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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不怕,这个病治不了就不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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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家里情况越来越好了,该是我妈享福的时候了,她却要倒下了。这让人怎么接受得了,怎么能让人不悲伤!

我妈去世已经十二年了,我从来没有停止对她的思念。

每当听到别人说他妈如何如何的时候,我心里就不由地一阵难过,有时候看人家都五六十岁的人了,还有母亲的陪伴,回家还能叫上一声“妈”,我实在是羡慕。忍不住心想,我妈如果在的话,那该多好啊。

我时常想写些东西来怀念她,却一直怯于下笔。在我心里,直到现在也接受不了妈不在了这个事实,自她走后,我就像是一个流浪的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了根。

我经常会自言自语地跟我妈说话,我相信她真能听见我跟她说话,我知道这是我的臆想,但我宁愿对此信以为真。

2009年10月底,我妈来西安做检查。能来做检查,是因为那个时候她身体已经出现状况了,右下腹频繁的疼痛让她难以忍受。

其实在那之前一年多,我妈就已经被确诊患有胆囊炎,医生说是常见病,只给开了一些药。医生说没事,我们也就没有重视。我妈也认为是小病,疼痛难忍的时候,就吃两片止疼药来缓解。

农村人的身体没有那么金贵,哪有人定期检查身体啊。多数人对待病的态度一直遵循着小病靠扛,大病靠养的原则。医院高额的花费难以承受,再加上地里繁重的劳动,也很难抽出身来。

10月份正是渭北高原上苹果成熟的季节,是果农忙着采摘的时候。我妈是拖着生病的身体卸完苹果才来的。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时候她经常疼得难以忍受,根本没有力气,只能坐在地里看着我爸干活。

我妈来那天,我们兄弟姊妹四个早早就去车站等候了。想着马上就能见到妈了,我们趴在出站口的栏杆上有说有笑,还一边商量着接到妈以后带她去吃些什么好吃的。

我妈出了站,看见我们就高兴了:娃多了就是好,你看多热闹。长期的劳作使她皮肤又黑又干,神情也十分疲惫。她本来就身材瘦小,手上还提了一个大包,里边装的是给我们拿的吃的。

两个姐姐埋怨妈:你咋不好好吃饭呢,人都瘦了一圈了。我们那时候还没有意识到我妈的病的严重程度,还沉浸在母子相见的喜悦之中。

当天晚上回到大姐家,我们商量着让我妈休息一天再去医院做检查。

第二天早上,大姐二姐都去上班了,弟弟也去了学校。我陪我妈去楼下转,看她走路都没有力气,我就拉着她到健身区的三人蹬力架上锻炼。

我妈蹬两下就停下来歇一会。我还催促她:你打起精神来,人就要锻炼呢,劲是越用越多。我妈哭笑着脸给我说:妈咋感觉身上没劲,像是家里活干完了,心劲也泄了。

我那时候真傻,人已经生病了,哪里还来的力气呢。

那一记犹如晴天霹雳的消息在第三天传来了。

大姐一大早带我妈去医院,回来已经是傍晚了。大姐回来时眼睛鼻子都是红的,我一看就知道事情坏了。她安顿我妈躺下,关上房门才跟我说话,一开口就泣不成声了:肿瘤!

我那时候年龄小,没有太多医学常识,还不知道肿瘤是什么,刚听到“肿瘤”两个字时我还心想着不就是一个瘤子么,割了不就行了。大姐又说:癌症,肝癌!我一下就懵了。

那天大姐带着我妈去医院做检查,别人拍片子都是三五分钟就出来了,轮到我妈的时候却半天都不见人出来,大姐在外边越等越心慌。等到医生出来,第一句话就说:有问题。

医生说我妈是胆囊癌肝转移,晚期,只有三个月的存活期。并给出了建议:不要再折腾了,没有意义,到头来人没了钱也没了。

可大姐还是抱有幻想,怕医院有误诊,其实更希望是误诊了。又拿着片子去了西京医院。医生看了片子确定没有误诊,说这种情况医院已经不建议住院治疗了。

大姐一下子就软瘫了,当着我妈的面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医院的诊断书像是一张判决书,无情地给我妈判了死刑。

我爸第二天就从老家赶来了,我们一家人都还来不及悲伤,就陷入了绝望之中。

很明显,我妈的病是耽搁了,本来小小的一个胆囊炎,竟硬生生拖成了不治之症。可悲哪,我一家六口人,一点医学常识都没有,竟想不到病是会发展的。可恨哪,我们兄弟姊妹四个娃,竟然没有一个注意到我妈的身体变化,我们都是傻子吗?

我那可怜的妈,还忍着疼痛把地里的活干完了,来之前还高高兴兴地给邻里们说她来西安看病呀,看完病在西安转上几天就回去了。她还以为她只是胆囊炎犯了。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个时候,她一天就要吃好几次止疼药了。只是她那人要强,从来不给我们说。

那年我和弟弟刚上大学,大姐已经结婚有几年了,二姐工作也早已稳定下来。眼看家里情况越来越好了,该是我妈享福的时候了,她却要倒下了。这让人怎么接受得了,怎么能让人不悲伤!

我妈太可怜了,她一辈子都在为我们这个家付出,含辛茹苦,任劳任怨。她性子急,从来都是匆匆忙忙风风火火,地里的活干完,手上的针线活也不停,不曾见她闲下来过,她关心着每一个人,却从来不曾关心过她自己。

我恨啊,我恨老天不公,我妈那么好的一个人,爱说爱笑,对人热情大方,平时看见谁有困难都会主动去帮忙,在村里邻里关系属她处得最好了,为什么会得下这种瞎瞎病。

我心里想,如果能把我的肝换给我妈,能让我妈活下来,我立马二话不说切下来换给我妈。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拿我的生命去换我妈的健康。可这些都是如果,没有办法实现。

我妈刚确诊那两天,我的心像是被掏空了,到学校上课,一整天都没有一句话,同学问我咋了,我也不知道说啥。一上完课我就飞奔着出了校园,着急忙慌地往回走,就想着赶快回去陪在我妈身边。

那天回去路上,我看到路边一个新疆人推着三轮车卖切糕,上面花花绿绿的数十种水果,好看极了,就想着买点拿回去给妈妈吃,她看着心情也会好些吧。我当时以为是横着切,上面那一层会带上很多“花花绿绿”的水果,谁知道人家是竖着切的,薄薄的一片根本看不出来什么花花绿绿,而且竟然是论两卖的,价格比我的心理预算要高得多。回家讲给我妈听,我妈还笑我傻:妈都知道那是哄人呢,我娃咋这么傻的。

我妈看我那几天心情不好,还专门背过我两个姐把我叫到她跟前,悄悄问我:妈看你咋不高兴,是不是没钱了,没钱了跟妈说,不要找你姐要,妈有钱哩。说着还掀起她的枕头,给我看她压在枕头下的钱。

我实在没有心情上课,坐到教室里脑子都是木的,干脆就请了假不去学校了。不去学校又不能在家待着,要不然我妈会生疑的。早上出了门我就直奔网吧,上网查关于病的信息。

网上的信息五花八门,多是些消极的案例,什么“肝癌是癌中之王”,“一旦发现,就没有治好的可能”,“生存时间一般在三个月左右”,这些消息看得我头都快炸了。
猛然间我看到一个养生节目,一个姓马的养生专家说生吃泥鳅对这方面疾病有显著的疗效,那女的说话自信又肯定,视频里无数来自全国各地的病友对她也深信不疑。我又搜了她的信息,一查还真是个专家,而且还出版了好几本养生著作,其中就有一部是关于食疗的。

我仿佛看到了救我妈命的希望,扔下电脑就跑到超市,买了几只泥鳅如法炮制,去头去内脏,剁碎了拿给我妈吃。生泥鳅又腥又臭,我妈吃不下去,又不想让我失望,还是硬生生地吞了下去。大姐看着这种方法实在不靠谱,就不让我再弄了。后来证明,那个所谓女专家确实是个骗子,连一般的医学常识都没有。

做完检查回来好几天了,医院不收治,我们又着急又难过,却想不出什么办法。真实的病情不敢告诉我妈,怕她思想上有压力,她的身体已经虚弱不堪了,精神再崩溃了就坏了。

我大姐急得团团转,一会就难过得忍不住哭,虽然背着我妈,眼睛却又红又肿。我妈有点生疑了:这娃老哭啥嘛,是不是妈得的病不好?不好就不看了,妈不怕。我们就赶紧安抚妈:“你这就是慢性病,一点炎症。不着急,正联系医院呢。大姐是因为没休息好。”大姐也换了一副笑脸逗她:这不是叫你先歇两天么,你在家那么累的,我这几天给你做些好吃的………

医院必须得尽快找了,再这样干等着不说我妈生疑,我们也要急疯了。我爸提议尝试一下中医。想到中医的时候,我们仿佛从绝望中看到了希望。

很快我妈便住进了中医院。住进医院那天,我妈心情很高兴,状态也好了很多。她想着马上要接受治疗了,她的病应该很快就能好了,最起码不会再那么疼了。我们的心情也得到了片刻放松,守在医院里眼巴巴地盼着奇迹的出现。

肿瘤科里住院的都是不幸的人,所以很少有人互相探讨病情,我们也特意嘱咐过医生和护士,一定不能告诉我妈她真实的病情,我妈若问起来,就说是胆囊炎。

我妈住院那段时间,我们见到医生或者护士,只要是穿白大褂的,就跟见到救命恩人一样,不管他们是来查房还是测量体温或打针,我们都是千恩万谢毕恭毕敬,企盼着他们能治好我妈的病。

我们家人多,从来不缺陪护。白天都围在我妈病床旁边,病房就变得拥挤了,医生经常嫌我们陪护人数太多,要赶我们出去。晚上谁也不愿意走,都想留下来陪我妈。我妈轻松的时候经常说:你看这多亏娃多,要是只有一个娃那还不累坏了,说着还要指派哪个娃回去休息。

我妈在中医院住了一个月左右,眼看着液体一滴一滴地打进她的血管,药汤一包一包喝进她肚子,病情却没见有好转,疼痛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后来整个身体也开始发黄了。我妈的情绪有些烦躁,总喊着还不如回去休息。医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建议出院。

从中医院出院以后,我们又打听到咸阳有一个中医看病看得好,是中医世家,据说他父亲曾经给多位高官看过病,有很多妙手回春的先例。最让人惊叹的是曾治好过癌症和尿毒症。

这个消息真是让我们喜出望外,一刻也没敢耽搁,就拉着我妈去看了。记得那个中医红光满面,气色特别好,诊所里还挂着许许多多患者赠送的锦旗,看着就让人信服。他给我妈把完脉,说可以开几付药先试试。我们一家人又一次看到了希望。

那阵子我们一家人熬药都特别虔诚,生怕少了一分用心就影响了药效,耽误了我妈的治疗。

那可恨的病疼起来要命,常常半夜都能听见我妈痛苦的呻吟,我们闻声赶紧起身去看,我妈一见我们醒来了,就自责起来,说她吵了我们睡觉。如此几次,后来半夜她再疼都忍住不出声了。

有一天晚上我起夜,看到我妈坐在床上,我急忙上前看,只见她额头上都是汗珠,背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我知道她又疼得不行了,我的心就像刀子在割一样。我怪她说:你都疼成这样了,咋不叫我呢。她反倒催促我快回去睡觉,不要管她。

其实我心里明白,我妈那个时候已经知道她的病治不好了。虽然我们尽量掩饰着心里的难过,可我们拙劣的演技怎么能哄得过她。她知道我们在哄她,索性也不拆穿了。

那阵我看到网上说每天给病人泡脚梳头,能减轻病人的痛苦,就坚持每天给我妈洗脚梳头。

那天我正给我妈洗脚,她突然对我说:

妈怕是不行了,你舍得妈不?

我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一滴一滴掉在盆里边。我说:

你再不要胡说,你好着呢!

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你。

我妈见我哭了,赶紧把我抱住说:

妈不说了,不说了,妈不吓我娃,说着还用手轻轻打了自己嘴巴。又反过来安慰我说:

妈能好,妈肯定能好,妈还舍不得我娃哩,我娃长大了,但是还没有长到太大哩。

这次以后,我妈直至咽气再没说过“她不行了”之类的话。

我想起我和我弟十六七岁的时候,那时候正处于叛逆期,经常跟着一帮小混混抽烟、喝酒、打架,不回家也不去学校,我妈为了找到我俩,几乎把能联系到我们的电话打遍了,我时常讶异她是哪来的这些人的电话号码,总能精准地联系到我们。

有一次我回家看到座机旁的电话薄,我妈在上面记着密密麻麻至少有十几二十个电话号码,每个电话还备注着“娃同学某某”“常去某某家座机”“最近能联系上”等,为了能找到我们,她是问了这个又问那个,把心思费匝了。

可那时每每接到我妈的电话,我总是无比烦躁,总有一种才挣脱牢笼又受到监管的感觉,往往是说不上两句就愤愤地挂断电话。即便是偶尔回到家了,也是待不上一半天就急于往外跑,我妈拦着不让走,又是免不了一场争吵,结果是我们摔了门扬长而去。

那几年社会治安不好,偷盗、抢劫等各类青少年犯罪事件频频发生,我妈每看到新闻上有这类报道,就紧张得一晚上睡不着觉,担心我们会干违法犯罪的事。

我那时候真是不懂事,分不清是非对错,还不服管教,总觉得外边的世界好,根本不理解我妈的良苦用心。为了管我,我妈把心思费尽了。

那时候我妈经常说的一句话是:

我的娃,再难管我都要管哩,无论如何我都不放弃,我反正要叫我娃走到正道上哩。

那个医生的药吃了十来天,我妈的情况还是没有任何好转。这时又有人给我爸说大荔有一个大夫,有治肝病的偏方,效果很灵验。听了这个消息,我姐跟我爸第二天一大早就奔赴大荔了,当天下午带回来一瓶黑色的药丸,说是先要用白酒泡制,连同白酒一起服用,是取以毒攻毒的疗法。

正印证了那句话,病急乱投医。那个时候我们心都是乱的,只要听到一点关于能治病的消息,都像看到了一线生机。可是那种情况之下,我们除了选择尝试,又有什么办法呢?

那不知名的黑色药丸泡在白酒里,光是那个味道闻着就难以下咽。那个药吃了十来天,我妈就有点抗拒了,每次吃那个药,都要做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皱着眉头紧闭着嘴,表情十分痛苦。我妈从来没有抗拒过吃药,喝中药再苦也从来没说过苦。我们商量说,还是不要折腾了,不要再让我妈喝那个药了。

事实证明,那个偏方在我妈这并没有灵验。

我妈的身体越来越糟了,连走路都变得十分困难,还经常发烧,严重时要在被窝里塞满冰袋才能勉强降下温来,更让人担忧的是她浑身越来越黄,连眼都睛发黄了。

即便是这样,每当她感到有片刻轻松的时候,她总是第一时间告诉我们,生怕我们为她担心。

她说:妈今天感觉轻松了,不疼了,像快好了。说着又操起心来了,说大姐最辛苦,既要跑医院还要做饭,跑前跑后都是她,吃不好也睡不好;叮咛二姐好好上班,不要老请假,干人家的事就给人家好好干;说我跟我弟还小,还靠不到实处,又说只有弟弟照顾她照顾得最好,心细,手轻。

还总要数落我爸几句,嫌爸不会做饭,不知道心疼娃娃,为了照顾她,各个娃都瘦了……看见被罩开线了,又给大姐说:实在是妈身体不好,要不两下就给你缝了。

2009年的平安夜那天傍晚,我妈对我说:你最近照顾妈也辛苦了,今天过节呢,妈给你放一天假,出去跟你同学玩去吧。我哪有心情出去玩啊,可我妈硬要我出去放松一下心情,我只好应允。

那天我跟几个同学喝了点酒,绷着的情绪一下子爆发了,失声痛哭起来。他们不停地安慰我,吃完饭后还拉着我放了孔明灯许愿,祈祷着我妈能好起来。

我妈就这样在家躺着,看着她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差,我们都快急死了。病治不好,身上发黄不能再拖了,大姐就找了关系让我妈住进了西京医院。

那天异常寒冷,我们把我妈裹得像婴儿一样。到西京医院做完检查,医生说黄的原因是肿瘤导致胆管堵塞,胆汁排不出去,建议做胆管支架导流。

做手术那天,我爸和我们姊妹四个揪着心在外边等候。我妈在手术室里喊得撕心裂肺,大姐二姐都急哭了,说:妈那么刚强的人,喊叫成这样,在里边得有多疼啊。

那个手术真不应该做,我妈受了那么大的罪,从做完那个手术,她就再没下过地。

做完手术后,每天早上还要抽好几管血做检查,这让我们实在难以接受,我妈那时候已经极度虚弱了,整个人瘦得已经只剩下皮包骨头,哪还经得起每天抽那么多血。可是没有办法,医生每天都得要最新化验指数。

我妈在西京医院一共住了半个多月院,最后几天经常处于昏睡状态。医生就劝我们出院了,我们当然明白医生的意思。

那天爸爸给舅舅打了电话,两个舅舅都赶来了,爸爸和舅舅商量着妈妈出院的事。舅舅看了我妈的情况,都说还是赶紧出院往回走吧,然后又吩咐我姐姐们去买“衣服”。

听到这我一下就崩溃了,我第一次感觉到死亡快要降临了,那个最疼爱我的妈,真的要离开我了。我在医院的楼道里哭得撕心裂肺,一边哭心里一边说着:妈,咱不回去,他们叫你回家是准备埋你哩。

出院那天,大姐给妈说:妈,咱回家走,我妈竟说:妈不想回去,妈还想到你屋再待一阵。我妈那个时候可能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快到尽头了。

我们只好一起劝我妈:医生说你做了手术已经好多了,咱回去养养就好了。这不是快过年了嘛,咱回家过年。她再没有说什么。

腊月的农家小院冰冷又荒凉,就像我们一家人的心情一样。

刚回家那些天,每天都有人来我家看望我妈,他们真诚地关心我妈的身体,也同情我们家的遭遇,都说我妈这么好的人,咋这么可怜,临走的时候都不忘安慰我们几句。村子里的人情味重,让我们很是感动。

我妈那几天的状态还不错,可能是回到自己家了,她心情高兴。有时候还叫我把她扶起来,坐在炕上跟我们说上几句话,一会指挥我爸干这干那,一会又说我们老不在家,好多东西都摸不着,在哪放着都不知道。

看到我妈精神好起来了,我们都有了信心,觉得奇迹要发生了。我们四个背地里说:也不求我妈能完全好,哪怕就这样一直维持着,一天能跟我妈说上几句话,我们也知足了,最起码我妈还在。

可病魔并没有跟我们妥协,我妈情况好了几天就又加重了。很快她几乎无法进食了,大多靠打点滴来输入能量。能坐起来的次数也变得越来越少,每天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有一天我把她扶起来喂水,妈妈坐起来,我本应该托着她的后背的,结果我又伸手去拿水,她没有力气控制自己坐稳,身子向后倒了下去。姐姐弟弟看到都赶紧跑了过来,埋怨我不细心,我也吓坏了。

可再把她扶起来的时候,我妈不但没有怪我,还跟我开玩笑呢:看我娃瓜的,都不知道把妈扶着,这是妈身体好,要放到别人,还一下不得摔坏了。

我印象中,这是我妈最后一次坐起来,也是她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次没过几天,我妈就彻底陷入了昏迷状态,后来连点滴都打不进血管里了。

那些天我们一家人把不是办法的办法都想了,我爸专门剪了桃木条子放在门楣上,说是驱赶鬼神,信奉基督教的姑姑每天晚上都要做祷告,我们姊妹几个也跟着祷告,到现在我都还能记得那些祷告词:我们在天上的父,人们谨遵你的名为圣……

做完了祷告,我和弟弟还要绕着院子跪拜一圈天上的各路神仙,什么耶稣上帝,如来菩萨,挨个都拜,还自编了太阳神,月亮神,甚至连北斗星和猎户三星都要拜一拜,祈求他们能保佑妈妈好起来。

其实我们是不信鬼神的,可那时候拜各种神都无比虔诚。

记得那个中医说过,病人如果能挺过了年,等到春天阳气回升,就有希望了,可我妈没能挺到过年。

那天凌晨5点多,我守在我妈跟前看着她,突然感觉她的呼吸不太正常,呼吸间隔一次比一次时间长。我就赶紧叫了我爸我姐和我弟,我们都闭气凝神守在她跟前,不时地呼唤着她。

我一只手掐着我妈的脉搏,另一只手掐着秒表计算着她呼气到吸气的时间。直到看着她呼出最后一口气就再没有了反应。

我知道我妈死了。我一下子感觉到天塌了,脑子轰地一声炸了,眼前一片漆黑。我哭得撕心裂肺,用尽浑身所有力气一遍一遍地喊着“妈”,却再没得到任何回答。

从查出来病到我妈去世,正好是三个月的时间,我妈没给我们姊妹几个留下一句话。我想我妈肯定有一肚子的话要给我们说,又怕我们害怕,就始终没说。不知道她的心里该有多难过。

我妈下葬那天一大早,我稀里糊涂地被人打扮成孝子的模样,头上裹着白布,身上披着麻布,手里也被塞上了柳棍。

我看着整个院子随处可见的白,白色的花圈,白色的挽联,一身白色的姐姐和弟弟,眼泪止不住地流,我狠狠地用手里的柳棍戳着地,嘴里呼喊着:妈呀,我不想干这事,你娃不想当孝子,妈呀,你快起来呀!

不知道谁过来劝我,娃呀,不敢这样哭,把身体哭坏了,哭的日子在后头呢。

是啊,没妈的娃,哭的日子长着哩。

我妈是坐火车来西安看病的,那个火车站是一个山沟小站,离我家大约有十来里路,最后二三里是崎岖山路,只能步行下山。

以前我妈送我跟我弟去坐车,先要用电动车把我们送到沟边,然后站在坡顶看着我们往下走,久久不肯离去。我们走几步就要回头冲她喊,让她快回去,就看见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摆着手让我快走。

如今我再走那条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要回头望,可那个山坡上,再也看不见我妈了。

我妈刚不在那两年,我要找什么东西,常常习惯性地就想问我妈,“妈”字刚叫出口,眼泪瞬间就夺眶而出。我意识到我没有妈了。

我妈走了,留下了一柜子给我和我弟纳的布鞋,还有一只没有纳完,针线还扎在上面。她总想着她娃的脚会越长越大,后来做的鞋比我们的脚要大出很多。

我爸说:四个娃,没有一个有福的,没有一个能留住你妈。

又何尝不是呢,我妈的四个娃,如今都成了没妈的娃了。

那个无比疼爱我,说过不会放弃我的妈妈,最终还是丢下了她的孩子,再也叫不答应了。

我妈在渭北高原这片黄土地里辛勤耕作了一辈子,最终也长眠于这片黄土之下,成了一座不会言说的坟了。

父亲手书的悼诗 | 作者供图

作者 | 星火,销售

编辑 | 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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