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威肯(The Weeknd,本名Abel Tesfaye)变成了一个老人,新形象换上长袍就是希腊先哲。第一束光打在他脸上的时候,坚硬卷发和皮肤上的沟壑宛如石像。他对专辑的投入态度众所周知。从混音带三部曲到上一张《After Hours》,威肯对专辑视觉和影像的在意和音乐本身并重。十二年,他从小众另类R&B歌手唱到超级碗。一直以来Abel Tesfaye都是傀儡师,每张专辑诞生一个新的傀儡,外形和所处的世界不一。罗曼蒂克失调症是这些傀儡的共同特征。他们的自我治疗方法是苏格拉底式的刨根究底,追寻问题的根源,过程中不惜伤害自己和别人。傀儡们不指望真的找到答案,因为追寻的过程就是意义。性、毒品和虚空是威肯常涉的主题。这位傀儡师以黑暗情绪和阉伶般的优美声音,契合新千年后的青年文化。他深知这一代人卡在(或自觉卡在)地狱边缘。在今天,这个地方还能以什么样的形态出现?当然是一个巨大的夜店。
为新专辑《Dawn FM》拍摄的特别短片《Dawn FM Experience》是灰蓝和石绿色调,地点就在一间洞穴般的夜店。黑暗中,一线白光照在威肯的脸上,使他如同身在深海,仰望天空。他拿起麦,穿过人肉舞池,洞穴渐渐显出轮廓。迷失的青年男女在此跳舞。白色光线从一条变成好多条环绕在上空,像天堂漏进来的光线。
《Dawn FM Experience》
专辑被设计成一档午夜电台节目,由魔鬼主持,和听众讨论美的恐惧、永恒的易朽以及诱惑的难以抵抗。魔鬼告诉你:“温柔是零和游戏”“每当你想把我复原/我知你永远找不到最后一块拼图”。Ta的声音像其他午夜档主持人一样富有魅力。负责唱歌的小鬼声线优美,假声和转音像一阵凉风穿过身体,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半个多小时的短片《Dawn FM Experience》在专辑之后发布,电台节目的温暖私密被锐舞派对所替代。“我凝视深渊,再度审视自己。”老人的外表下,这个威肯还是我们熟悉的那一个。他茕茕孑立,在凌晨五点钟又嗨起来,于是被对方看穿痛苦。电子节拍像弹簧地板,灯光亮起时,舞池里所有人都高举起手臂,机械地摇摆身体。
把电子舞曲派对拍成那么冷感的,上一次看到还是在《黑客帝国》里。锡安城最后一群肉身和灵魂还未分离的人类,在孤岛里已经准备好肉身被消灭(灵魂/意识或许会继续存在)。他们不发一言便开始锐舞派对,举行完整人类最后的祭祀仪式。
威肯是个抽象大师。在冷酷的地狱派对里,他站在人群之上,放大情感里的进退盘旋,依依不舍又拒人千里。情到浓处可以立即死掉,裹上床单浇上汽油烧掉就算了。自私时连一个夜晚也不舍得分享,时间必须全部留给自己。变幻不定的情感又被现场的演唱继续放大。威肯是现场型。人群的存在让他的表现更佳,音域似乎可以八度八度地无止尽上升。他脚下的人群尖叫,风扇前的DJ让loop一圈一圈永无止息。
当镜头再一次俯瞰站在六角形中心的威肯,裸露皮肤的舞者已经全部换上尖顶帽斗篷,围成内外两圈,像水草一样交错摇摆。悔恨的口水歌之后,威肯双膝跪地,升到地狱(夜店)空旷的上层。这时音乐变得软弱,跳舞的人们被留在下面。一个把头和身体完全蒙住的红衣女舞者,仅仅露出双手,和他缠绕。她以手说话,释出纠缠情感中即使歌声也难以表达的部分。
下一首《Starry Eyes》表明,罹患罗曼蒂克失调症的双方无一能幸免。氛围音乐中最易感的部分翕动如水声,歌词绵里藏针,“我曾拥有繁星般的双眼/如今却愤世嫉俗”。
最后一首《Less Than Zero》已经在真实世界中的派对、俱乐部和电台中热播。它是感官挑动器,反映彻底的爱无能症,反英雄的主人公踩着明亮的音阶通往天国。
《Dawn FM》专辑封面
派对的最后,金·凯瑞(Jim Carrey,威肯现实中的邻居)的旁白宣布通往天国的条件——放下遗憾,尽情摇摆,舞到极乐,直到听见真谛。这是一种奇怪的布道,威肯多年来一直告诉大家,在享乐主义的外表之下只有虚空。“还记得发生过什么吗?发生这些的时候,你正飘飘欲仙还是嗨到石化?”但隐隐绰绰的,他又暗示不止于此。他劝大家:“趁此万事被推迟、计划被打乱之际回看人生,反躬自省。”说的就好像,他是被误解为感官享乐主义者的伊壁鸠鲁。其实他朴素的真心,只是想让人摆脱死亡和幽闭的恐惧,在极乐的音乐和舞蹈中感受到思维的平静,哪怕仅此30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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