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楚霸王项羽是六国旧贵族的反秦代表吗？

所评图书：

书名：《汉瓦：西汉王朝洪业启示录》

作者：刘三解

出版社：北京科学技术出版社

出版日期：2021年11月

历史读本中，项羽被写成了六国旧贵族的代表，认为其在反秦战争中的胜利，一定程度上等于“六国复辟”的胜利。

真是如此吗？历史研究者刘三解在其所著的《汉瓦：西汉王朝洪业启示录》一书中谈到了一个令人玩味的细节。

《史记·项羽本纪》中有记载，“项梁尝有栎阳逮，乃请蕲狱掾曹咎书抵栎阳狱掾司马欣，以故事得已。项梁杀人，与籍避仇於吴中。吴中贤士大夫皆出项梁下。每吴中有大繇役及丧，项梁常为主办，阴以兵法部勒宾客及子弟，以是知其能。”意思是说，项梁曾在秦国栎阳犯案，但通过社会关系找到“栎阳狱掾”司马欣，就被放了。但项梁仍因自己杀人被仇人追杀，所以只好带着项羽一起逃亡。

刘三解指出，这个记载表明，秦始皇还在世时，项梁杀人后就能凭借社会关系脱罪，只不过不能继续获得高官显爵。而且，以“秦始皇帝游会稽，渡浙江，梁与籍俱观。籍曰：‘彼可取而代也。’梁掩其口，曰：‘毋妄言，族矣！’梁以此奇籍”的记载，说明项梁此前并未对项羽等家族年轻成员提到反秦的事情。

根据《太平御览》等的记载，项梁私下蓄养死士，还私铸钱币，再加上其杀人脱罪的记录，这其实都不能表明项梁有反秦的目的，因为到了汉代，仍然有大量的游侠豪强在做类似的事——这些游侠豪强并没有意愿反汉。

《汉瓦：西汉王朝洪业启示录》书中指出，其实项梁与秦汉时期的很多豪强巨室一样，就是当时的黑社会势力，“通过侵夺、窃取基层政府的暴力权限来‘求财’”。只不过，项梁恰好赶上了秦朝基业坍塌的大时代，所以积蓄的力量派上了大用场。

但有意思的是，当陈胜起义，秦朝的会稽郡郡守殷通想要起兵时，项梁先发制人，叫项羽杀掉了殷通，然后拿着秦朝下发的“会稽郡守印”，以会稽守的名义，任命项羽为裨将，一一拿下郡内各县。

也就是说，项梁起兵过程中，一直到拿下整个会稽郡，都没有打出“反秦”的大旗，而是以“秦军”、“秦吏”自居。直到召平给项梁送来自己编造的陈胜诏令，用“楚国上柱国”的执政职位诱惑项梁。

“广陵人召平於是为陈王徇广陵，未能下。闻陈王败走，秦兵又且至，乃渡江矫陈王命，拜梁为楚王上柱国。曰：‘江东已定，急引兵西击秦。’项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

《汉瓦：西汉王朝洪业启示录》书中指出，历史学界有关六国贵族复辟亡秦的说法是完全错误的——只有一个人抱有“复辟”企图，那就是张良。

秦灭六国后，对于六国君主和亲贵的处置采取了严厉清算的镇压，而对于其他贵族包括六国宗室的远支则没有过多追究——后者们本来就没有直系继承权，也不能视为“六国”本身，也依旧享有相当的特权。

书中指出，刘邦登基后，安排为秦始皇、陈胜以及战国时的六国中的魏齐赵三国国君的陵墓守墓，这本身很反常，因为省略了之前的楚国以及最初分封刘邦的楚怀王。其目的是迎合当时的民意。那就是说，秦始皇驾崩前的秦朝被视为天下正统，但秦始皇驾崩后，胡亥夺位，而陈胜起义并建立了所谓的“张楚”，“张楚”被视为了新的天下正统。而后接续正统的是项氏（非常短暂），然后就转入了汉。

项羽之所以最终失败，书中的解释是，在倾覆秦廷后，项羽自立为王，政治格局反而变得更为狭隘，更加强调“项氏宗族”。反观刘邦一边，正如书中所考证指出的，刘邦起兵前因为妾生子的身份，曾长期不被家族重视，妻族吕氏的支持也很有限，这使得刘邦不得不仰赖于友朋豪杰。两相比较，项羽集团的“小集团化”、“小圈子化”使得其不能很好地聚集不同地域、不同出身的豪杰，而刘邦就要慷慨得多。

当然，这与项羽的出身和家庭环境有关。《汉瓦：西汉王朝洪业启示录》书中指出，项羽的“吝惜爵赏”，实际上是源自对秦法、军制的遵守，重战功而并不随意施赏。而刘邦显然就更有江湖气，所以西汉初年军功爵位的滥赏达到了一个令人惊愕的地步，以至于有爵者及其亲属占据了当时总人口（1500万-1800万）的近20%，并且垄断了社会管理的绝大部分职位。正因为此，到了汉景帝、汉武帝年间，不得不以暴戾手段动辄屠灭千家、万家豪族。

《汉瓦：西汉王朝洪业启示录》是近年来国内历史学者推出的难得一见的，兼具通俗性，又严格依照学术标准进行考证、分析、推导叙述，还能够从出土简牍和传世文献中解读出深层次历史信息，令人耳目一新、印象深刻、倍感教益。这本书从刘邦的原生家庭说起，还原了刘邦如何有意经营自己的“小人物”、“无赖”、“宽厚长者”的人设，在反秦战争中崛起，击败项羽，最终建制汉朝，彻底埋葬了周秦血统贵族主导的社会，代之以刘氏“家天下”以及拱卫刘氏的功勋新贵。书中聚焦于刘邦、项羽、吕雉、项梁、韩信、魏豹、曹参等人，侧重秦制因何而变，如何变为汉制的描写，在史书字缝之中，进行了细密而深入的考证，一片一片地复原、审视我们耳熟能详的“汉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