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李春花身挎一个小巧的黑皮包,步履轻盈地向中华大街邮电局走来。她身穿粉红色印花石榴裙,头上马尾辫用手绢扎个蝴蝶结,粉嫩的脸上透出山里妹子的纯朴。
在满街大红大绿的都市女人中,更显得素雅清纯。
李春花走进邮局,来到柜台前,从小包里一个厚厚的信封中抽出一沓100元版人民币,要寄给家乡的父母,这是她打工挣来的钱,寄回家供弟弟读书。
突然从旁边伸过一只手,抢去了她手中的钱,没等春花回过神来,抢钱的年轻人已飞快地朝门口窜去。春花顾不上多想,拔腿就往外撵,边跑边喊:“抓小偷,他抢了我的钱。”
正巧一位身穿褪色军装的老兵朝这边走来,见此情景,伸出双臂拦住了年轻人的去路。
年轻人急了,威胁说: “快闪开,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老兵瞅着小伙子眨了眨眼说:“嗬,看你一表人才,体格健壮,干什么不能挣钱,非干这种偷抢的勾当?”
说着他突然提高语调威严地喝道:“把钱还给人家姑娘!”
这时春花也追上来了,上去就夺小伙子手中的钱,小伙子急了,用力一推,姑娘“哎哟”一声倒在地上,哭喊着说:“这是我打工挣的供弟弟上学用的钱,你还给我!”
年轻人夺路就要跑,刚迈两步,只觉手腕被一只钢钳般的大手紧紧扣住,脚下一畔,摔了个狗舔屎。老兵拿过他手中的钱,问春花说:“姑娘,你这是多少钱?”
春花说:“一共6000元,是我3个月的工钱。老兵把钱递给姑娘,春花感激地连声说:“谢谢老兵……”
“不谢,你赶快去寄钱吧, 一会儿我也到邮局。”
春花千恩万谢,三步一回头地进了邮局。
老兵把小伙子从地上扯起来,一手抠着他左腕的内关穴,小伙子痛得呲牙咧嘴地吸凉气。老兵把他拉到道边僻静处,说:“你若是说实话,我放你一马,不然我送你去派出所。”
小伙子一听说去派出所就发慌,哭丧着脸央求道:“老伯,您行行好,千万别把我送去派出所。”
“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到城里来干什么?”
“老伯,是这么回事,我家住山阴县,叫杜秋实。去年高考差一分落了榜,这才到省城打工。”
“打工怎么干这偷摸的勾当?”老兵松了手,身子却仍然挡着年轻人的去路。
“老伯,说起来怕您笑话,是这么回事:我们村几个年轻人,出来打工几年都发了,回去又是买摩托,又是盖新房,娶新娘。我觉着自己不比他们差,所以我也进了城……”
“吃不得苦,不想打工就回去,为什么干这种缺德勾当?”
“老伯,不是我愿意干,实在是走投无路呀!”小伙子哭丧着脸说道。
“怎么走投无路?干什么挣不来一碗饭吃?”
“是这样的,前天我带着500元从家里出来,谁知下了长途汽车天就黑了。尽管省城是万家灯火,我初来乍到却摸不清东西南北。车站门口拉客的服务员说他们的旅店吃住方便价格优惠,我为了省点钱就跟着去了,哪知……”小伙子不好意思说了。
“到底怎么样?"
“也是我初出门见识少。服务员问我要不要“褥子’,要新的还是要旧的?我想出门在外,总不能睡硬床板吧?就答要条旧的能将就睡觉就行。”
谁知到了晚上,进来一个20几岁的妖艳女人,热锅饼子似地就往我身上贴。我连忙退后说:“你这是干什么?’她嗲声嗲气地说我别装蒜了,是不是嫌她不漂亮?说罢她就麻利地脱得光剩了一个三角裤,还伸手要解我的衣裤。这时就听得有人敲门,她撇下我跑去开了门,没想到进来两个戴袖标的治安人员,不由分说把我给拧了起来。”
“后来怎么样?”老兵关切地问。
“他们问我,想公了还是私了?我说我不知道公了和私了是啥意思。他们说:公了送派出所,饿肚子挨臭揍,私了把身上所有的钱留下让我走人。我出来是想打工挣钱的,这种事让村里知道了,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呀!只得依他们私了。吃没地方吃,住没地方住,要饭吧又张不开口,夜里蹲车站宿马路。我一个大活人,这样把钱丟了,无颜回去见家里父母呀。他们是土里刨食,挣俩钱不容易呀!”杜秋实一边说一边哭。
“是哪家旅馆?"
“宾至如归旅馆。在公理街市场旁边。”
老兵听罢动了恻隐之心说:“这30块钱你拿着,做路费回家吧,在城里没熟人没路子钱也不好挣。”
小伙子惭愧地接了钱,鞠了个躬说:“老伯,我忘不了您。”说罢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再说李春花在邮局寄了钱,心里还被刚才的事吓得怦怦直跳。
她见老兵也进邮局寄钱,赶忙走过去说:“老伯,刚才可真是多亏您了,要不我这3个月就白干了。我该怎么谢您呢?”
“举手之劳谢什么?倒是你们女孩子以后上街带钱要注意点。”
“是。老伯您给谁寄钱?”
“我离休了,在家呆着没事。小孙女和山阴县上梁凹的一个女孩,是一个手拉手的扶贫对象,我代她给那女孩寄学费,正巧就碰到了你这桩事。”
“老伯,你把那小伙子怎么处理了?”
“放了。他也是上当受骗走投无路的人。”
“怎么,他抢了钱,还是上当受骗走投无路的人?”
老兵见问,就把小伙子的事简要地说了一遍,又问:“姑娘听口音你和那个小伙子像是一个地区的?”
“我是山阴县黄草滩的人,现在在国锦二厂当临时工。厂里说我技术好,要给我办农转非哩。对了,老伯您住哪里?改日我还要登门答谢您呢。”
老兵哈哈一笑,摆摆手说:“答谢倒不必,有时间欢迎你到家里做客。我叫马国柱,住省军区后院二号小楼。”
老兵走了,李春花目送他走远,心里默默地说:“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日月如梭,转眼又过了好些日子。这天老兵吃了饭出来散步正遇上广场上开公判大会。
他走到会场边上,听着法院的宣判,前边的都是杀人、抢劫、强奸、盗窃犯,最后一个名字听着好耳熟:“杜秋实”因扒窃罪被判刑三年半。
他挤进会场前边一看,正是前些日子他曾抓过的那个小伙子。老兵心里说:“物欲横流,毒害了多少人呀,你杜秋实也真是山河易改秉性难移。
就这块料,若早些年放到我手里,我准能把你炼成一块钢。”
判刑的上诉期为15天,杜秋实没上诉。半个月后他被送进了本市的监狱。为了不给家里人丢脸,他压根就没把被判刑的事告诉家里人。
一个月后,他从人监队分到中队。突然有一天,中队长通知杜秋实说:“你马上到接见室,你伯伯要接见你。你们这些高干子弟呀,有那么好的生活条件不学好,对得起家里老人吗?”
杜秋实听了一愣,心想:“我什么时候成了高干子弟了?俺家那祖坟里自古就没长过那出前程的草,哪来的高干!”
尽管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队长的话就是命令,也只好去接见室看个究竟了。到了接见室,只见先前抓过他的那个老伯正坐在那里,队长还忙着给老伯递烟点火。
杜秋实“咕咚”一声给老伯跪下,声泪俱下地说:“老伯,我对不起您的一片苦心,还是栽进来了。天地这么大,怎么就容不下我呀?”
老兵一听杜秋实的话,便说:“起来,哭顶什么用?你是怎么进来的,给我说一说。”
“老伯,您给了我钱让我回乡,我连一顿饭都没舍得吃,就到长途汽车站排队买票了。挨窗口的一个中年汉子正要掏钱买票,突然发现钱包不见了,旁边一个小胡子正从他口袋里抽出一只手来。中年人抓住他要他把偷走的钱包交出来,小胡子死不认帐,反而说看见我刚才往前挤,钱包没准是我偷的。”
“你当时怎么说?”老兵问。
“我心里无鬼自然坦然,可人们见我一副蓬头垢面的狼狈相,也有几分相信小胡子的话。失主按小胡子的指点,果然在我口袋里搜出了失主的钱包。我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只得说:“如果钱包是我偷的,上面一定有我的指纹,我愿去公安局验指纹。小胡子说我耍花招,怂恿人们把我送派出所,半路上他却溜了。到了派出所,我相信政策相信党,为了坦白从宽早日回家,我把您抓我的那件事也坦白了,当时失主急着要走,也没检验钱包的指纹,结果人家说我是惯犯,就判了三年半有期徒刑。”
“嗯,知道了,你把这袋水果拿回去吧。”老兵说。
“老伯,您大老远来看我,我就感激不尽了,我不能再拿这些水果。”杜秋实说。
“首长让你拿,你就拿。”队长说。
杜秋实提着水果走出了接见室的门。通过玻璃窗,还见老伯和队长说着什么。
接见后的第三天,他意外地被调到了资料室,队里让他保管各种图纸和资料。
按规定一月接见一次,监狱破例照顾老兵,他几天后又来了一次。他把儿子上大学和念研究生的书装了两个大提包,用小车送到监狱。杜秋实感动不已,发誓一定要对得起老伯这一片心意,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发愤读书。
一天,杜秋实突然收到家里寄来的一封信,信封写的是监狱代号信箱。信上写道:
秋实儿:
你好?你走后半年没有音信,真把我们给急坏了。前几天我们突然收到你的来信,得知你边打工边读书,十分高兴。你在外不容易,这几个月来,你每个月给家里寄50元,我们都收到了,以后你不要寄了。我和你娘身体都好,你就甭惦记了,好好学习吧,咱杜家也争取出个大学生,娘苦点也值。
杜秋实看着信,眼泪叭嗒叭嗒地往纸上落,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心里说,马老伯对我恩重如山,我如果再不好好学习,简直不是人。从此更加发惯攻读。
这一日,李春花提了一兜水果,按马老伯说的地址前去看望他。到了门口,她说找马老伯,站岗的说这里姓马的首长有好几位,你到底要找哪位?
春花说了马老伯的名字,哨兵上下打量她,看得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什么,你找马司令?你和首长是什么亲戚?你有证件吗?”问得春花直摇头。
见哨兵不肯让自己进去,春花只得恳求说:“同志,麻烦您给马老伯打个电话,说春花来了,他若不见我,我马上就走。”
电话拨通,哨兵一说明情况,电话里就传出热情的声音:“好,快请她进来!”
兵随将令草随风,哨兵的态度也来了个1800大转弯。热情地请他进去。
春花一过门岗,当兵的憋不住“扑嗤”笑了,心里说:“老首长都离休了,还老骥伏枥,壮心不已,结交这么漂亮的马路小妞。行,老司令活得够潇洒。”
马老伯把春花迎进门,热情地接待她,又批评她来这里不该花钱买这些东西。
春花向老伯说了自己被厂里评上劳动模范的事,他听了高兴地说:“好好干,有出息。”
接着又询问春花年龄多大,有对象了没有。春花红着脸说:“高中一毕业就出来打工了,还没有对象。”
马老伯说,“年轻人要以学习、事业为近,你年龄还小,不着谈对象,婚姻的非包在我身上了。”
春花听了,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的甜,心想老伯是司令,将来说不定给我介绍一个英俊的军官呢。
春花从老伯家回来,冷静地一想,不禁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脸红,我一个纺织女工,怎么配得上人家有地位有文化的军官呢?还是要听马老伯的话,把心思用在工作和学习上。不久她就上了业大。
三年光阴,如白驹过隙,这期间李春花一直保持着和马老伯的往来。一日春花听说马老伯病了,就提了水果前来探望。
马老伯躺在床上打吊针,看见春花到来很高兴。
两个聊了一阵,春花说:“老伯,告诉您个好消息,我弟弟考上了南开大学,我也业大毕业了。”
“好,好。功夫不负有心人,祝贺你呀。”
“这都得感谢老伯您呢,如果不是遇到您,我也不会有今天。”
马老伯停了停说:“春花,我给你介绍一个对象吧,说起来这小伙子还是你们老乡哩,大学毕业,又考上了研究生,过几天就到北京去了。如果你愿意,是不是约个时间见见面?”
春花一听,两朵红霞顿时飞上了脸颊,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星期天,春花特意打扮一番,按时到了七月七咖啡馆。在一间雅座里,她看见一个青年人正侧着头和马老伯愉快地交谈。春花走上前说:“老伯你早。”
那青年闻声也扭讨头来,春花不由吃惊地“啊”了一声,脱日间道,“怎么是你?”
这张面孔她印大深了,这就是当年在邮局偷她的钱并把她推倒在地的那个青年。两人时都红了脸。
“春花,坐下,秋实,你也坐下,常言道立客难打发嘛。”马老伯边说边拉春花坐了下来。
杜秋实站在那里,一脸羞愧的表情,诚恳地说:“春花姑娘,4年前我对不住你,在这里我向你赔理道歉了,请你原谅我从前的过错。”言罢深深地向春花鞠了一躬。
春花看马老伯满脸神秘的笑容,似乎明白了几分,于是对他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
马老伯不失时机地说:“你们俩开诚布公地好好聊一聊,我去去就来。”
“老伯,你别走哇。”春花挽留着说。
“哈,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马老伯离开雅座功夫不大,果有服务员小姐端来了两杯咖啡。
杜秋实见服务员走了,长叹一声,说:“说来话长啊。”
接着他把自己如何出来打工以及后来的一连串遭遇详细说了一遍,说了自己在马老伯的鼓励下发愤学习,终于取得了电大毕业文凭又考上研究生的事。
春花就象是在听天方夜潭般,禁不住问:“你是在押犯人,政府凭什么让你参加考试?”
杜秋实说:“在我入狱两年半后,突然有一天,队长把我叫了去,一进门队长破例伸手和我握了握。我感到莫明其妙,因为监狱里从来没有队长和犯人握手的事。我受宠若惊地坐下后,队长宣布给我平反,无罪释放,并补发在押期间的经济损失。”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春花不解地问。
“原来在长途汽车站诬我偷钱的那个小胡子,两年后在太原火车站作案时落了网,他把诬陷我的事坦白了出来。政府本着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的原则,调查核实后才给我平了反。”
“你的坎坷经历,简直够写一部小说了。"春花说。
“怎么?你对写小说感兴趣?听马老伯说你是干纺织工作的呀。”
“我是业余时间上的大学,学的是中文专业,如今已经毕业了,厂里让我搞宣传工作。对了,那宾至如归旅馆后来怎么样了呢?”
“我听老伯说,他老人家放了我之后,就给派出所打了电话。派出所很快查清事实,依法取缔了宾至如归旅馆,并把留宿卖淫的老板和几个冒充治安人员的皮条客判了刑。更有意思的是,我在监狱的个春节文艺晚会上,还见到当时诬陷我的那个女青年。”
春花听后直说:“有意思,有意思。”
“春花,今天我把我的情况都如实告诉了你,咱们今后的关系该怎么办,我全听你的。”
这时马老伯突然来到了他俩面前,他不待春花开口,便说:“当然是继续发展了,你说呢,春花?”
春花满面春光,望着马老伯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这正是:祸兮福所倚,有缘成连理。老兵来牵线,人人皆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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