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通汉语的胡志明在建立越南之后，为何立马下令废除汉字？

答：在“汉字文化圈”的几个国家里，越南与中国汉字的关系，那不是一般的深。

由于中越两国在历史上的特殊渊源，最迟在秦汉年间时，汉字就已进入越南地区。公元968年，安南豪强丁部领建立“大瞿越国”，越南进入了“自主封建的历史新时期”。这之后的越南历代王朝，大多都保持着与中国的“贡封关系”，也长期把汉字作为官方正统文字。越南的官方文书、公告乃至钱币文字，都是使用汉字。科举制在越南确立后，汉字也是科考时的官方书写文字。不夸张的说，越南的封建王朝史，基本就是由汉字写成。

甚至，在这近千年的历史上，汉字还构成了越南璀璨的“汉诗”文化，从公元10世纪到19世纪的漫长岁月里，汉语在越南被称为“圣字”，1075年越南开始“修文庙，塑孔子、周公及四配像”，几乎完全移植中国的儒家文化。“汉诗”更成为越南古代史上重要的文学题材，比如越南后黎朝第五代国王黎灏（明朝成化年间），其个人汉诗水平就极高，写出过“一片寒光上碧霄”这样的佳句。他主持编辑的《洪德国音诗集》，收录越南汉诗三百多首。是为越南汉字文化的辉煌时期。

而越南近现代历史上的许多名人，也都有着极深的汉字造诣，比如现代越南民主共和国的缔造者，越南无产阶级革命家胡志明，就是一位“汉字通”，出身越南“汉方医师”家庭的他，不但说得一口流利中国官话，还写得一手漂亮汉字。他早年入狱后，在狱中以汉字写下了《狱中日记》，全文有一百多首汉诗，每首都水平极高，诸如“男儿到此亦豪雄”等佳句，更曾激励了多少越南革命者浴血战斗。

但是，当精通汉字汉文化的胡志明，终于在1945年取得“八月革命”胜利后，他接下来的一个举措，竟是果断废除汉字。1945年9月2日，胡志明在越南河内巴亭广场，宣读了由越南“国语字”（拉丁化拼音文字）写成的《独立宣言》，6天以后，胡志明正式签署法令，确立“国语字”为越南的法定文字，且“只有会使用国语字的公民才有资格使用选举权”。至此，曾在越南长期占统治地位的汉字，几乎在越南“消失”。

可如果就此说“胡志明废掉了汉字”？说实话，这口“大锅”胡志明真背不起。汉字在越南的“淡出”乃至“消失”，其实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这其中首先一个原因，就是汉字自身的局限。

虽然汉字“登陆”越南的时间极早，但作为汉语的书写体系，汉字在用来表述越南语时，就自然会出现交流与记录方面的障碍。中国古代许多知名学者，都记录了越南“字与中华同，而音不同”的状态。

所以从12世纪起，越南就出现了本土文字“喃字”。即取用汉字的偏旁部首重新组成的“本土字”。这之后的六百年里，虽然汉字依然在越南占统治地位，但“喃字”的使用范围也一直在扩大。明清年间时，越南官方曾用“喃字”翻译了一大批中国典籍，以喃字写成的小说《金云翅传》，也成为其本土的“古典名著”。

虽然喃字由于书写比汉字复杂，很难大规模推广，却也导致了汉字在越南使用范围的减少——19世纪时，越南乡村的“乡约”“楹联”，已经常见用“喃字”来书写。

越南喃字

但虽然如此，汉字在越南，有着厚重的历史传承。所以无论是越南本土的“喃字”，还是17世纪时西方传教士以拉丁语为越南语注音，形成的越南“国语字”，理论上都无力挑战汉字的统治地位。所以汉字在越南的“淡出”，关键也在第二个原因：越南政事的变迁。

越南之所以长期使用汉字，一大直接原因，就是与中国的“贡封关系”。由于中国是越南的宗主国，越南的整个统治结构，几乎完全“移植”中国封建王朝，科举制也在越南基本牢固，越南的官僚阶层，也以通过科举入仕的士大夫为主，他们自然都是汉字的坚定支持者。而且，历代越南统治者想要坐稳王位，首先一条也是“得到中国的认可”，使用汉字也就成了必然。正是这雄厚的基础，奠定了汉字在越南的统治地位。

但随着19世纪下半叶，法国彻底殖民越南，昔日在越南使用汉字的越南王室与士大夫阶层，几乎被法国殖民者摧毁殆尽，科举制度也在1919年被废除，汉字在越南的“平台”几乎都不在。而在越南全国文盲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的情况下，法国殖民者更以强硬手段限制汉字：越南的法式学校里，汉语课被大量压缩，法文与国语字成了越南官方文字，虽然还有胡志明这样精通汉语汉字的精英阶层，但汉字在越南的存在感，已经越来越低。

与之相反的是，在法国殖民者的力推下，易读易写的拼音化“国语字”，开始在越南社会底层广泛流行。但法国人没想到，正是这被他们力挺的“国语字”，也给他们挖了坑。20世纪20年代起，越南革命者们也借助国语字传播速度快、受众群广泛的特点，大力以国语字传播革命思想，掀起了轰轰烈烈的革命运动。所以，虽然越南革命领袖胡志明写得一手好汉字，但对于越南革命进程来说，国语字却是重要推手。

因此，当1945年9月，胡志明正式宣布越南民主共和国成立时，在当时的越南，无论汉字还是喃字，其适用范围都已很狭窄，相反国语字在越南，却已有了广泛基础。因此自此之后，越南政府也加速了“废除汉字”的进程：20世纪50年代，越南彻底停止了义务教育阶段的汉字教育，1975年越南完成南北统一后，越南南方也废止了汉字教育。这之后成长起来的越南人，大多都不识汉字。不夸张的说，1950年以前，越南的典籍资料，乃至自己家族的族谱楹联，今天上岁数的越南本国人，大概率会看不懂。

现如今的越南国语字

但能不能就此说，汉字文化就在越南彻底消失了呢？当然不是，就以现代越南语的词汇来说，汉字词汇居然占到了越南语日常词汇的近百分之四十，而在司法等领域里，汉字词汇占到越南公文里的比重，更常达到百分之五十到六十。作为一种有着悠久历史传承，博大精深的伟大文字，汉字文化早已深深渗透在越南文化中。

而随着二十一世纪，中国的日益强大，全世界早已掀起了一拨又一拨的“汉字热”。到2021年，全世界有70多个国家将汉语教育纳入到课程体系里。而在“废除汉字”多年的越南，“汉字热”也是悄然升温：1991年中越关系正常化后，“汉字教育”在越南的比重就连年增加，2011年起，汉语已经成了越南教育体系里，名副其实的“第一外语”。这样的“升温”，将是一个持续多年的大趋势。

越南汉字的历史，既是越南本国千年的变迁史，却又是一面镜子，照映着近代中国，从衰败到复兴的珍贵记忆。

参考资料：《越南汉字兴衰史叙略》《汉诗在越南文化中具有重要影响力，胡志明曾在狱中写汉诗激励自己》《越南汉语教育的现状》《从独尊到废除：汉字在越南的命运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