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是傻子，我妈却一辈子不敢改嫁

01

李芙蓉长得很美。

就像她的名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李芙蓉是宁德市古田县平湖镇最美的美人。可一直到25岁，李芙蓉都没嫁出去。她得过小儿麻痹症，左小腿萎缩，走路看起来有些颠簸。

在平湖镇上，大多数人家以种果木为生。不论男人女人，都需要干体力活。

所以李芙蓉长得再美，也只可远观，并不适合娶回家当老婆。

即便有不少媒人来给李芙蓉说亲，知道她的情况后，都没了消息。是的，没有人愿意娶一个病美人。

那是1990年。平湖镇上，大多数人的婚姻还是媒妁之言。

美人李芙蓉，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一个男人，不嫌弃她的残缺，接受她的不完美。少女的那点心悸和心动，只能一点点搁浅。

爱情对李芙蓉来说，是件有点遥远的事。

02

李芙蓉在嫁给陈海平之前，只见过他两次。

第一次是在媒人安排下，陈海平提着两斤肉上门。他并不是多好看的男人，但一眼看上去真诚实在。

那时是冬天，有阳光洒在家里的院子里。李芙蓉去给陈海平和媒人倒茶，陈海平紧张得说不出话，只是憨憨的笑。

父亲跟他坦白芙蓉的身体情况，然后像之前问别人那样问陈海平，你会嫌弃她吗？

陈海平摇头，特别坚定地说，我永远都不会嫌弃她的。

李芙蓉在屋里听着，心里像是裂开了一条缝。她偷偷看一眼屋外的那个男人，是有些感激的情绪在的。

所有人都觉得她是残缺的，只有这个男人那么真诚地说，我永远不会嫌弃她。

而那时，他们尚且还没有说过一句话。

如果你觉得这是爱情，那就是吧。在那个年代，连一见钟情这件事都是淡淡的。没有惊心动魄的非你不可，但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认定了你的一辈子。

李芙蓉父母对陈海平很满意。

陈海平比李芙蓉大一岁。他在平湖镇上开一家包子铺，做出来的包子馅多皮薄，价格还很实惠，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爱吃。

有这样一份实业，至少不用去田地里干体力活。

03

李芙蓉再次见到陈海平，是他带着父母上门来提亲。

两家父母在饭桌上一商量，婚事就定了下来。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家，谁也没有难为谁。李芙蓉父亲说，我们什么都不要，只求你们对我家芙蓉好。

陈海平接话，爸，我会一辈子对她好的。

一声“爸”叫得那样自然，李芙蓉听进了心里。她是心甘情愿嫁给这个男人的。不是年纪到了的将就，而是她真心实意地觉得他好。

第三次见面，是李芙蓉盖着红盖头，坐在床沿边，等着陈海平掀起红盖头。

是的，李芙蓉就这样嫁给了陈海平。

他和她都没有想过彼此是不是对的人，只是结了婚，就是一辈子。

04

陈海平是将李芙蓉放在手心里疼的。

卖包子不是很重的体力活，但也很辛苦。每天早上四点多起来和面，调馅，五点多开始包馅，弄完了再一屉一屉的上锅蒸。

李芙蓉说：“我去给你帮忙吧，早上醒了你叫我一声。”

可陈海平总是悄悄起床，生怕惊醒了李芙蓉。他说：“我天天做包子，看着包子腻得慌。早上就想就着咸菜喝碗小米粥。所以你早上在家给我熬粥，等我回来就行了。”

李芙蓉以为他真的不爱吃包子。

可是有天，她在屋外听到婆婆说：“冬天生意好，做的包子多，你忙不过来，让芙蓉去给你搭把手吧。”

然后是陈海平的声音，陈海平说：“没事，我一个人就行。蒸包子烫到她就不好了。”

婆婆嘀咕：“你还真是疼老婆。”

陈海平嘿嘿地笑：“妈，不是你教我要对老婆好嘛。芙蓉身体不好，我多照顾点。”

寒冬腊月，屋外刚下过一场大雪。李芙蓉听到这样的对话，像是待在暖洋洋的春天里。

母亲说，芙蓉命不好，但遇到陈海平，是她的福气。

李芙蓉喜欢吃芹菜馅的饺子，陈海平就隔三差五地给她做。是在很久之后，李芙蓉才知道，陈海平从小就不喜欢芹菜的味道。

李芙蓉不爱吃肥肉，陈海平就单独给她包纯瘦肉的包子。而且给她包的包子每次都不重样，有时是小猪包，有时是小老鼠包，看起来活灵活现，逗得李芙蓉一乐。

李芙蓉吃在嘴里，甜在心里。

他给她的爱，不炽热不浓烈，却温柔得恰到好处。

05

婚后第二年，李芙蓉有了身孕。

全家人都很高兴，陈海平更是加倍地宠李芙蓉。厨房不让进，衣服不让洗，邻里乡村都知道陈海平疼老婆是出了名的。

可李芙蓉孕期的时候，身体一直各种不舒服。

那是1991年，在偏僻的乡镇，尚且没有产检。长辈们按照经验，认为李芙蓉也就是身子虚，多休养下就好了。

可惜孩子没保住。生下来是个女孩，没了气息。

李芙蓉醒来后，知道孩子没了，哭得撕心裂肺。她知道陈海平很喜欢小孩，她很想早点让他当爸爸。

陈海平安慰她说，傻瓜，孩子没了，是我们和她没缘分。咱不着急，孩子早晚会有的。

而那段时间，陈海平85岁的奶奶病情加重，加上听到曾孙女没保住，伤心之下离开人世。

陈海平怕李芙蓉难过，直接将李芙蓉从医院送去了丈母娘家，让所有人瞒着李芙蓉奶奶去世的消息。

他担心她坐不好月子，留下后遗症。

一直到奶奶的丧事办完，李芙蓉才从别人那无意中得知奶奶去世的消息。再看陈海平，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他两头牵挂，整个人都累坏了。

李芙蓉很心疼，对奶奶也很愧疚。陈海平说，奶奶最疼你，肯定是希望你把身体养好的。

日复一日的生活里，她确定这个男人是将她放在心尖上的。

李芙蓉调理好身体后，生下儿子陈安。

陈安陈安，这个名字是陈海平取的。他希望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

06

是啊，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最重要。

然而幸福的日子只不过持续了三年，命运就在中途转折，从此都是心酸。

那天，陈海平是去参加亲戚家女儿的婚礼。

婚礼上，他多喝了两杯，回来后有些微醉，就躺在床上睡着了。半夜醒来，头突然剧烈的疼。李芙蓉吓坏了，她叫了救护车，将陈海平送去了医院。

查出是急性脑膜炎。

医生说，幸好来得及时，命算是保住了。

只是从医院回到家里不到半个月，陈海平的脑膜炎就复发了，而且比上次更严重。在医院里昏迷了整整五天才醒过来。

醒来之后的陈海平，变得痴傻。

李芙蓉的天塌了下来。在这之前，她心里始终有个信念，她的丈夫只是像感冒那样，生了场小病，很快就能好起来。

李芙蓉的脑袋嗡嗡作响，听不见医生说了些什么，只看到医生的嘴巴一张一合。

等医生的嘴巴不动了，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问，要准备多少钱？医生，不管多少钱我们都治。

是的，不管多少钱她都会想办法。

医生说，不是钱的问题。这种情况，治愈的希望不大。只能用药，尽量拖延。

李芙蓉差点晕了过去。

三岁的儿子看着李芙蓉问，妈妈，爸爸怎么啦？

李芙蓉抱住儿子，强忍着眼泪说，没事，爸爸生病了，医生叔叔要给他打针呢。

她告诉自己，陈海平倒下了，自己要撑起这个家。无论如何，她不会放弃他。

就像这些年，他这么珍惜她一样。

07

可陈海平的情况越来越糟糕。

一开始只是说胡话，后来开始失去自理能力。而因为药物的作用，陈海平的脾气也变得暴躁。

李芙蓉喂他吃饭，他时常将饭菜打翻。或者吃着吃着，突然大小便失禁。

李芙蓉没有一句怨言，她耐心地给他换衣服，给他变着口味做好吃的。

婆婆看在眼里，偷偷抹眼泪。

到了后来，陈海平开始失忆。他不记得任何人，不记得父母孩子，也不记得李芙蓉。

明明李芙蓉就在他面前，他却一巴掌打过去问她，芙蓉去哪了？

有次，婆婆给陈海平喂饭，李芙蓉端着一碗热汤过来。

陈海平突然疯了一般，对她又抓又挠，拳打脚踢，嘴里喊着：“芙蓉呢，芙蓉在哪？”

那碗滚烫的汤，全都洒在李芙蓉的身上。

那时是夏天。

李芙蓉的第一反应是跟着婆婆一起，摁住陈海平，她拍着他的背安抚他的情绪，嘴里温柔地说着，海平，我在这，我在这。

等陈海平终于安静下来，李芙蓉才发现自己整个手臂都烫伤了，起了很大的水泡。

婆婆给李芙蓉上药。

这个在自己儿子病重时都忍着不哭的老太太，那一刻哭得像个无助的小孩。她抱着李芙蓉说，芙蓉，让你跟着受累了。

李芙蓉安慰婆婆说，妈，没事。我是心甘情愿照顾海平的，他以前对我多好啊。

一旁的公公也红了眼。

08

有整整两年吧。

李芙蓉每天给陈海平穿衣喂饭，伺候他吃喝拉撒，还得面对他时不时的训斥和打骂。

是的，只不过两年的时间，李芙蓉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岁。

有次，陈海平大闹一场后，公公说：“芙蓉，你走吧。海平大概是好不了了。他是我的儿子，我照顾他是应该的。但你还年轻，我们不能拖累你。如果你舍不得安儿，就带他一起走吧。把安儿交给你，我和你妈也放心。”

婆婆也说：“是的，芙蓉，你走吧，看着你跟着受罪，我和你爸特别心疼。”

李芙蓉哭着说：“爸，妈，我永远不会走的。这件事你们以后也不用提了。”

她知道陈海平大概是真的好不了了，但她从来没想过要离开。

陈海平不记得任何人任何事，却始终记得她的名字。

他一遍遍地喊，芙蓉芙蓉。有时是轻言细语像唠家常那样叫她，有时是慌乱时急切地叫她，有时是难过的时候带着哭腔叫她。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却从来没有忘记过她的名字。

那两年，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只要醒着，他就这么一声声地喊着，从来没有停过。

所以李芙蓉知道，陈海平心里是惦记她的。只是这场疾病，他抵抗不了。

所以她永远不会离开他。如果他一辈子就这样了，那她就照顾他一辈子。

09

那是一段看不到尽头的日子。

有次，李芙蓉看到公公弓着腰大把大把地抽烟，喃喃地对陈海平说：“儿子，你要是好不了的话，就走吧，不要拖累芙蓉和安儿了。”

是有多绝望，才会让一个父亲说这样的话。李芙蓉听到后，躲起来大哭了一场。

陈海平大概是真的听进去公公说的话，他开始说自己要去死了。

李芙蓉第一次听到陈海平说去死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打了他一巴掌，说，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

这一次，陈海平没哭没闹，他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喊：芙蓉，芙蓉。

李芙蓉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要哭干了。

陈海平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他到底还是走了。

临终前，他还是没有认出李芙蓉。他拉着李芙蓉的手问：“我的芙蓉呢，我的芙蓉去哪了？你见到我的芙蓉了吗？”

李芙蓉的眼泪不听使唤地往下掉，她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我在呢，一直都在。”

然后，他就安静地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

李芙蓉通知亲朋好友，帮陈海平洗脸擦身子，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葬礼上，她看起来是那样平静。公婆年纪大了，陈安年纪还小，她不能倒下。

一直到陈海平入土为安，她慢慢走回房间，看着空荡荡的床，一颗心空了一大块。她躺在床上，嚎啕大哭。

那是1996年，这个世界上最爱李芙蓉的男人，就这样走了。从此再也不会有人这样爱她。

10

很多人都劝李芙蓉再嫁。

包括公婆，也希望她幸福，而不是一辈子搭在了他们家。

李芙蓉并不是没有想过再找一个。安儿还小，家里需要一个男人。

她正儿八经地相过亲。只是每次看着对面的男人，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第一次和陈海平见面时的场景。

他那么坚定地说，我永远不会嫌弃她。

大概是心里装着陈海平，于是看谁都不合适。后来，她干脆放弃了。

李芙蓉带着公婆和儿子，还有陈海平给的爱，把日子就这么不急不缓地过了下去。

一转眼，就是20多年。

20年过去，李芙蓉依旧是一个人。这些年，她经营着陈海平留下的包子铺。没有客人的时候，她就坐在窗台边，仿佛还能看到陈海平在灶台边忙碌的身影。

这个男人一直在，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

11

陈安在上海读的大学，毕业后，他回了宁德。

对他来说，李芙蓉是心底的一份牵挂，他要离她近一点。

陈安学的电子商务，他开了一家淘宝店，生意越做越好，后来也有了温柔贴心的女朋友。李芙蓉离开平湖镇，来给儿子帮忙。

她时常说，要是你爸在就好了。

有次，一向话少的陈安说，妈，你还有我。以后我替爸来对你好。

李芙蓉撇过脸去，红了眼。

在外人看来，李芙蓉的一生让人唏嘘，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这些年，她一个人拉扯儿子长大，后来还要照顾公婆。日子当然苦，可只要想到陈海平，她就觉得人生有暖意。

嫁给陈海平，她不亏。

甚至她比那个时代的很多女人幸运，因为她的心里有过真正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