子龙弥被召入海军，家人与他失去联络后，收到战死通知书。但其实龙弥因为肺病被送回广岛的医院，治愈后留在山口县最东边的城市工作，8月15日还目睹了广岛被投下核弹的瞬间，日本战败后，他在海上保安厅工作。

藤野的好友在回忆录中有这样一段记述，对侵华战争，藤野曾经说过，“中国是向日本传授文化的老师，这种战争必须尽快停止”。然而战争不是他一人之力能够阻拦的，他和他的家人还要被卷入战争。最终，藤野的去世与晚年丧子，失去活下去的动力，有着最直接的关系。藤野以为两个儿子都没了，接连受到打击，精气神也越来越差。1945年8月10日，晕倒在出诊的路上，8月11日去世，享年71岁。小儿子赶回来的时候，老父亲已经不在了。藤野死后，被葬在福圆寺内的家族墓地。2022年8月11日，中日友好协会以及藤野家的友人、在福圆寺为藤野严九郎举行了追思会。

藤野幸弥 藤野严九郎的孙子：他对两个儿子特别宠爱，给小儿子制作过法语教材，想看看孩子们能记住多少外语，还带孩子做青蛙实验，中学理科实验都有解剖青蛙，向肺里吹气看变化，祖父去世十年后我才出生，家里有很多他给孩子们做的玩具，太阳光反射实验用的棱镜，简单的实验用具等等，只要是教育孩子的，他都很舍得花钱。孩子死了之后他很难过，他说，老天给了我那么好的孩子 ，为什么又要收走呢，我听说祖父曾经这样哀叹过。我父亲后来活着回来了，祖母告诉他，严九郎没了恒弥也没了。

邻居：藤野夫妇带着恒弥的遗骨来我家，藤野夫人说 竹内先生，恒弥被装进这么小的盒子，藤野夫人哭的伤心欲绝，藤野先生哀叹着没有出声，藤野先生哀叹着没有出声。

长谷川清司 福井中国语讲习会：藤野先生是为人民服务的人，我听说有的人没钱，他也给看病，他不要求钱的。我过去在大学学日本历史的时候，所有资料都是用汉字写下来的，没有日语假名的，学汉语的话 学历史就很方便，所以我才学汉语的，一五几几年的历史资料，都是汉字写下来的，那些汉字都是从中国传过来的，日本没有什么汉字 对吧，过去是没有的，那您学多久了，我学了差不多30多40多年了，我一个星期有两三回能学汉语，平时能和中国人会话的机会不多，所以我把过去学会的汉语，都还给老师了。我每年到中国去，到现在为止差不多50多次，我去中国是去学习现代中国汉语的，不是参观寺庙，还有坟墓，不喜欢参观那些，我喜欢和中国老百姓交流。

佐佐木康男 原福井县芦原市市长：我们与中国的友好关系，源自鲁迅与藤野的关系，浙江省人口5500万，福井县只有80万人，芦原市现在只有2万7千人，绍兴市550万人，城市规模悬殊，却与我们对等的交往，这是很难得的。今年是中日邦交正常化50周年，今后要把中日友好交流做的更好。我希望世界和平 人类幸福。

森之嗣 福井县芦原市市长：芦原市是福井县北边的入口，2024年春天 北陆新干线将通车到芦原温泉站，我们将迎来百年一遇的机会，届时市民与游客的人流会有新的动态，我们还要整备步行环境，让芦原温泉站周边都繁荣起来。

我们在福井县采访时，芦原市市长森之嗣先生也接受了我们的专访。森市长介绍说，从1883年，人们在田地里挖掘出温泉以来，这里发展成为著名的芦原温泉，明年将迎来140周年。2011年芦原市把藤野严九郎的宅邸迁挪到交通更便捷的“芦原汤街车站”附近，改装为藤野纪念馆，展出藤野先生的书籍、书信，医疗器具等吸引了很多海外游客。

森之嗣 福井县芦原市市长：芦原市是福井县北边的入口，2024年，北陆新干线将通车到芦原温泉站，我们将迎来百年一遇的机会。届时市民与游客的人流会有新的动态。我们还要整备步行环境，让芦原温泉站周边都繁荣起来。

感谢您的关注，下期分享：内山完造不只是书店老板，他还是一位反战知识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