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闸北三泉路特大流氓袭警案，“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引发的悲剧

参考资料：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我所经历的形形色色的案件——公安部特邀刑侦专家季宗棠办案手记》

今日的三泉路派出所

某年（应该是九十年代前期，具体哪一年资料原文没写，欢迎知情小伙伴补充）4月23日上午，上海市公安局闸北分局三泉路派出所接到来自浙江上虞的包工头李某报案称：三泉地区某建筑工地发生群体对峙事件，原因是李某于去年下半年将工地建筑的室内粉刷施工以每平方米28元的价格转包给四川包工头蒋某，蒋某又将活转包给四川万县民工江某（都留有书面合同与凭证），由江某召集一支施工队进场施工，工地包吃包住。自开工后，李某陆续支付给蒋某近7万元，但到4月的时候，江某以还有两个月的工资发不出为由拒绝继续施工，而且这帮工人还赖在工地蹭吃蹭喝蹭住。还要求李某将原先商量好的每平方米28元的价格改成每平方米40元，这种坐地起价的行为李某当然不能接受。

包工头的典型形象

李某要求江某和那些不干活的民工立刻离开工地但被拒绝，4月21日再度协商，没想到江某又将价格从每平方米40元哄抬到80元，并且扬言不给钱他们就不走，也不会让别的工程队进场，致使其他的工程也被迫停了下来。

无奈只好自己又在4月22日重新召集了一支着将来的工程队，但还没有入场就被江某等人用扁钢和角铁打了出来。于是双方再次协商，但依然鸡同鸭讲，根本不能达成一致，李某说了句：“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就是这句话点燃了江某和手下民工的怒火，江某称：“你当老板的值几十万元的命总比我们值钱，想要拼命，我们奉陪。”

谈判破裂，李某于4月23日一早报警。

接到报警并大致了解事情经过后，一名派出所民警带着一名专门管理外地民工纠纷事务的工纠队员跟着李某一起去工地，要求江某跟他们一起回派出所，由派出所搭建沟通平台进行调解。然而江某一方断然拒绝，他们本能地以为警察是李某叫来抓他们的。其中的民工崔某此时高喊：“派出所不去，要去就去劳改所。”

话音刚落，江某的弟弟江某某当即抡起一拳砸在民警的面门上，同时另一个民工操起铁棍对着民警的脑袋就是一下。民警顿时失去平衡倒在地上，警帽在地面上滚着。有人挑头，从者自然甚众，江某手下的民工们也纷纷抡起扁钢、螺纹钢和角铁动手，场面顿时乱成一团。民警和工纠队员很快被打得遍体鳞伤，李某拦下一辆出租车逃之夭夭，有热心群众连忙去最近的公用电话打电话报警。

接到报警后，三泉路派出所又派来6名民警乘坐一辆警车来增援，但区区6人远远不是二十多个民工的对手（其中8个人手中持有器械），只能一面招架，一面抢救被击倒的民警，1个民警回警车，用户车上的通讯系统请求分局派特警增援。

90年代的特警

90年代进行负重训练的上海特警

闸北分局接到求援后，立即调集特警队的50余名特警携带防暴装备赶赴现场，当他们赶到时，第二批赶到的6名民警已经有5人被打伤，部分民警携带的电警棍被抢走，警车也被砸坏，四个轮胎被戳坏了两个。有热心群众试图搭救被打伤的民警，也遭到了这些人的恐吓与殴打。

此事性质已经完全变了，成为一起暴力抗拒民警执法的流氓案件。

特警通过高音喇叭，要求江某等人立即放下凶器，马上放弃抵抗。但江某等人立即予以拒绝，特警和民工随即对峙了5分钟多，随着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总共围了300多人），都已经影响到了三泉路的交通，最终特警奉命发起冲锋，一群拿着凶器的民工面对全副武装的特警队员显然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包括江某、江某某、崔某在内的24多名四川民工很快就被尽数抓获。

江某的工程队首先打跑浙江工程队、占据工地在先，三度和警方持械对抗，两度持械围攻民警，造成6名民警和1名工纠队员不同程度受伤（1名民警头部挫裂伤形成脑震荡，被缝了5针，腰部和四肢有多处软组织挫伤；1名民警左手中指骨折，左前臂软组织挫伤；其余4名民警都是软组织挫伤；工纠队员右侧第11根肋骨骨折），一辆警车中度损坏，构成一起特大流氓袭警案。

然而，在案件初审以及证据搜集的过程中，江某请的辩护律师却坚决反对本案被定性为流氓犯罪，认为应该按照妨碍公务罪进行重新定性。但是，时任闸北公安分局预审科副科长的季宗棠在仔细审看初审卷宗后坚持认为，从他们的作案动机来看这是一起典型的流氓案。

季宗棠

律师不服气，说通常只有杀人案才要讲动机，以便分清到底是过失杀人还是故意杀人，流氓案能有什么动机？

季宗棠回答：一般情况下的流氓案确实不需要强调动机，因为流氓罪主要的判定标准是罪犯的行为表现。但是这起案子不一样，仅从事实来分析，江某一伙人袭击民警的直接原因就是不愿意到派出所进行调解。民警之所以会在当天到现场是因为江某一伙人将李某找来的浙江施工队打出了工地，致使建筑工地无法继续正常施工。而江某和李某之所以会发生冲突直接原因是因为江某这个小包工头和李某这个大包工头发生了合同纠纷，江某要将价格抬高到每平方米40元，李某则坚持约定好的每平方米28元算账。这才是导致这件事件的根本原因，而且，他们事先经过了预谋。

律师对此表示质疑，他表示这件事仅仅就是因为江某等人为了讨薪，出于激愤而自发占领工地，属于朴素的自发行为。因为24个四川民工里除了1个上过两年初中之外，其余的都只有小学文化程度，律师认为就这样的文化程度能有什么预谋呢？

90年代的律师形象

季宗棠也不跟律师争辩这种嘴皮子功夫，他在初审的供词中抽出了民工刘某的那一份，一字一句地向律师念了一段：“4月21日晚上，我们为（民工）崔某过生日，我们所有四川人都来了，大家一起喝酒、划拳。我就提出这生日过得太清苦了，我们太穷了。江某这时候就煽动我们大伙讲：‘没有钱，明天向大老板李某借。你们谁不闹，谁的工资就不发。’我们有人问‘怎么借？’江某说：‘李某原来没同我直接签合同，现在我们借此理由敲他一下，（价格）提高到35元一平方或38元一平方。这钱李某可以直接与我结算，他不给的话，你们可以以要工资的方式一起去闹，逼他直接付钱给你们。’”

此外，还有五六份供词中也提到了这件事，说明4.23案件是有预谋的。

为了坐实这一点，季宗棠带着全部24名民工的正面和侧面留底照拿到闸北区中心医院，给受伤住院的民警进行辨认；又命人对现场的围观群众进行寻访，获得了数十名围观群众的笔录。根据这些线索从24名四川民工中圈出了8个确定使用凶器殴打过民警的人。并一一落实了他们当时手拿何种凶器，穿的是什么衣服以及每个人分别打了几下，打到哪些部位等大量的细节证据。

在做实证据的同时，季宗棠指示各预审组首先保证犯罪嫌疑人老实交代问题，让他们对犯罪产生畏罪情绪的同时，围三缺一，给他留下一条老实交代、检举揭发、争取宽大的一线生机。

很快，这群之前不知法律法规为何物的人纷纷实话实说，供认了自己的犯罪动机和细节。虽然已经知道他们不懂法，但是真遇到不懂法的“法盲”，还是给预审员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民工汪某是没有读过一天书的文盲，他表示“因为文化不够，不知道打警察是犯法的，直到打了警察被带到派出所才知道打警察是犯法的。”被问及为什么打警察时他说：“当时有三个警察要带工头走，这时候我就急了，因为我怕警察把工头带走扣起来后，我们的工资就拿不到了（他们的工资由小包工头江某发放）。我情急之下就拿了一根铁条抽在一个警察的屁股上，然后又捡起一块半截板砖砸在了他的头上。”

民工刘某是小学文化，他表示：他不懂法，但是老家的长辈告诉过他打警察是犯法的，但当时他以为警察要把包工头带走，心里就气不过，包工头被带走了他们就拿不到钱，为了“救”包工头，不管不顾的就动了手。

正在吃午饭的农民工

小包工头江某供称：“二道贩子”蒋某将合同转包给他的时候还是定的每平方米28元（天晓得蒋某的“抽头”又在哪里），而江某本身文化水平有限（初中肄业水平），施工市场行情毫无概念，又因为召集了过多的民工“充门面”（原本15~18人就能干完的活计用了24人），导致如果按照每平方米28元的价格算他最终还要倒贴进1万多元，因为活还没干完，还有1万多元的尾款没收到，所以他此时一共欠着手下民工2万元的工资款。于是他用“倒轧账”的方法推算出要是“平账”，每平方米必须要40元钱才行。

另外，他妒忌包工头李某成田手里提着大哥大和腰间别着BP机，于是就刻意煽动手下民工的负面情绪，利用他们对法律的无知，试图将原本因为自己管理不善而造成的亏空算在李某头上。处心积虑地制造并策划了这一次性质恶劣的流氓案件。

4月21日上午，江某对手下的民工们说：“要拿钱，就去找李某结账，每平方米要算40元，我才能给大家开工资。”于是，大家的情绪都激动了起来，乱哄哄地去找李某要钱。

给农民工发工资的包工头

但是上午的谈判没有结果，李某寸步不让，还下达了最后通牒：“不要你们干了，立马走人！”

于是，江某在4月21日中午召集民工开会，煽动大家抱成一团占领工地，不让别的施工队进场施工，并在4月22日打跑了李某召来的浙江工程队……

最终，江某、弟弟江某某、民工刘某、汪某等9名策划并执行4.23特大流氓案的犯罪嫌疑人以流氓罪被闸北区人民检察院批准逮捕，其余的15名参与但没有动手的民工被处以行政拘留的处罚。最终，江某被闸北区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15年，其余8个持械打人的民工分别被处以7年至12年的有期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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