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青春言情故事 | 手
那个傍晚,北风冷飕飕的,有个女孩名叫桂香,身着白底细蓝格子花衣,肩上挎着一个鼓鼓的红宝书布兜,边走边聚精会神地翻看一本文艺书籍。
她抬腿的姿势很优美,似乎在丈量人生美好的岁月,好有风情月意,她袅袅婷婷,从夕阳西下,走到星光灿烂,才走进红星俱乐部里。
红星俱乐部,布置简单,进门的正前方挂着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画像。
左边是个表扬栏,右边是个宣传栏,一张老掉牙的单桌,叫写字台,写字台上堆放着演员们经常学习的红宝书和几本文艺书籍。
最是那《湘江文艺》令他们爱不释手,因为里面有表演的小品、快板剧,还有令年轻人喜欢的小文品。
当然最醒目的还是墙壁上最俱时尚的两幅横幅了,我不知道怎么说它时尚,光那几个黑体大字都会让人啧啧称赞。
称赞谁呀?别黄婆卖瓜了,谁都知道那贴在墙壁上的大字出自谁的手笔。
写到这里,毋容置疑,谁都知道我想卖弄一下自己,炫耀一下自己。不然,这篇文章的“手“我就无法往下写了。
还有宣传栏里的制度乍一看就最俱时代性,光有一条就会把所有年轻人的青春梦封杀,爱情信仰割腕,让人的心死去。
“坚决抵制资产阶级生活作风的腐蚀和侵袭,严禁谈情说爱,严禁男女单独相处。”这一条定格为每个演员的一面镜子,时时刻刻照着自己。
除此之外,屋子的左角处还有一个烧散煤的地炉子。
桂香一进门就看见平日里几个要好的姐妹早已正襟危坐炉火旁谈笑风生,气氛十分热烈。
并不兴旺的炉火被一块偌大的琥珀色咔叽布罩着,她不声不响地拣了条矮凳站在阿秀身旁愣着。
阿秀见她茫然若失的神态,忙欠了欠身说:“桂香妹妹,你咋不坐?“
听到阿秀的叫唤,她才恍然大悟忙放下凳子坐到了阿秀身旁。
我是大队团支部书记,主管大队宣传工作,由我担任编剧与导演。
因生产队收工晚了点,当我赶到俱乐部时,几个清一色的年轻女孩正围坐在火炉旁谈笑风生,见我进来,全都止住了话题。
看到她们都不做声了,我故意揭开罩火布欲打打诨,活跃一下气氛。
罩火布一揭开,那一双双伸着的纤纤玉手全缩了回去,只见渐渐兴旺的炉火,一股股热气直往上冒。
我呵了呵冰冷的手立在一旁边说边笑,几句幽默的打诨,她们忍俊不禁,都站起来叫首长好!首长辛苦了!首长请坐!说完,便是一阵哈哈大笑。
这笑浪一浪高过一浪,氤氲着、袅袅着,缠绵着,直渗透到我的骨子里,因为她们看到我平日里总是那么一本正经,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今天我突然在女孩子面前表现自己了,开怀了,她们才故意由一人起哄全体响应尽说些打诨、调侃的词儿,这热烈的气氛让我一下兴奋起来。
第一次与自己的队员心与心的碰撞,心情格外舒坦,真还不知道这就是生活,原来生活是这么美好。
我说:“孔融让梨呀,甭这样,随遇而安吧。”说着,我毫不忌讳地坐到了桂香的凳子上,喧嚣过后就是沉闷。
那块罩火布又被大伙扯着罩住了炉火,姑娘们把受了冻的手伸了进去,感受炉火赐予的温暖。
我谨慎地把手伸在中间,生怕碰到哪一个的手而引起误会。
我冻僵的手正在感受炉火赐予的温暖时,突然手背上似乎有无数小虫子在蠕动,我感受到这如葱的小指头的缱绻多情,心中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这是一双什么样的手啊!一双小巧玲珑的手,柔柔的,润润的,嫩嫩的。
十指尖尖,在我的手背上来来回回,像弹奏岁月的琴键,人世间所有的哀怨悲愁,爱恨长情在她一指指之间淋漓尽致地倾泻着。
我心如春潮涌动,渐渐地脑门上冒出了冷汗,羞怯地瞪着每一张脸,注视每个人的神情变化。
我忽然发现,桂香双目饱噙着晶莹的泪珠,如潋滟的湖,微风吹拂,搅动的绿波荡向我的心扉,我完全明白了一切。
这时,我想把手缩回来,可她却紧紧地攥住不松动。
应该说,她早已仰慕他握住的这双手。
是这双独领风骚的手为宣传队编写了脍炙人口的剧本。
那些小品、相声,诙谐有趣,令人疯狂颠倒捧腹大笑;那些快板、表演唱、三句半朗朗上口,内涵丰韵,回肠荡气。
她感谢上苍的安排,让她有幸目睹这双神奇的手。
从此,生活不再寂寞,人生不再孤独,爱不再迷茫。
她需要这双手为她谱写人生最美丽最动听的赞歌,编织五彩斑斓的梦。
毋庸置疑,她是这样痴痴遐想的。
她这样紧紧地握住,我的心砰砰地跳,生怕有人突然掀开罩火布而原形毕露。
为了镇定自己的情绪, 我故意从敞开的窗棂往远处眺。
窗外那清幽的月儿早已把一缕缕银辉撒向了不远处浩瀚的江面上。
波光粼粼的浪花不停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惊涛拍岸,涛声依旧。
这时,我突然觉得江南水乡的冬夜却另有一番迷人的景象,这样迷人的夜群星灿烂,若与心仪的人漫步沙滩上,或私语依依垂柳下,那是一种怎样的浪漫情怀啊!
而现在众目睽睽,只要谁掀开罩火布,就会原形毕露,就会立即被铺天盖地的唾沫淹个半死。
寒冷的北风像小丑一样拼命从窗棂挤进小屋,噤若寒蝉的我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把目光移向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画像。
凝神注视,好像听到他老人家在说:“我们要向白球恩同志学习,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高尚、道德、纯粹。”多么熟悉的字眼啊!
如果这样,我还是一个有道德的人吗?还是一个纯粹的人吗?
那不是完全腐化堕落成小资产阶级生活作风的阶级异己分子了吗?
党一直在培养我,我要成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党的忠诚战士,决不辜负党和人民的期望。决不能有任何小资产阶级思想在头脑作怪。
想到此,我鼓足勇气,用力挣脱她紧紧握住的手霍地站了起来慢慢退到墙角边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呆呆的等待接受大人的惩罚。
我如此这般的绝情,她顿时傻眼了:“这年月的人怎么啦?”
记得在县城读高中期间,她学习特别优秀,还是校文艺宣传队骨干,她出类拔萃的演唱总是让人们报以青睐的目光和热烈的掌声,光环萦绕的她却谁也不愿与她交朋友。
她曾给坐在她前面的一个男同学递过纸条,她还依稀记得:
亲爱的:可以这样叫你吗?坐在你后面,每天看着你的背影出神,我就知道你是个非常守纪律的好学生,你从不曾反脸看一下后面,甚至你后面坐着的小女生什么模样儿都不清楚是吗?
我自小爱美,爱打扮,头上常扎着两个蝴蝶结,性格有点叛逆,不相信这世界有鬼。
我有个青春梦,常躁动不安,只求你每一天每一节课反一次脸看看我就足够了,至于你那双很会写字,很会作文的手我不敢奢盼拥握……
就 这个小小的纸条她费了很大勇气才塞进前面那个男生的书包里,可后来呢,那个男生竟然换了坐位。
高中毕业回乡后,她凭着过人的才艺加入了大队文艺宣传队,得到了党团组织的青睐,成为一名优秀的文艺宣传队员。
在这个革命的大家庭里,有种无与伦比的开心和幸福。
我对她的关怀、赞美和鼓励,她常常感激得饱噙着晶莹的泪珠望着我,我严肃木讷的表情,她总有种难以释怀的淡淡忧伤。
她对别人说我冷血,孤傲,不懂感情。
是的,在那帽子满天飞的啼笑皆非的年代,我对宣传队里所有女孩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否则,我就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遗臭万年,那是多么丢脸,多么可怕的事啊!
她热爱艺术,把宣传队当成了家,常常抱着剧本向我讨教。
几次与我席地而座,总是陶醉在人生美好的憧憬中。
当她无法闯入我的生活,进入我封闭的世界时,又是那样黯然神伤。
这次,她用一种最原始的肢体语言向我表白,向我进攻,可我竟然这样,她还能活吗?
天要塌下来了,地球要停止运转了,世界的末日就要来了。
于是,她发疯般拔腿往门外跑……
望着桂香朝门外跑的背影,我的脑子嗡嗡的。
恍惚间,一个国色天香的妙龄女孩,随着动听悠扬的旋律款款登上舞台。
“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虽说是亲眷又不相认,可他比亲眷还要亲……”
这精彩的表演曾深深地打动着我,我也暗暗为她叫好,多少次登上舞台与她亮相却总是那样羞怯,连多看她几眼都觉得羞耻……
“桂香,等一等。”
一声疾呼,我如梦初醒,循声望去,我看到桂香的好友阿秀一边喊,一边猛朝外追,我也跟着追了出去。
一直追到桂香常去的那个桂花树园里才停住脚。
这时,月儿已躲进了云里,茫茫夜色笼罩的桂花园林,四周朦朦胧胧,什么也看不清。
我与阿秀立在一棵老桂花树下,凝神园林中的各种声音,只听见树枝被寒风吹得瑟瑟作响,那声音撕扯着我焦躁、沉重的心扉。
久久伫立,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才慢慢回到家。
寒冷的冬天很快过去,桂花园里的枝桠已发出了新芽,而桂香却一直没有消息,她去了哪里不得而知。
多少年以后,有人说,在一个离世很远的荒岛上发现一个披头垢发酷似桂香的一个身影,飘飘缈缈一下又不见了。
还有人说,在一个深山的大届里住着一个酷似桂香模样的妮姑云云。
每当听到那骇人听闻的传说,我就深深地自责,撕心裂肺地震撼。
从那以后,我就在水墨丹青里默默地候,候她的纤纤玉手弹奏新时代的爱情乐曲。
阳春白雪,琴瑟和鸣,幽弦清音,滑过三生石,绕过奈何桥,天上人间,比翼双飞。
从那以后,所有嘤嘤呓语,所有心事旖旎都是为了冬天里那把火,为了八月的丹桂飘香 。
冬夜更长 碎梦寂寥
晨露缱绻 星月消瘦
长风翩翩 流水高吭
三生石上 梦里依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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