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当下,出国旅游成为奢望,寂静的威尼斯不仅是游客的梦想,更是当地居民的渴望。
想起最后一次到访威尼斯,是当地艺术双年展。那天下午,乘水上的士在圣马可广场上岸,唉呀,四面八方的游客聚集在此。
要看到人少静谧威尼斯,时间点很重要,恐怕在意大利知名景点(比如米兰大教堂)都是如此。转天起了个大早,5时出门才发现下微雨,撑了把雨伞就走。酒店拐角的酒吧竟有灯火,三两酒鬼闹通宵。
一分钟之外的圣马可大教堂广场一个人也无。广场的阳伞藤椅收起,石板路上湿漉漉的,灯火通明冷冷清清。教堂外,风卷来一只红色的心型气球,很快就又吹走。
想起更早来到威尼斯的一次,深夜在广场遇上淹水,干脆脱鞋涉水而过,享受无比的凉意。那时发现,静下来了的威尼斯潟湖有一种无以言状的沉溺,凄美迷人。这才明白德国作家托马斯·曼为何会写《威尼斯之死》,美的本质和人的理智、德行、真理无关,它投射到艺术家的眼中,使灵魂颤动。
河边的贡多拉排排列着,黑身蓝蓬的尖舟,灯火下呈现紫罗蓝色,宛如大运河上发出微光的月牙儿。
拐入小巷,穿过小桥,聆听一道又一道斑驳的红砖墙的呢喃。幽绿是寂静的颜色。雨滴一点点落在缓流的河面上。水位逐年上升,水患更密,是水城另一大隐忧。
路过一扇扇为招徕游客,无不出尽巧思的橱窗。经常走入死角,返回,毫无目的,在威尼斯就是要迷路。没想到在圣马可广场的老酒店也会迷路,须上电梯到二楼,左拐右转,下楼梯,穿过狭窄的通道,一道铁门,再绕到一道木门才到达我的房间。
待天快破晓,我朝圣马可广场方向返回。里阿尔托桥的白色与拱门造型,在天色泛蓝中更为凸显。没人跟我挤,我用理光(Ricoh)GR便携式数码相机与iPhone手机慢条斯理地捕捉大运河即将苏醒的天色。有人撑伞过桥,桥下小店开始售卖三文治早餐,这座世上唯一不通车的水城迎来新的一天。
寂静的威尼斯不仅是游客的梦想,更是当地居民的渴望。可怜威尼斯的人口从二战后的17万5000名,降至今天约5万名。因为天价租金,住房紧缺,加上爱彼迎(Airbnb)民宿出租的盛行,每年有至少2000人离开老城。
威尼斯从中世纪后期至现代社会大众旅游的盛行,一直被摩肩接踵的游客淹没。当地最早的注册导游可追溯至1219年!当罗伯特·C·戴维斯(Robert C. Davis)和加里·R·马文(Garry R. Marvin)在2004年出版《威尼斯——旅游迷宫:对世上游客最多的城市的文化批判》(Venice, the Tourist Maze:A Cultural Critique of the World's Most Touristed City)一书时,每年的游客人次不到1500万,2019年冠病疫情之前升至3600万,其中三分一过夜,其余为一日游,威尼斯濒临崩溃。
托马斯·曼形容威尼斯像“一个逢人讨好而猜疑多端的美女——这个城市有一半是神话,一半却是陷阱;在它污浊的空气里,曾一度盛开艺术之花,而音乐家也曾在这儿奏出令人销魂的和弦。”
美国作家亨利·詹姆斯笔下的威尼斯是一个巨大的市集,圣马可广场是一个巨大的货摊,供人散步,商店里的商品都是垃圾,运河散发难闻的味道,游客是最令人讨厌的一群人。反观,美国作家玛丽·麦卡锡精辟地观察到“游客的威尼斯就是威尼斯”。
面具嘉年华、威尼斯影展、威尼斯艺术与建筑双年展,无不是威尼斯旅游业与经济命脉,创造不少就业机会,但也构成居民的沉重负担。手工业受游客的审美主宰,穆拉诺岛(Murano)手工吹制的耀眼玻璃,嘉年华的纸质面具,远比布拉诺(Burano)的蕾丝花边有生存空间。
网传威尼斯当局宣布从明年起,一日游访客须缴交可能高达10欧元的入门税,日访量限定在四五万名。这是一个梦想,我想,疫情后的游客将远超于此。
《威尼斯》
很多很多年之后,
当我变得很老很老,
说不动话,
也走不动路的时候,
我会让我的儿孙们把我送回威尼斯,
在圣马可广场的某个角落里摆一把摇摇椅,
身边是温暖而水一样透明的阳光,
头顶上空有淡彩色羽毛的鸽群飞过。
我微笑,
我沉睡。
在我永不醒来的梦境中,
我会回到那些辉煌的年代,
看到那些金子一般的人群。
先是提香、贝利尼和乔尔乔涅,
接着是维瓦尔第和瓦格纳,
拜伦、狄更斯、海明威,
还有透纳和罗斯金。
他们像我一样,
只是威尼斯的路人。
来了,又去了。
一如圣马可广场上空终年飞过的鸽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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