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刑警宋名扬：前半生卧底，后半生囚徒

2010年2月中旬，晚上10点多，电话铃声吵醒了好不容易睡下的宋名扬，睡眼惺忪的他拿起手机看了眼备注，是一位名叫郭方的人来电。

宋名扬精神一震，起身接通了电话：“大哥，我今天快不行了，大哥帮我弄300块钱的。”电话那头传来郭方的声音。

郭方曾经是宋名扬的线人，有着10年吸毒史的宋名扬也清楚地知道毒瘾犯了的滋味有多难受，但此时他已经戒了毒，家里并没有“存货”。

他没敢耽误时间，立刻带着现金买了300元左右的毒品来到了约定见面的公园。

宋名扬将手里的东西交给郭方，没说什么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还没走几步，两个警察一拥而上，将宋名扬按倒在地。

“我怎么都想不到他会钓我，我当时看到了他车后面坐了两个人，但我根本就没提防他。”

实现梦想，光荣警察

1963年，宋名扬出生于辽宁抚顺，高中毕业以后来到首钢成为了一名工人，成为一名警察自小就是宋名扬的梦想。

1983年，北京市公安局打算从社会上招募一批警察，听到这个消息宋名扬立刻激动了起来，他知道这可能是自己实现成为警察梦想的唯一机会，他立刻报名参加招募。

宋名扬成功通过了考试，经过几个月的培训，他被分配到了北京市公安局某分局刑警队。入职这天，他激动地在日记本上写道：“新的生活开始了！今天是我终生难忘的日子，由于本人的努力，我被北京公安局录取了！”

这一年宋名扬20岁，从一名首钢工人变成了一位光荣的人民警察。

初入刑警岗位，宋名扬对工作里的一切都充满了热情，只要让他参与任务，他一定是满怀热情地去执行。

3年以后，宋名扬获得了职业生涯里第一个三等功，但提起这个案件，他至今心头仍有怒火。

“检察院宿舍区一个找机会偷东西的小流氓一口渴为由骗了一个小女孩开门，抢走了一部相机，并且奸污了她。”

当年并不像如今这样监控遍布街道，经过侦查，案发现场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除了小女孩外也没有目击证人，这让追捕罪犯、伸张正义成了一句空话。

为了将罪犯抓捕归案，宋名扬工作之余每天骑自行车带着小女孩在案发现场附近到处转悠，哪里人多就往哪里钻，同事都说他这是在大海捞针。

“蹲坑，这是最原始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宋名扬说。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第40天，古城公园正在举行消夏晚会，宋名扬带着小女孩转悠到这里，太阳落山，夜幕渐起，小女孩忽然指着一个身穿背心，蹲在路边的人说：“叔，就是他。”

在刑警队兢兢业业干了7年时间，宋名扬的能力和人品得到了上级领导的认可，也是在这一年，他接到了一项机密任务，加入刑警特情队。

从这时起，宋名扬的人生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卧底人生，染上毒瘾

特情队就是警察局里负责发展“线人”，并在幕后对线人管理的部门。在以人力破案为主的当年，许多大案、要案都是依靠线人提供的情报才得以侦破。

作为一项秘密任务，宋名扬的这种身份和所承担的任务仅限于极个别的领导知道，连家人也不能告知。

很快，宋名扬就展现出了他出色的交际能力。当年，在宋名扬手下经过公安局登记的特情人员就有20个，所以他的情报来源复杂，涵盖范围也最广，同队里的其他特情干部都有些眼红。

为了能更好地和线人建立感情，宋名扬开着队里给配的奥迪车，烫头，出门穿着几千块的名牌大衣。有时候队里的领导还和他开玩笑说：“你可别真整成黑社会老大了。”

宋名扬33岁时，正是人生中的高光时刻，他已经先后立功受奖10多次，其中公安部颁发的立功奖章就有六七个。

这时候的宋名扬在这片地区可是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狠角色，外界到处都在传他“黑白通吃”。很多黑道上的人吃饭时都拿他吹嘘说：“我可是跟宋哥吃过饭的人。”

在他威名正盛的时候，他的摩托车停在马路边，不把钥匙都没人敢动。一家饭店的老板后来还回忆说：“我家店晚上不关门都没有小偷敢来，就是因为宋名扬经常在我这吃饭。”

1996年是宋名扬最后一次立功，也是他人生朝着深渊滑落的开始。

1996年，宋名扬从线人手里得到一条重要线索，一位住在朝阳区劲松的一名叫“黑子”的毒贩手里有手枪、微冲和手雷，这人可能和当年的悍匪白宝山有关。

“这个线索太重要了。”听到宋名扬的汇报，领导决定安排他去当卧底，“不惜一切代价”摸查清楚“黑子”的情况。

1996年5月，宋名扬的卧底生涯开始了。平日里他开着公安局的一辆奥迪和一辆公爵王，穿貂烫发，以一副流氓头子的形象接近“黑子”。

在找到“黑子”一处经常出现的窝点以后，宋名扬假借贩毒的名义潜伏进去。起初进去的几次,宋名扬都不怎么说话，一是怕说漏了嘴，另外就是要装出老大的派头。

在这个“毒窝”里，混迹来往的大多是瘾君子，但宋名扬从来不敢碰，他深知这玩意“惹不起”。

卧底并不是那么好做的，在一个瘾君子聚集的地方，一个不吸毒的人就像黑暗中的灯火一样明显。

很快，一个流氓抽多了，看着宋名扬，语气轻佻：“你丫不会是马爷吧？”

宋名扬对自己的处境十分清楚，他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来，哥们，拿一包尝尝，我的弄没了。”

一屋子的流氓围过来看着他，宋名扬私底下早早练习过姿势。他熟练地做板、卷烟枪，展现出一幅老手的架势。

就在这时，宋名扬明显感觉到背后有人在动枪，他隐约听到了“咔咔”空扣扳机的动静，宋名扬知道自己被怀疑了。

他没回头，抽完之后，他将烟头狠狠地按在了自己的腿上，随后又拿水果刀在小腿上画出了个“十”字，这是当年流氓们斗狠时常见的方式。

他故意大声叫板：“你们不是来劲么？还找茬吗？”看着周围流氓们打消了疑虑，他拿出大哥大，借打电话的名义离开了现场。

有了第一次吸食，宋名扬彻底获得了这些渣滓的信任，以后每次来这里他都趁和流氓们一起吸食的机会套取线索。

在这个时候，宋名扬还坚信自己是有信仰的人，一定不会染上毒瘾。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卧底期间，有次在队里执行其他任务，当天晚上休息的时候他觉得浑身难受，起初宋名扬还以为自己感冒了，但浑身骨头针扎般的疼痛让他意识到，

自己这是犯了毒瘾。

半夜12点，支持不住的宋名扬以生病为借口和队长请了假，驾车疯一样地赶往了和手下线人联系的地方。

在这里他抽了除在窝点以外的第一口毒品，“当时什么症状都没有了。”随之而来的是宋名扬深深的恐惧，他意识到自己必须马上戒毒。

宋名扬请了假回了趟抚顺老家，他把吸毒的事情告诉了家里人，没敢告诉妻儿。他拜托爷爷和叔叔一家轮流看守着他。

当宋名扬毒瘾发作的时候，疼得满地打滚，几个人上来都按不住。他跪在地上给三叔磕头求他弄来一点毒品。

“我三叔流着泪说，侄儿啊，三叔什么都可以给你，这个我没有，也不可能给你啊！”挣扎中，宋名扬甚至挠烂了亲人的胸口。

8天以后，宋名扬感觉自己的毒瘾已经过去了，这几天虽然偶有发作但再也没有那种痛入骨髓的感觉。

他决定回北京重新投入工作。

此时他忽略了，重新深入窝点获取情报还需要他再次吸毒。

宋名扬牺牲自己的努力确实得到了回报。1997年初，宋名扬通过“黑子”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

通过宋名扬汇报的线索，警方顺利地抓获了“黑子”一行人，宋名扬也获得公安部授予的三等功。

这是宋名扬人生中最后一次站在领奖台，等待他的不是什么光明的未来，而是无尽的苦痛和折磨。

结束使命，坠入深渊

卧底生涯结束了，宋名扬知道自己当下首要的事就是戒毒。他开始了一边戒毒一边上班的生活。

为了戒毒，宋名扬通常前半个月在戒毒所忍痛戒毒，后半个月在外面执行任务，因为工作环境的原因，他的身边还是不乏有瘾君子出没，时不时劝他“来一口”，就这样断断续续，宋名扬始终没能摆脱毒品。

由于戒毒反反复复，宋名扬的身体每况愈下，精力也大不如从前。但肉体上的折磨还是次要，同事私底下的言论才是他感到挫败的原因。

宋名扬同一届的同事升官的升官，调职的调职，某天在食堂吃饭时，一位刚入职的小警察半开玩笑地说：“宋哥，最近看着比原来颓废多了。”

本是无心的一句话，却点燃了宋名扬内心的怒火，他把餐具往前一推，转身离开餐厅。这时外边正下着雨，淋着雨，眼泪也融在大雨中，他决定是该将自己的情况上报给领导了。

1999年，宋名扬将自己染毒的事情告诉了领导，单位领导也十分震惊，同时非常关照他，想尽方法帮他戒毒。

但由于吸毒时间已久，肉体的戒断反应被宋名扬熬了过去，但心瘾始终难医，再加上工作中接触不少瘾君子，宋名扬依然没能戒掉毒品。

周而复始的折腾一直持续到2001年，宋名扬所在公安局开始实施末位淘汰制，宋名扬被调到了预审部，在这里，宋名扬一直不习惯使用电脑，再加上同事都知道他吸毒，这让他有了极度自卑的心理。

预审部门是曾经身为刑警的宋名扬最后待过的岗位，2004年，在自卑与反复戒毒失败的重重压力下，宋名扬患上了抑郁症。

2005年底，43岁的宋名扬办理病退。

回到家中，心情抑郁的宋名扬数次想要跳楼自尽，但想想家人，想想妻儿，他还是坚持了下来，然而生活对他的折磨并没有结束。

早在宋名扬风光在外的时候，曾经有和他不对付的小混混跟踪他找到了他的家庭住址。只要宋名扬出门在外，就有人到他家里进行恐吓。

“她胆小，我因为一心忙工作，经常不回家。老有人往我家放恐吓的东西，半夜有人敲门，开门又没人。她成宿睡不好觉，常哭着给我打电话。”

宋名扬的妻子是在他还是首钢工人时认识的，当时的她性格开朗，十分温柔。在宋名扬成为刑警后，她就开始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宋名扬的妻子曾经求过他说：“你看能不能让你的领导协调下，给家里换个地方住，这样的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但宋名扬却说：“不能什么事都找局里，再坚持坚持。”

但她妻子的这种坚持在得知丈夫染上毒瘾后彻底崩溃了，2001年，宋名扬的妻子被残疾人联合会认定

精神残疾程度为二级。

真正让宋名扬跌入谷底的是在2010年，也就是文章开篇提到的郭方，在宋名扬这个曾经的线人的手底下，宋名扬因为贩卖300元，0.32克的毒品被当场抓获。

在入狱的时候，熟悉的脚镣这次扔在了宋名扬的面前，管教半开玩笑地问：“自己会戴么？”

“我给人戴了大半辈子，能不会么？”

扣上脚镣，走在前往牢房的路上，一般犯人因为脚镣连着手腕只能弯着腰走，而宋名扬却把腰杆挺得直直的，哪怕脚腕上磨得鲜血淋漓。

“肉体上我已经让人看不起了，精神上的我站得住。”

由于这是宋名扬第一次贩毒，在法庭上，宋名扬告诉法官自己是因公才染上毒瘾，公安局给他出具一个因公染毒的证明。

随后在宋名扬的家中找到了他多年以来的功勋章和获奖证明时，法警都震惊了。

法院最终酌予从轻判罚，宋名扬获刑6个月，罚款3000元。

也是因为这次入狱，法警到家的经历，宋名扬的父亲才得知儿子曾经是卧底的身份，才了解到儿子这么多年来受了多少委屈。

但就在宋名扬这次因贩毒入狱前几天，在当地派出所的帮助下，将他的妻子送进了精神病院。

出狱以后，宋名扬的小家也破碎了。

当年因为害怕毒贩的报复，宋名扬很少和儿子亲近，除了对儿子的要求有求必应，他很少参与孩子的成长。

在宋名扬儿子眼中，母亲饱受抑郁症折磨，父亲吸毒不管家室，导致他患上了轻度自闭症，一天，他对宋名扬说：“爸，除了吸大烟，你给我带来了什么？”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宋名扬的心理防线，但他无言以对，只能躲在卫生间，看着自己被毒品摧残后的身体默默流泪。

2011年7月20日，宋名扬第二次向以前的线人提供毒品，再次被捕入狱。这次他被判处有期徒刑1年，罚金2000元。

宋名扬的律师都不太理解他的做法，“我劝他，当年你跟线人的那种关系，也就是相互利用。现在退休了，不要再跟那些人来往，彻底戒了，谁还会来找你呢？”

但宋名扬说：“我虽然退休了，但不能卸磨杀驴出卖这些线人。他们一旦有求于我，如果问题不是很大，我能帮的就帮了。”

2012年7月19日，49岁的宋名扬再次出狱。

入狱之前，宋名扬每个月还有几百上千的退休金和医保，在这次出狱以后，这笔唯一的收入来源也因违法犯罪被停掉了。

没有了经济来源，宋名扬将家里能变卖的电器全都当废品卖了出去，家里除了一张床，只剩下了他工作20多年，各个时期的警服和奖章，这些他都舍不得卖，放在家里的一个箱子中，崭新崭新的。

除了保留这些警服，宋名扬还保留了一个习惯，因为家里没有了电视，他每年都会准时到戒毒所收看公安部的春晚。

每次看到晚会，宋名扬都会情不自禁，他总是觉得，晚会上站在领奖台上的应该是自己，看着镜头里意气风发的警察，再看看如今的自己，他觉得没机会了。

“我老觉得我应该站在上头，或者我有一天，那应该是我。我没想到我会这样。”

然而这个精神寄托在2013年也被打破了，公安部的春晚在这一年停播了。

我不是警界败类

现在宋名扬走在路上，偶尔还能听到有人小声地说：“你看，那人就是当年的宋名扬。”

有记者采访时感到不解：“你明知道毒品的危险，为什么要这么干？”

“这还用想么？和平年代，警察就是最危险的职业。本来我以为我会在这个岗位上光荣牺牲，我儿子接班，这样我就很放心了。”

“你后悔么？”记者继续问道。

“后悔会有，我害了我的妻子，我的儿子，但要是有机会让我选择，我还会去。

现在我只想说明一点：我不是警察的败类，这就够了。”

宋名扬回忆起刚入职警察局时的心情，“新的生活开始了！今天是我终生难忘的日子，由于本人的努力，我被北京公安局录取了！在我人生的道路上，从今天开始就翻开了光辉的一页，我也将为我崇拜的事业去奋斗了。是英雄，是狗熊，走着瞧吧。”

“宋名扬”这个名字是他选择的化名，在这个退休警察的内心深处，他始终认为自己会成为一个名扬四海的英雄。

参考资料：

正义网：《卧底刑警因公染毒求补偿 称被枪顶着被迫吸毒》

财经界：《卧底警察宋名扬的黑白人生 宋名扬资料家庭背景》

冷人物：《前半生卧底 后半生囚徒》

冷暖人生：《卧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