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年(1474年)九月,岷王朱音垽(音yin)上奏朝廷,称本支江川王府蒙朝廷恩准,得以迁居宝庆府,然江川王府镇国将军朱音垫不愿随兄迁徙,乞求继续留在武冈州,为亡父江川恭惠王守坟。
“丙寅,岷王音垽奏:‘镇国将军音垫以兄江川王迁居宝庆府,乞仍留武冈州,守故父恭惠王坟茔。’事下礼部覆奏。上不允,坟茔令岷府主之。”(《明宪宗实录》)
邵阳北塔
宝庆府,是今湖南省邵阳市的旧称,因宋理宗赵昀在称帝前,遥领过邵州防御使,有幸成为其龙兴之地。两宋皇帝的龙兴之地几乎都会被升格为府,比如宋光宗赵惇先封恭王再即帝位,升恭州为重庆府;宋宁宗赵扩由嘉王承袭帝位,升秀州嘉禾郡为嘉兴府。宋理宗也照章办理,因自己的年号为“宝庆”,故升邵州为宝庆府。
明代,宝庆府城地处湖广中南部,资水绕城而过,占据着北通洞庭,南界永州,西连云贵,东接长衡的地理优势,商业繁凑,成为湖广的商埠中心之一。而岷藩所在的武冈州,只是宝庆府下辖的一个散州,城池狭小不说,还紧邻苗疆。无论从哪方面看,武冈州都不如宝庆府,为何朱音垫不愿随兄迁居府城呢?
危机重重的兄终弟及
朱音垫,为明太祖朱元璋曾孙,岷庄王朱楩之孙,江川恭惠王朱徽煝庶次子,生年及生母皆不详,最初受封镇国将军。
成化十二年(1476年)三月,第二代江川王朱音坄薨逝,享年37岁,朝廷赐谥曰庄僖。朱音坄在位时间并不长,在位期间除了成功让江川郡国获准迁居府城外,再无其他建树,可死后却给岷藩留下了不小的麻烦。
朱音坄无嗣,其父江川恭惠王朱徽煝共有两个儿子,所以王爵自然应当由其二弟镇国将军朱音垫来承袭。两人的堂兄,时任岷王朱音垽也是这么认为的,为此上奏朝廷,请求按照《皇明祖训》所定下的兄终弟及原则,由朱音垫袭封江川王。
宣风楼——武冈古城地标建筑
从江川郡国获准迁居府城时,朱音垫的态度来看,兄弟俩的关系应当不太和谐,是故江川庄僖王妃刘氏非常抗拒由小叔子来承袭江川王爵位。可她膝下不无子嗣,公公也就这么两个儿子,不出意外,王爵由朱音垫继承已成定局。
不过王府朱音坄去世后,王府就在刘氏的掌控之中,要动点手脚还是比较容易的。她与亲信内侍陈诰等人一合计,决定给世人表演一出真实版的“狸猫换太子”,对外宣称庄僖王的宫人王氏怀了遗腹子,而后悄咪咪地从外面抱来一个男婴冒充朱音坄的儿子。武冈所处偏僻,少有人关注,故此事想要成功只需打通岷王朱音垽的关节就可。
岷藩最大的特点就是一个“穷”字,人穷自然志短。朱音垽在刘氏的银弹攻势下很快沦陷,向朝廷谎称前番奏报有误,江川王留有遗腹子,请求待其长成而后袭封王爵。
打听到其中内情的朱音垫,眼看即将到手的鸭子就要飞了,顿时急了眼,立刻向朝廷揭发此事。可正所谓关心则乱,就在湖广当地的镇守、巡按及三司官奉命会堪此事,尚未形成最终报告上奏之时,唯恐再出意外的他,竟擅自出城,意图赴京告御状。宗室未得诏擅离藩地,属于重罪,也不看看当年自己大伯岷世子朱徽焲、四叔广通王朱徽煠、五叔阳宗王朱徽焟三人,当年私自赴京告御状,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明明殷鉴不远,竟然还敢以身试法,只能说还是太年轻,实在是沉不住气。
好在湖广方面的调查报告很快就呈到了御案之上,铁证之下,刘氏的阴谋就此破产。明宪宗也很理解朱音垫激动的心情,只是将其训斥一番就算了事。
“尔既遣人具奏,自合听候诏旨。顾乃辄逞私忿,擅开门锁出城欲自赴京。观尔所为,是不有祖训,不有国法。本当究治,但念亲亲,姑从宽宥。自今以后,尔宜深自省悔,谨守礼法,慎于出入。毋蹈前愆,以保禄位。不然成宪具在,朕不敢私。”(《明宪宗实录》)
评剧《狸猫换太子》
即便如此,朱音垫还是等了两年。直到成化十六年(1480年)四月,才被册封为江川王,夫人唐氏也晋封为江川王妃。这是明朝有史以来第一起以兄终弟及方式袭封郡王的案例,朱音垫算是在无意之中开创了一项新纪录。
再说朱音垽和庄僖王妃刘氏的所作所为属于“紊乱宗支”,为绝对不可饶恕的重罪。就在江川王之争平息的当年,也就是成化十四年(1478年)十月,韩藩的汉阴王朱偕汪被查实并非恭怀王朱徵鍉之子。当年朱徵鍉无嗣,王妃周氏与刘氏如出一辙地抱养异姓小儿伪做恭怀王遗腹子。这一结果惹得明宪宗震怒,汉阴王朱徵鍉被追毁谥号废为庶人,冒封汉阴王朱偕汪、恭怀王妃周氏及朱徵鍉之母平氏被赐死,暗中协助此事的周氏之父周恂凌迟处死,周氏的母亲、兄弟全部处斩。不知道得知这一消息时,朱音垽和刘氏会不会道一声侥幸。
迁居宝庆府
诚如文章开头所述,武冈州的区位并不太好,所谓“民风淳厚”只存在于朝廷眼中。对生活于此的岷藩而言这就是一个欲躲之而后快的穷乡僻壤,不仅小宗想走,连岷藩大宗也不愿待在此地。岷王朱音垽就提出过迁藩长沙的请求,只不过被明宪宗给否了。
相对于本支大宗,下属的江川王和南渭王就要幸运得多。成化十年,这两支王府获准外迁,其中江川王府的目的地为宝庆府城,南渭王府的目的地为永州府城。
江川王府故址:邵阳市第五中学
迁国不是一件小事,重新选址建造新的王府,更是一个牵扯众多的大工程。加上岷藩本身就不太受重视,主持王府建造的工部,及配合工部完成相关工作的湖广方面,都采取了拖字诀,令两座王府的建造进度一延再延。成化十三年(1477年)二月,忍无可忍的南渭王朱音戠为此上疏投诉工部不作为。
“岷府南渭王音戠奏:‘先有旨迁目永州居住。今经三年,府第工作尚未就绪。子女长成,至无居室婚配。’事下工部,以为罪在巡抚、巡按、三司等官奉行不至,宜严立限期督并构完,以俟迁移。从之。”(《明宪宗实录》)
永州的南渭王府,有朱音戠这个南渭王亲自坐镇,总算是催着工部加快进度给完成了。可是位于宝庆的江川王府,江川王朱音坄没等到王府完工就一命呜呼了,之后爆发王位的更迭风波,自然更无人去关注进度,以至于工程迁延日久。直到弘治元年(1488年)三月,江川王府才得以实现迁居宝庆府城的愿望。
“丁丑……迁湖广江川王府于宝庆府。府第初建于武冈州,城隘地瘠。至是,王音垫奏请迁宝庆,工部覆奏。从之。”(《明孝宗实录》)
维护岷藩大宗
成化十六年(1480年)三月,岷王朱音垽薨逝,享年49岁,朝廷赐谥曰顺。正所谓一分钱难倒好汉,这位岷顺王生前被一个“穷”字逼得几乎什么事都敢干,在处理江川王府继承人选一事时,差点葬送了岷藩。没想到自己身后,岷藩大宗竟然也遭遇了袭封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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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江川王府不同,岷藩的问题并非是大宗绝嗣,毕竟朱音垽共有七子,且每个儿子都活到了成年,其中嫡长子朱膺鉟一早就被册立为岷世子。偏偏朱膺鉟这个继承人,在袭封前出了问题。不知道是否遗传了爷爷岷恭王朱徽煣凉薄的天性,他对父亲并没有多少孝心,为父居丧之时竟然“不循礼”,整日介与“群小博戏饮酒”,所犯恶行累累。因此在成化十八年(1482年)十二月,被明宪宗下旨“革去冠带,不许请封”,转而让朱音垽次子安昌王朱膺铺暂主祭祀事宜。
朱音垫虽然受封不久,可当时整个岷藩只有他和堂兄南渭王朱音戠两个男性长辈。而岷藩的“音”字辈,乃是明太祖朱元璋的曾孙,和明宪宗的祖父明宣宗朱瞻基同辈,份属当朝皇帝的叔祖,也算是宗室元老了。
朱音垫求封时,曾被嫂子联合先王朱音垽摆过一道,可他并未因此对大宗隔岸观火,甚至落井下石。而是以本府和宗室元老的身份,自成化二十一年起,会同岷藩长史等连上十道奏疏,为朱膺鉟说好话,乞求恢复其世子身份,让他袭封岷王。
宝庆府古城门
连礼部都被朱音垫的行为打动,奏称“江川王所奏情词迫切”,请明宪宗法外开恩。明宪宗因此同意恢复朱膺鉟的冠带,让其管理府事,并拿朱音垫等屡屡上疏为其求情之事训诫朱膺鉟,要求其悔过自新好好做人。
“尔母岷顺王妃汤氏及江川王,并长史教授等官,前后数次奏称,尔自革冠带以来悔悟自新,略无过犯,乞复冠带,令管府事。夫人有过贵乎能改以迁于善,兹允所奏遣司礼监左监丞郭敬赍敕来府,复尔冠带,令尔仍管理府事。而今而后尔须正大持身,毋恣肆淫泆礼。” (《明宪宗实录》)
成化二十三年(1487年)七月,朱膺鉟获准袭封岷王。
秉公处理黎山王府纷争
弘治年间,围绕着黎山安懿王朱膺鉖的遗产问题,岷藩又一次爆发激烈矛盾,朱音垫再次站出来主持公道。
朱膺鉖为岷顺王朱音垽的庶四子,是朱音垫的堂侄,他在成化六年(1469年)受封黎山王,成化八年(1471年)以思明府通判刘颐之女为王妃。弘治十一年(1498年)五月,朱膺鉖薨逝。
晚霞中的邵阳
朱膺鉖死后,王妃刘氏私自动用了朱膺鉖留下的五十两银子。这只是朱膺鉖所留遗产的一小部分,且刘氏已成为本府辈分最高者,所以这本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可王府家人张安、李贵趁机把朱膺鉖的遗产盗窃一空,随后一股脑栽赃到王妃刘氏及其身边侍女头上。
此时岷顺王妃汤氏依然在世,她听信张安、李贵的谗言,对此信以为真。刘氏将本属于她孙子的财产全都私吞了,这还得了。遂拿出当家婆婆的架势,逼迫刘氏交出赃银。刘氏只拿了五十两,如何交得出这许多,于是汤氏下令对其进行鞭打。哪成想刘氏竟刚烈无比,因此愤而自尽。
岷顺王妃汤氏是岷王府中地位最高的人物,与王府关系更近的南渭王朱音戠已然去世,故此刘氏的哥哥刘吉只能跑到宝庆府,找江川王朱音垫为自己妹妹主持公道。
面对这桩人间惨事,朱音垫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可事情的发展却是一波三折。
他先是打算通过正常途径将此事上奏朝廷,可奏疏必须经过岷王府中转才能发往北京,上呈到皇帝案头。王府官自然是偏向岷藩大宗的,岷藩长史薛端、叶畅等人直接将这封奏疏给按下不发。
随即岷王府展开紧急公关,对刘吉这个苦主许以种种好处,让他更改此前的说法,称自家妹妹的确卷走了黎山安懿王所有遗产。
宝庆府古城墙
就在岷顺王妃汤氏等人认为此事就此了结之时,朱音垫却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一股脑的上奏给了朝廷。在法司的干预下,最终真相大白。弘治十六年(1503年)十月,明孝宗下旨对张安、李贵二人“枷号二月”之后,再打一百棍,发配广西南丹卫充军。
“妃兄刘吉告之江川王音垫。启其事。岷府长史薛端、叶畅等寝之。吉亦受贿诬伏。江川廉得之以闻。法司覆奏,命枷号安、贵两月,仍杖之百,发南丹卫充军;薛端赎杖还职,叶畅以去任,宥之。”(《明孝宗实录》)
朱音垫身后事
正德朝以后,《明实录》对江川王府的记录极其稀少,阿越没能从中查到朱音垫卒年的相关记载。《明史·诸王世表三》称朱音垫薨于嘉靖元年(1522年),可《明世宗实录》中该年有关朱音垫的记录只有一条,这也是正德朝以后唯一一条关于他的记载。
“戊午,江川王音垫以年老,请令长子膺鐩代行礼仪,许之。请代理府事,不许。”(《明世宗实录》)
即嘉靖元年的时候,朱音垫以自己年老为由,连上两封奏疏,先是请求由江川王长子朱膺鐩代行各种礼仪,此事获得明世宗准许;随即请求让他代理府事,这次遭到了明世宗的拒绝。此事发生的时间为嘉靖元年十一月。
江川王名号再次在《明实录》中冒头,是在嘉靖四年(1525年),朝廷册封朱膺鐩为新一代江川王。
“癸巳,遣成安伯郭瓒等为正使,翰林院侍读叶柱章等为副使。持节册封…岷府江川荣懿王庶长子应鐩(当为膺鐩)为江川王,夫人何氏为江川王妃。”(《明世宗实录》)
邵阳新貌
有这条信息可以推导出三个结论:一是朱音垫的谥号为荣懿,二朱音垫去世于嘉靖四年以前,三朱音垫没有可以承袭王爵的嫡子。
如此说来《明史》的记载应当是可信的,然而且慢,《明史·诸王世表三》称朱膺鐩袭爵的时间为嘉靖三年,与《明实录》的记载差了一年。故阿越看来,朱音垫死于嘉靖二年的可能性更大。
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第四代江川王朱膺鐩去世。其后关于江川王家族的记载相当混乱,有说因其子、其孙都已去世,江川王大宗绝嗣被除国的;也有说,由其曾孙朱定某在崇祯八年(1635年)袭爵的。各种记载莫衷一是。
阿越说
朱音垫从抗拒迁居宝庆府,到主动上疏请求迁居宝庆府,期间的心路历程折射出了岷藩宗室对藩地的好恶。毕竟迁居到府城,比起蜗居在逼仄的武冈州,时不时的就能够感受苗民的热情,要幸福得多。也难怪岷顺王一心想逃离武冈。
江川王府迁居宝庆府城,使得宝庆获得了“一城三府”的美誉。这三府,一为邵阳县署、一为宝庆府署,最后一个当然就是岷藩宗室江川王府了。历经数百年岁月变迁,江川王府早已不存,其原址之上取而代之的是邵阳市第五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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