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故事：亡人“回家”

今天的故事有些玄乎，从我接触那天起就一直疑惑，当我说起时，当时就被人狠狠地踢回来：哪有的事，你还是读过书的人，怎么相信这些？后来有了亮兄及其平台，我才知道不是我一个人有疑惑，也不是我周边这一块有玄乎事，与读过书读的多少书无关，只有经历过才知道，这世上有些事根本就无法解释。慢慢的有所解惑——我们的世界里存在着另一个平行世界。

首先解释一下“回家”这个话题。

我们这里谁家有人老了，要请一个道师协助家里办丧事。道师进门打个招呼，然后坐桌边从自己的包里拿出细毛笔和一张大白纸，边询问边把大白纸一反一顺叠成几片宽度相等反顺相连的页面，叠加起来就是一个长方形的本子，上下拉开就是一张长长的折子。道师叠好后开始询问亡者的子孙后代，然后用细毛笔按亲疏长幼从右往左，一行行按上下结构写在叠好的反顺白纸上，这就是孝名单。孝名单很讲究的，亲疏长幼颠倒遗漏一个那就是一场唇舌之战，名字也不能错一字，谐音字也不行，就是打几个转折电话，引用几个成语也必须求证名字中的一个字的准确性。比方说是什么辰？哦，是生辰八字中的辰，不是成功的成。

再就是按照死者的生辰八字和死亡时间推算亡人的魂掉了多长时间，掉魂的时候穿的什么衣服，亡人最后的眼光落在哪里，等等。最后的眼光落在哪里也有讲究，落在房梁上不用交待啥，因为够不着；落在够得着的物什上，那就叮嘱又叮嘱在什么时间段家人一定不能动这件物什，说是关乎下一世眼睛的明盲，不动则明，动则盲。

再就是推算亡人哪天“回家”，这就是今天所要具体说的话题。

听说“回家”那天，亡灵由黑白无常两接差鬼押送，趁着夜深人静时回家看最后一眼。因为人的死亡过程由轻度昏迷到重度昏迷，直至最后咽气，就像是浅睡到深睡，不同的是再也不醒。“睡着了”是没有意识的，直到“回家”那天，亡灵才知道自己已经一觉睡到另一个世界了，看到人世间的亲人和家里的一切，亡灵会痛哭流涕。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我们这儿的人在过世的亡亲“回家”那天，使个小小的招子，就是煮两个鸡蛋，剥了壳，扔进装了一些水的深长瓦罐里，插一根筷子，然后将瓦罐吊在大门的背面上，旁边放一芦苇扎的梯子。黑白无常两接差鬼看到瓦罐里的鸡蛋，就会爬上芦苇梯子，然后拿起瓦罐里的那一根筷子使劲捞鸡蛋。两根筷子捞鸡蛋都难，一根筷子捞鸡蛋就不用说有多难了。为的是什么？耗时间，好让过世的亡亲在家多待些时辰。

怎么判断亡亲到底回没回家呢？我们这边就是在家里明显的几处放一层稻草灰，稻草灰是用一个带有满满的小小方格眼的的圆形米筛子筛下的，筛下的细灰密而平。亡灵回来了，经过密而平的细灰时，上面会留下各种痕迹。如果没有痕迹，就说明亡灵没“回家”。没“回家”的原因有可能是不想回，有可能想回回不了，比方说时间点不是夜深人静，闹哄哄的哪敢回呢。

93、94那两年，我婆婆，我妈，我公公三个长辈相继去世。也就是我婆婆去世，我才知道世上还有“回家”这么回事。等婆婆静静地离开，打开灯一看，在家人们的窃窃私语中，我才知道婆婆真的“回家”了。当时非常惊讶诧异，却又怯生生地不敢随便问东问西。刚成家的我人生第一次对另一个世界有了似是而非模糊不清的疑惑，因为之前我在娘家闻所未闻。

下面回顾我婆婆“回家”的一些细节。

我婆婆“回家”是在二七里的一天晚上，好像去世十一天，道师说“回家”点在人静亥时。首先放几个板凳到门外，预备事情安排好后一家人在门外坐等。家人提前扎了芦苇梯子靠在门后，又煮了两个鸡蛋放在装了点水的深瓦罐里，再插一根筷子吊在门后。该预备的事预备好，该做的事做好后，筛稻草灰是最后的事。

稻草灰是提前从郊区的亲戚家要来的，然后在门口、婆婆常坐的竹椅边，婆婆的灵位前（就是在一个小桌子上靠墙摆着婆婆的遗像、遗像前摆着一个小香炉、鸡鱼肉三个祭碗），用细眼米筛筛了稻草灰。筛好稻草灰家人就不能随便进出了，防止不小心人为破坏了稻草灰的平坦无痕。

这种氛围也就是亲人参与，小孩不宜参加，因为小孩火眼低，容易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防止受惊吓。

关掉照明灯，桌子上点一根蜡烛。此时用明亮的照明灯会刺到已是那个世界的婆婆的，她也就不敢“回家”了。

我们几个妯娌和另外三个弟兄就在门外板凳上坐等，我是第一次参与这样怯意浓浓的场景，免不了有些怕怕的。公公和大哥坐在屋里，但不能挡着道，必须远离有稻草灰的几处，因为男人阳气旺，婆婆回家就不敢靠近。屋里屋外的人都不能大声说话，怕惊着婆婆。

大概晚上11点过，（九十年代没手机，我们也没有手表，根据后来看家里的闹钟判断的），一阵冷风带着阴气突然从门前的上空呼啸而来，我不自觉的全身鸡皮疙瘩暴起，头毛根发紧。大嫂三嫂她俩小声说：来了，来了。话音未落，一阵阴风从我们身边经过直冲家门。大嫂三嫂她俩属于同一个乡风，听过见过，好像一点也不怕。她俩扭头看家里，其他几个也不约而同一起回头看家里，我敛气屏息机械的跟着回头看，只见家里的烛光被风拽成长长的一条横线，扑闪扑闪的，先锋的橙红色使劲拽住中心的淡蓝色，差一点将淡蓝色火种拽断。烛光拼搏一番后，总算稳住了自己摇摇曳曳的身姿。

我们继续在黑漆漆的门外静等，不敢有丝毫的惊动，好让婆婆最后一次好好看看家里的一切。而我依旧毫毛倒竖。

大概半个小时过后吧，公公发话说：差不多了。说着打开照明灯，家里一片明亮。大家站起来不约而同第一时间往家里去，个个弯着腰看看稻草灰上有没有留下什么印记。

门口的稻草灰上印记不多，几个梅花印和一些豌豆大小的小坑。竹椅边的稻草灰上除了一些小坑和两三个梅花印，还多了两条像筷子那么粗长的链条印。说它是链条印，是因为像筷子粗长的印迹两边带着均匀的非常清晰的小齿轮。大嫂三嫂躬着腰边看边指指点点，嘴里念念有词：掉这多眼泪……带着铁链子呢……猫脚印投胎猫吧？我听得一头雾水，不敢多嘴，却又好奇跟在她们后面。

再看婆婆灵位前的稻草灰，上面几根筷子粗的链条印更明显，大小不等的小坑坑也多一些，有一些梅花印清晰的像猫脚印。

看完这些印记，因为两嫂子的神秘感，使得我的感觉像是看天书，不知道这些印记代表什么。听两个嫂子行云流水的解读，仿佛她俩早就熟读了这份天书。于是我怯意未尽的求问大嫂和三嫂。几个哥哥好像也不懂，和我一样像小学生听大自然的奥秘。二嫂在乡下，家里有两孩子没能过来，要不然多一个讲解更神秘吧。

两嫂子的解读说婆婆是带着脚链回来的，看到自己的遗像知道自己已经没了，伤心的流眼泪，眼泪掉在稻草灰上砸成了一个个大小不同的小坑坑，梅花印应该是猫脚还是其他牲脚的印记，说明婆婆可能投胎为猫或是其他牲道。

第二年我公公去世，我们家也接了他“回家”，但没有婆婆“回家”来得那么真切，没有阴气令人毫毛倒竖，也没有筷子那么粗的链条印。嫂子们说，可能公公路途遥远没回来，也可能是公公男儿有泪不轻弹，亦或是公公在世时犯错不多罪不至于上脚链。

听说每个人到那边时，功过一一被一个大镜子反射出来，然后功过相比定论一个人在人世间是有罪还是无罪。

可能是南北乡风不同，我娘家在本省北乡，没“回家”一说，自然也就不存在接送“回家”。可能是为了省事，也可能是就此断了悲伤，反正没这回事。

但我大哥却不接自回。怎么知道的呢？有点玄乎。听我慢慢说。

我娘家后来的两层楼房是我大哥大嫂一筐一筐挑起来的，半边水田半边塘角，房子做好后的第二年，大嫂病逝。四个孩子当时有三个已成家并在外做生意，小四出嫁后不久和她的家人们去了东莞做生意。家里就剩下我大哥一人，四个孩子在外面做生意都需要帮手，叫他随便去哪个儿女那儿，可他固执己见坚守他的一亩三分地，独守孤独寂寞，只为我们两代人回到老家有一个热乎乎的落脚点。

一零年他晚上九点多睡下就再也没醒来。我们给他办完后事，说到田地和房子的安置事宜时，当时我侄媳妇不假思索对我们说，房子现在有人要就卖掉。我心里一沉，这房子倾注了我大哥大嫂一生的心血，大嫂走后，大哥一人守了八年，这是他留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有意义的实物，也是留给我们的念想。大哥没了，这个念想也要拔掉？

我第一个反对，但反对只能代表我个人的意见，起不了阻止作用。转而我又想，大哥不在了，房子是他们的，他们有权处置，都是生儿育女的人了，又是一代成年人，随他们去吧。

我回到城里的家接到电话，听说家族里的一个侄子想买大哥家的房子。

又过了几天，我接到侄子电话，说晚上在楼上睡觉时，隐隐约约听到楼下他爸原来的房间里有小声哭泣，间歇有叹息声。到了夜里，侄子和侄媳妇两个人都听到有人敲他们房间的门，“咚，咚，咚”。难道半夜有小偷爬上楼？再敲的时候，两人轻轻爬起来打开灯再打开门，——哪里有人呢。到楼下一看，两道门关得好好的。

我在电话里说你是不是出现幻觉，他说不像，他说敲门声是他们俩个听得清清楚楚的，两个人躺在床上彼此还证实了听觉，没错，是敲门声。然后我说可能你爸“回家”了吧，并给他解释南乡这边人怎么接一下“回家”的。我没敢说出殡后的当天你们说要卖房子，你爸可能也不同意，搞出一些动静让你们俩想想吧。

房子到底没卖，听说被已列为国家级计划动迁房。

如果说我婆婆“回家”留痕，那我大哥“回家”就是留音。

我小哥也是留音，小哥是弥留之际回家看一眼碰巧被我小侄女夫妇撞上的。小哥当时在医院的病床上快不行了，小侄女夫妇回去拿一些证件，门一开，小哥的房间里传来“轰”一声响，像是衣柜顶上有个大物件掉地下一样，一米九的侄女婿当时不自觉的吓得毛发悚然。两人到房间一看，什么东西也没掉地上。接着我打电话给他们俩，他们的爸爸走了。后来侄女婿的妈妈在一个夜晚给他喊了魂。

前两年我婆家大嫂大哥相继去世，“回家”的时候也接了，不用稻草灰（现在哪有烧稻草），用的是面粉，面粉上也有很多梅花印。

而现在好多人家也不做这些了，说是用灰用粉都会呛着亡灵，对亡者大不敬。究竟有没有回来，投的是哪个道，各自造化吧。再说现在几乎都是高楼大厦，车辆昼夜不息，想回也不敢回了。

我这也算是对我们这儿的南北乡风不同的一点记录吧，十里不同乡，何况我娘婆二家相隔四十多里路。大家就当是听故事好了。

立夏已到，气温骤升，解封的日子快到了，祝华夏无疫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