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断手脚、剪掉性器官，8岁孩子抱着我腿：爸爸，你能带我走吗？

没有留下顾胜云和卢笑笑的理由。

其他女孩都死了，为什么就她们活着？

蒋瑜正认真地思索着这个问题，忽然身边响起一个很小的声音：“蒋小姐……”

蒋瑜转过身，是顾胜云的母亲岩小梅。

站在车边，她穿着素朴的衣服，黑色的布鞋上沾满了灰尘，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拎着袋水果，一脸殷勤地递到蒋瑜手里。

“蒋小姐，我听说你要帮忙找我女儿，我们和你无亲无故的，你这样帮我，实在是，实在是太高兴了……这个，还有这个……请你一定要收下……”

粗糙的手指刮着皮肤，一个厚厚的红包被塞到了蒋瑜手心，岩小梅带着讨好的笑，弓着腰给蒋瑜塞钱。

不过几天没见，岩小梅比上次蒋瑜见到，竟然头发又花白了几分，应该是上次被女儿“死亡”的消息给吓得，整个人憔悴让人看一眼都觉不忍。

蒋瑜有些心酸。

她以为蒋瑜是帮她，却不知道蒋瑜这样不遗余力，实在是有苦衷。

如果不是为了救自己，她女儿早就逃出来了。

她，于心有愧。

红包的红烧红了掌心，蒋瑜像是被烫着一样，抽回自己的手，把红包又塞回去给她：“阿姨，你不要这样……这个钱我不能收……”

“不行，一定要的呀，你这样帮我们小云我感激你啊，你不收着我这个心里过不去的呀……”

岩小梅硬要把红包塞进蒋瑜的口袋里，蒋瑜不肯要，两人推拉间罗玉从驾驶座出来了，一把将红包抽出来，硬生生地塞进她口袋里。

表情有些难堪：“医生不是不让你到处走动吗？你现在出来是干什么？”

“可是……”岩小梅不安地搓着手，满脸通红，仍直直地望着蒋瑜。

蒋瑜盯着她受尽沧桑的脸庞，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百感交集。

她攥住这个可怜女人的手：“放心，我一定把顾胜云给您带回来。”

岩小梅脸上闪过一丝光亮。

该走了。

罗玉推了推蒋瑜的肩膀，没忘记朝岩小梅叮嘱：“您就好好在医院待着吧，别乱跑了，有消息，我们会通知您的。”

蒋瑜被推到车门边，在钻进车子之前，她抬起头，遥遥地望向了自己家的窗户。

没有人影，白纱的窗帘微动。

蒋瑜收回视线，轻轻地叹了口气，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将窗外阴沉的天气给关在了车门外，岩小梅还呆呆地伫立在电线杆旁，阡陌纵横的黑色电线之后，蒋瑜家窗户的白纱微微一动。

一直藏在后面的白庆柔，轻轻地掀开白纱，噙着泪，眼睁睁看着车子越行越远……

漆黑迷离的夜色，雨丝在玻璃上迷离，车子开在公路上驰骋，蒋瑜坐在后排，伴着雨声，罗玉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之前医院那个自称看过顾胜云的门卫，现在人已经辞职了在家待业。”

“辞职？”蒋瑜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惊讶：“在医院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辞职？”

正在开车的罗玉耸了耸肩，嘴一撇。

“不知道，我们到常县可以去找他问问，我一个朋友帮我查到了他家，或许从他口中可以问出什么。”

罗玉做事说话都给人一种很沉稳的感觉，莫名让人感到安心，蒋瑜甚至觉得：只要有她在，事情就一定会有好转，一定会找到出路。

听说除了记者本职的工作，罗玉还成立了“微光互助小组”，专门帮助被拐卖的妇女，这些年一直尽其所能地帮助着他人。

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一步吧，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咯哒。

旁边传来声响，蒋瑜转过去，费明正从塑料瓶子里倒一颗话梅，递了一颗给她，问：“你吃吗？”

“谢谢。”

蒋瑜一只手接过，刚含进嘴里，就感觉到一股酸涩在舌尖弥漫，酸得她五官都扭曲了。

这时罗玉正好从车后镜看到了她的样子，噗嗤笑了出来，打破了车子里原本沉寂的气氛。

捂着发胀的腮帮子，趁着气氛正好，蒋瑜问罗玉：“你为什么要成立微光小组啊？”

罗玉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一停，表情肃然，仿佛触及了她什么痛苦似的，蒋瑜就算是坐在后座，都察觉到她的僵硬。

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蒋瑜疑惑地望向了一旁的费明，他在冲她缓缓地摇头：“你别问了，罗玉她……”

“没事，也不是什么不可以说的事。”罗玉笑笑打断费明，自己开口回答：“我哥哥也被人贩子拐卖了，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

罗玉的声音越来越小……

费明见罗玉说不下去，就在旁边补充，声音渗透着重重的气愤。

“那些人把他哥哥的手脚都砍断了，舌头也被剪断，放在街上乞讨，如果乞讨不到足够的钱，就不给他饭吃还要毒打他……”

罗玉边开着车，边继续接话。

“有一次，我和我爸爸逛街，在街上看到一个断手断脚的小乞丐，本来我爸放了钱就要走，但是忽然那个不能说话的小哑巴乞丐，抱着我爸的脚咿咿呀呀地比划着什么……”

忽然，罗玉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打着方向盘的手停了一下，猛地踩下刹车，整个身子随着车子的停摆，随着惯性往前倾了一下……

她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天。

淋满雨水的车玻璃映照出她苍白的脸，视线穿透茫茫的黑夜，她仿佛在镜中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那时还很小很小的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玻璃前，罗玉还在镜面看到里面一个高大的，穿着西装的男人，正弯下腰，给大街上的一个乞丐投钱。

那是她的爸爸，今天带她去买鞋。

低下头，他们脚边就是那个哑巴小乞丐。

哑巴小乞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一根细细的胳膊摇晃着，手指紧紧地攥着爸爸的衣角，不住地摇晃着。

那个小男孩一双清澈的眼睛里咿咿呀呀地在喊着什么，“啊……啊……啊啊……”

露出一截被剪断的，肉粉色一条的舌头，横截面一线血红的愈合面。

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年幼的罗玉只觉得害怕。后来她才明白，小乞丐是在喊：“爸爸、爸爸……”

那双饱经苦难的眼睛里都是痛楚，泪水浸泡的黑色眼珠里，倒映出爸爸错愕的表情。

父子的模样仿佛模板印刻，有着模糊的相似。

爸爸喊小乞丐的名字，弯下腰去，颤抖的手翻开他被截断到上肢的衣服，从他的后背上的黑痣，认出这是自己的儿子。

确认这个事实后，爸爸带着她，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巨大的痛苦袭来，缓慢地侵蚀着一个正常人的理智，混乱、痛苦、迷茫、震惊……这些情绪瞬间叫爸爸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他情绪茫然地盯着这只有半截身体的小乞丐，喃喃道：“我儿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啊啊……啊啊……”

罗玉至今记得当时那小乞丐的哭声，凄厉、沙哑、绝望……和纪录片里被屠宰场宰割的猪一样，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

小乞丐没手没脚，仿佛怪物一样在地上不断地蠕动挣扎着，眼泪纵横，虚拟的双手像是想要抱住爸爸。

扑通。

他没坐稳，没有手脚的躯体，直接摔倒在地上。

小男孩的脸砸在爸爸光亮的鞋面，泪水浸染了他的皮鞋，久别重逢的痛苦让他放声大哭。

罗玉浑身僵硬，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感知，太过年幼的她被眼前的一切震慑住了。

身旁的爸爸蹲下身来，颤抖的手掌抱住了小乞丐残缺的躯体。

“啊啊啊——”

从孩子的身体里爆发出一阵又一阵凄厉的嘶吼和悲悯，父子俩紧紧地抱在一起，向来很坚强的爸爸也止不住眼泪，哗啦啦地往外流着眼泪。

说到这里，罗玉收起回忆，恍惚地盯着雨刷不止的窗外，充满讥讽地笑了笑。

“我哥哥五岁会弹钢琴，六岁会背唐诗，就这样成了一个翻身都要人帮忙的废物……他回到家之后，我父母一直很怕刺激他，总是小心翼翼地……哥哥回来了，可是又没有回来……”

她说这话的时候，蒋瑜缓缓地挺直了脊梁，这句话狠狠地刺穿了她脆弱的伪装，和风中残烛一吹即灭的自尊心。

回来了，又像是没有回来。

没有人比蒋瑜更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所有被拐卖者的人生，都是在被拐卖那一瞬间结束的，当他们满心憧憬着回到家，才会发现，那才是地狱的开始……

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不会消失，那些回忆像是烙印一样刻在你灵魂深处，时不时就要爆发出来，让你生不如死。

也是这时候，你才会明白：其实死并不困难，困难的是生不如死。

罗玉的声音徐徐传来，有条不紊地继续着。

“我恨天下所有的人拐子，他们看到的是金钱，毁灭的，却是一个家庭的希望和未来，他们都该死，全部都得下地狱。”

蒋瑜望着罗玉，愤怒和痛苦夹杂在脸上，她感到一种迎面扑来的绝望，和痛苦，压得她喘不上气。

一直以来强大的罗玉，即使在说这些的时候也一直面无表情，仿佛被抽离了所有的情绪，仿佛只是个局外人。

但她越是冷静，蒋瑜就越是心疼，无法想象，这些年她作为受害者的家属，要和那样的哥哥住在一起，过的是怎样的人生？

她问罗玉：“那后来，你哥哥呢？怎么样了？”

罗玉一直以来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是只是那一瞬间。

她言简意赅地回答蒋瑜：“死了。”

蒋瑜还想问怎么死的，却被一旁的费明抓住了手腕，对上他阻止的眼神，她咬牙把想问的话给咽了回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哥哥的死亡对于罗玉来说，只是雪上加霜，不难理解她为什么会奔走在帮助拐卖人口的公益中。

可想而知，这对于她的一生而言，是多么难以消解的伤害。

唯有帮助他人家庭团聚，才能消解她一生的遗憾吧？这样想着，蒋瑜对罗玉敬佩的同时，怅然若失地低下头。

喉咙里那颗话梅泡得久了，竟然尝出一丝苦味，有什么在从舌尖往喉间蔓延。

真的太苦了。

罗玉从后视镜看到蒋瑜同情的表情，带着一丝无奈而苦涩的笑意。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蒋瑜还想问是怎样，罗玉已经开动了车子，情绪再度恢复了平静，车子里陷入一片沉默，竟没人再开口。

沉寂了一路，灰扑扑的县城逐渐地出现在眼前。

车子抵达宾馆的时候已经凌晨，刚下完雨的空气里都是泥土的味道。

蒋瑜刚下车，就踩了一脚泥泞，差点摔一跤，得亏在旁边的费明眼疾手快，才扶起她来。

“没事吧？”

费明的关心让蒋瑜低下头去：“没、没事。”

原本钳着她的手臂松开了，尚有余温一般停留在胳膊一圈。

费明跑去后备厢帮她提行李了，蒋瑜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攀上了刚才被他搀扶过的手臂。

“呵。”

身旁的一声冷笑让蒋瑜回过神来，她侧过脸，罗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驾驶座下来，绕了一圈到了他们面前。

罗玉仿佛什么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刚才讲她哥哥的故事没有什么起伏，下了车也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心理承受能力大到吓人。

被罗玉锐利的目光扫到，蒋瑜立刻做贼心虚地收起了抚摸着胳膊的手指，望向了别处。

罗玉笑笑不说话，扫了她一眼，然后将视线投向还在后备箱忙乎的费明，意有所指道：“我劝你有什么心思最好早点打消了。”

听到这句话，蒋瑜缓缓地转过脸来，不解地望着她。

罗玉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你就没有想过，费明姓费，他妹妹为什么姓卢吗？”

“……”蒋瑜还真没想过。

被她一提醒，蒋瑜仿佛被人打了一记闷棍，脑子里又混沌了起来。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卢笑笑姓卢，费明姓费，他们怎么会是兄妹呢？

还是说……他们不是兄妹？

但……如果不是亲兄妹的话，费明为什么要这样费尽心力地去找她呢？

想到这里，蒋瑜不知怎么的，一颗心开始隐隐作痛。

看蒋瑜这样，罗玉收回落在她身上探究的视线，眯起眼睛，看向不远处的费明。

“他是个很好的朋友，很好的哥哥，但唯独不会是一个很好的伴侣，你选择他，只会让你更痛苦。”

一针见血。

蒋瑜脸色惨白。

从兜里掏出黄色的烟盒子，罗玉抽出一根烟来，啪地点上了，宾馆昏暗的灯下，光影明灭里，照得她五官晦涩不明。

蒋瑜听到她暗沉的声音响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地狱，但只有自己能救得了自己。”

因为罗玉这一搅和，蒋瑜下半夜的心绪烦乱，直到收拾完躺在床上，都心烦意乱。罗玉和她一间房，洗完澡不知道出去做了什么。

屋子里静得厉害，静得能听到大街上落叶沙沙卷过的声音。

蒋瑜闷着胸口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叮叮叮！

吓得她一个激灵。

手机屏幕里显示着一个陌生来电，来者不善地催促着，仿佛催命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蒋瑜觉得，这个电话很眼熟。

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犹豫之间，她接起了电话。

“喂？”

那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蒋瑜，你不该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