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笔 团团
01
今天,12月28日,距离他离开,已经过去一个月。但我仍然清晰地记得,那封遗书里的字字句句……
2021年11月28日11点28分,独立摄影师鹿道森的微博发布了一封遗书。
12月1日上午7时许,他的遗体在舟山朱家尖附近海域被警方发现。
“农村,留守儿童,山区孩子,校园霸凌经历者,摄影创作人,独居青年,追梦的人”鹿道森在遗书的开篇这样介绍自己。
5000多字长长的遗书,以及微博里#About Daosen#的多篇自白,都讲述了他生前所经历的苦痛。
“我不希望有人来找我,我也不愿意成为一抔黄土,就让我独自在天涯流浪吧……多么美好的世界啊,但我知道你从来不属于我。这封遗书,谢谢你看完,就此划上句点。”
最终,在25岁生日当天,他选择了跳海自杀。
“我知道我只是渺茫宇宙里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终将淹没在历史的沙漠之中,或许不用经年,短短一周就可以被忘记……”
这封定时遗书在微博发布后,网友们迅速发起了#寻找鹿道森#的话题,警方也立即投入大量资源搜寻。
一夜之间,全网都在寻找这个失踪的男孩。
一切还是晚了。
随着遗体的发现,警方的搜寻结束了。
他的父母几天没有吃饭,想不通,一直在流泪。母亲病倒了,甚至想随他一起去,但为了女儿,没有做出冲动的事。
现在,一个月过去,一切似乎都已归于平静。全新的日子还在继续,只是不再有他的存在了。
像一颗划过夜空的流星,短暂地点亮黑暗后,又重新坠入了无尽的苍茫夜色中……
02
今天,我想谈谈自己。一个曾经和他有几分相像的自己。
一个与黑色影子羁绊拉扯十几年,依然选择活下去的自己。
“出生于南方小镇,在父母和长辈的呵护下长大,小康家庭,长相清秀,性格乖巧,成绩优良,工作成家,一路发展地十分顺遂……”这是周围人眼中的我。
“性格内向,社交恐惧,高度敏感,强迫症,害怕争吵,习惯了讨好和顺从,悲观厌世,缺乏安全感,分离焦虑,青春期叛逆,经历过校园霸凌,失恋,抑郁,失眠,情绪崩溃,自杀倾向……”这是我眼中自己曾经的样子。
家乡的老街,漆黑的夜色,一盏盏昏黄的路灯,熙熙攘攘的行人。我站在路灯的顶端,向下望去,一阵眩晕。
终于,纵身跃下,没有自由坠落,而是漂浮在了空中,我像一个溺水的人,使劲挥动着四肢,却在这片虚空中无法前行。
路上的行人纷纷抬起头来看着我,他们的目光空洞且陌生。
这时,一个人突然向上伸出手,想要拽住我的脚,两个人,三个人,四个人,无数的手朝我涌来,用力拉扯着我的四肢……
每当我就要被拽向地面的时候,就猛地在黑暗中惊醒过来。后背满是黏腻潮热的汗水,我的身体还在止不住地颤抖……
这是一个在我成长岁月里,重复出现的梦境。
在儿时的梦中,有无数关于“坠落”的体验:从家里的窗户,从教学楼走廊,从任何一座高楼的楼顶……
我总是在梦中,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有时直直坠落,有时漂浮不前,有时是缓慢地飞翔。
天空泛着阴沉沉的灰白色,没有云朵,没有太阳,像是块吸满了水的海绵,只等狠狠挤出一场倾盆大雨。
可梦中的雨,从未落下过。
潮湿的气味,黏腻的感觉,紧贴在我的皮肤上,清晰可辨,怎么都甩不掉。
正如困扰了我十几年的“黑色影子”,在跌跌撞撞的生命之路上,始终紧紧跟随。
03
有几个画面,过去会时不时地出现在我脑海里。
它们是狡诈的乌云,总挑选我最无力的、低落的、悲痛的时刻,反复席卷而来,重重压在我心上。
5岁的一个夜晚,越来越响的争吵声震荡在客厅上空。
父亲拍桌子的声音,被他一把推开的椅子在地板上划出的吱吱声,母亲带着哭腔却锐利如刀般的怒骂声……
我坐在餐桌旁,他们两人的中间,低头看着碗里的米饭,一声不吭。
这时,桌上的碗碟被一把甩到了地上,噼里啪啦的陶瓷碎裂声,菜汤洒了一地。
争吵不休的,面红耳赤的两人,眼睛瞪得浑圆,五官都紧皱在一起。父母的样子好陌生,我害怕。
8岁的一个早晨,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因早餐引发的争执。
焦急的母亲高声催促着我喝牛奶,我吓得颤颤巍巍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大口。
热牛奶略带腥气的味道我一闻就反胃,加上紧张的情绪,牛奶在嘴里打转,就是咽不下去。
一阵恶心,我忍不住吐在了地上。
母亲更生气了,伸手就要打我,这时正在厨房的爸爸冲了过来,与母亲起了争执。
我害怕得整个人蜷曲在凳子上,抱着腿不敢说话。一边小声啜泣一边听着他们争吵。
父亲的声音越来越大,母亲的话语里也带着许多刻薄的字眼。
突然,父亲抄起桌上未开封的牛奶,走到窗边,猛地拉开纱窗用力将牛奶丢了出去。
楼下是一片小草地,只听得牛奶盒“啪”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他们在窗边推攘,拉扯着,言语上更是互不示弱。
父亲回过头,拿起书包拉着我就摔门而出,只听见身后母亲沙哑的哭喊声,越来越远……
路过楼下的草地时,我看到那盒牛奶已经摔得破裂,白色的液体溅在绿色的草地上,慢慢渗透进土地里。
童年时期,我反复做着一个噩梦。
梦里父亲牵着我站在路边,母亲却坐上大巴车要离开了,不知去向。
我只有五六岁,穿着白色的小裙子,父亲的眼神冰冷又温柔,用低得就快要听不见的声音对我说:
“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一起生活了。”
04
家庭的细小裂痕,在我幼小的精神世界里注入了不安全感。而青春期的动荡,则使得那一条条裂缝变为了深渊。
11岁的一个阴雨天,我们去参加奶奶的葬礼。
我和母亲坐在车后排,我扭过头,把脸靠在窗玻璃上,玻璃很凉,雨水打在上面又快速划过,只留下一条条细线。
在灵堂外等待的时候,身边的父亲、姑姑、伯伯早已哭成了泪人,我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哀乐响起,我们依次走入灵堂,我这才看见奶奶的棺木远远的在烛台后面。
我急迫地想上前看一眼,母亲拉着我,让我低头跪在遗像前祭拜,周围亲人的哭声越来越响亮,时而有凄厉的声音穿过我的耳朵。
跪拜完,我跟着父母开始绕着棺木行走,这时我才看到,奶奶就躺在水晶棺里,面容安详,头发梳得很整齐,穿着寿衣,整个人就像是睡着了,但又不像是睡着了。
奶奶比往常瘦小了一大圈,只有孩童那么一点点大,露出衣服外面的手和脚踝纤细脆弱,似乎一碰就会断掉。
我突然真切地感受到,从今天起我再也看不到奶奶了,是那种无论去哪里找,无论等多久,也不能再相见的失去。
从没有人告诉过还是孩子的我,死亡意味着什么,也许大人们也不能明白,无法诉说,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一个人从这世上消失,是这样突然的。
从火葬场回家后,我就病了,高烧不退,很久才好。
但我不知道的是,从这一刻起,心里的空洞已经开始蔓延,这场病,一直没痊愈。
05
12岁,我们举家搬迁,从小镇来到城市生活。父母心里都怀揣着各自的不安与压力。
很快,我转学进入了新的小学。刚上五年级的我,带着一身的阴郁与不安踏进了陌生的校园。
被孤立,被欺负,放学回家的路上被人追着打。他们把粉笔擦丢到我身上,拍在我的头发上,白色的粉尘顺着头顶飘到我的眉毛上,眼睛上,脸上,脖颈里……
他们觉得好玩,有意思,他们喜欢欺负我,因为这个人欺负起来,不哭不闹,不告老师。
而那个仓皇失措,不断逃跑的我,心里只有恐惧和无助。
很多泪水和委屈我都自己强忍着咽下,我告诉自己,哭就是认输。
我不敢告诉父母,他们需要担心的事已经足够多了。
放学时,我总是提前收拾好书包,第一个冲出教室,飞奔回家。
学校距离家不过十分钟路程,如果跑快一点,只需要五六分钟。我很怕我跑慢一点,就被他们追上了。
然后他们就会拉扯我的衣服,丢掉我的书包,或者重重拍我的头,踢我的小腿。再或者,用手上的球砸我的背。
跑进小区大门,我才能稍微松一口气,然后一步三回头的,频频望向身后。
我不会直接回家,而是躲进我的“小小避难所”。
家楼下的地下室最早是一个防空洞,后来被用来停放自行车和电动车。
但通往地下一层的坡道很陡,楼梯又窄又密,防空洞里黑黢黢的,灯也时好时坏。
渐渐的,大家都习惯把车停在路面上,于是小区新修了停车棚。
防空洞没什么人去了,那里变成了堆满废弃杂物和无人认领车辆的“被遗忘空间”。
唯一的顶灯已经彻底坏掉,连原先晃晃悠悠的冷光都不复存在。
但我喜欢那里,那里有一张红色的旧沙发,还有几把瘸腿的破木凳。
从又宽又高的门洞走进去,里面漆黑一片,越走越伸手不见五指。这里有一股潮湿的霉味,还带着铁锈的腥气。
里面的空气比外面低好几度,站在门口哈气,迎着门洞照进来的光,能看见白色雾气向上升腾的样子,还有许多细小的灰尘在上下浮动。
在里面呆得久了,眼睛会适应这片黑暗,渐渐能看见物体大致的轮廓。而且我还藏了一把小手电筒,就在沙发垫下面。
走进小区后,我经常趁人不注意径直跑进防空洞里。放下书包,坐在沙发上,听一会音乐,或者发一会呆。
一个人的时间,过得真快。看着门洞外射进来的光越来越微弱,我知道,是时候回家了。
06
14岁,我喜欢上一个隔壁班的男孩。
他高高瘦瘦的,带着黑框眼镜,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他的睫毛好长,总在说话时,扑闪扑闪的。
我们每天一起上学放学,一起互通日记,一起畅想着未来要考到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
一次上学路上,他的班主任看见了我们并排走在河边,于是把这件事告诉了父母。
母亲打电话骂了那个男孩,用衣架狠狠地抽我。我缩在床边,一直小声哭,什么话也没有说。
父亲厉声威胁我说,以后不准来往,如果再敢早恋,就打断我的腿,赶出家门,自生自灭。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失去了联系,各自为不久之后的大考而埋头读书。
我的心情很低落,整日魂不守舍的,日记本上的字越写越少,更多的话被我吞进喉咙,永不见天日。
每天放学后,我都会绕路回家,走进一个陌生的小区,一幢陌生的楼,爬到无人的楼顶,坐在那儿吹风,等天彻底暗下来,再回家。
学校附近的小区,家附近的居民楼,我都爬过。
6楼的楼顶,16楼的楼顶,23楼的楼顶,风景各有不同。但相同的是,能俯瞰这个城市,我从未到过的角落。
在家的周末,我会关上房门,坐在窗台上,望着楼下的行人和车辆,有时也看树梢上来去的鸟儿。
时间一晃就是几个小时,等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抵在窗玻璃上的脸,已经冰冷麻木了。
我时不时会幻想,自己是树梢上的某一只小鸟,煽动几次翅膀,就能远走高飞。
07
16岁,没有考进心仪学校的我,越加沉默寡言。
我随身带着一本书,坐下就低头读起来,不愿跟人说话,也不爱笑。
我感觉自己身外有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里面是属于我的个人空间,是安全的,外面是不可控的现实世界,躲远一点好。
住校一段时间后,我开始失眠、耳鸣,偶尔晕倒。
心率总是很快,日常在110下每分钟。我有时会按着自己的脉搏发呆,数着数着就忘了。
父母带着我从五官科,到神经科,心脏内科,脑科,最后到精神科……挂号,看病,吃药,请假,休学成了不断重复的日常。
一次意外昏倒后,我被两个同学抬去了学校医务室。苏醒后,耳鸣和眩晕萦绕不散。
我隐约看见哭成泪人的母亲扑在病床边,紧紧抓着我的手,大声喊着什么。
很快,眩晕把我的意识吸进了一个不断旋转的漩涡中,我皱着眉紧紧闭上了眼睛。
因为身体原因,晨跑、体育课的缺席让我有了更多一个人的时间。
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我会幻想外面是广阔的草原、森林、湖泊。
一个人在教室里写东西、画画,有时也会在课桌上做一个短促的梦。但梦里依旧是不断地坠落。
漆黑的深夜里,总伴随着失眠,焦虑,突如其来的痛哭,和对每一个明天的了无生意。
我开始反复问自己为什么而活?我厌倦自己行尸走肉的样子,我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劲。
更多时候,我并不觉得悲伤,无知无觉,连痛苦都无所谓,像被放瘪的气球,只想软绵绵地瘫在地上。
趁着父母不注意,我一次次爬上单元楼顶,跨过围栏坐下,把双腿挂在外面,轻飘飘地晃荡着。
有时候会想,自己能不能和梦里一样,从楼顶一跃而下,坠落、飘浮、再坠落。也许会去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病得最重的时候,我不敢打开窗往下看,下面好像有一双手在拽我,它在说:跳下来,痛苦就永远消失了。
我偷偷写过三次遗书。
第一次的那张方格纸上,只有一句话:“这个人来了,又走了,什么也没有留下。”
第二次,在一个情绪崩溃的深夜,我洋洋洒洒写了几页纸,然后哭着撕碎了。
第三次,我郑重且冷静地写下了自己的遗愿:希望葬在老家绿树成荫的山坡上,一个能望见潺潺江水的地方。
最终,我也没鼓起勇气迈出那一步。
是什么挽留了我?应该是爱吧。
在心底深处,我不希望爱我的人难过。为此,我选择咬牙熬着。
08
19岁,我考进了本地大学的新闻专业。
原本希望选哲学或文学的,一直没有停止写作的自己,也许能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目标虽然落空,但好在没有偏离太多。
大学毕业后,我做过互联网公司的新媒体运营,也做过电商平台的服装类买手。
但一边忙碌着,一边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有时候只是抵抗自己的坏情绪,就已经耗尽全部力气。
我幸运地遇见了那个很爱我的他。
他知道我的过往,理解我的痛苦,他从不触碰我的伤痕,只是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陪伴我,温暖我。
但我心里的病没能顺利痊愈,我很依赖这份爱情,像一个溺水的人死死抓住救命稻草不放。
他不在家的时候,我会一个人坐在窗前流泪,五六个小时,哭到眼睛红肿,声音嘶哑,身体颤抖,自己才反应过来。
原来,又在这儿哭了一天啊。
他很心疼我,总是抱着我轻声说:不怕不怕,都过去了。你要向前看啊。
独自失眠的深夜,有声音在我心底呐喊:“你再不改变,必将无知无觉地彻底沉沦下去。”
一个洒满暖阳的午后,我随手拿起书柜中一本蒙尘的诗集,波兰女诗人维斯拉瓦·辛波斯卡的《万物静默如谜》:
“全都是我的
但无一为我所有
无一为记忆所有
只有在注视时属于我”
心中一个柔软的地方突然被戳中了,我久久哑然。
这些年,那个“我”去哪里了?她被包在坚硬的外壳里,喘不过气。
我要如何去找回你?那个原原本本的我。
09
2016年和相恋5年的他结婚。2018年从电商公司辞职。
硬生生把自己从忙碌喧嚣中抽离出来,我决定给自己一个放松下来的机会。先生也很支持我。
2018年3月18日,在城北的一家咖啡厅里,我第一次见到了“丑丑”。
她是资深媒体人,一位文字极优美动人的女作家。
与丑丑的第一次会面,点燃了我沉寂已久的热情。
她像一位欢乐又洒脱的大姐姐,黑发飘逸,笑声爽朗,浑身都散发着温暖与活力。
我们一拍即合,有说不完的话。我跟她说起儿时的梦想,以及关于写作的一切。
起初,写作并非我的热爱,但它却随着我的成长,承载了我的全部情绪,成为我治愈自己的唯一路径。
我有厚厚一叠日记本,从小学开始写,一直写到高中。里面有天气,有花朵,有雨水,也有斑驳的泪痕和绝望的诗句。
青春期的病痛,无人诉说,憋在心里堵得我喘不过气,只能写下来,不停地写,以词语、句子、诗歌、小说,通通倾倒出来。
但我从未真实地书写过我的过往。我害怕日记本被别人看见,我也害怕,自己再一次看见。
听着我出神的讲述,丑丑温柔地对我说:“你应该把自己的故事写出来,也许写出来就好了。”
“是啊,总有一天,我会原原本本的把它们都写下来。”我低垂着眼眸,像是喃喃自语。
我和丑丑畅想着未来一起开一家咖啡厅,或者书吧,平时就和来来往往的客人们聊聊天,倾听他们的故事,记录下来。
让热爱无所顾忌地包围,写我们想写的一切。每个平凡的人,都是一部值得书写的传奇。
10
2018年6月1日,我成为了丑故事的一员。和丑丑,木木,牛牛,东东在一起。一个小小的,充满温暖的团队。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我的人生踏入了一条与大多数朋友“迥然不同”的轨道。看似缓慢、悠然,实则,坚定、有力。
在这里,不论是工作中的,还是生活中的,我们都真实分享,深入觉察,并予以改变的行动。
我们不谈他人的错与对,只说自己如何做,能让结果更好。
每日接触到的人与事,无论好坏,都是一面镜子,照见我们的情绪,也照见我们的心性。
无论丑故事的伙伴们身在何处,每日工作结束,我们都会一起喊一声“加油”,这是对伙伴的鼓励,更是对自己说的。
有时候,我们也会放下工作,一起学习新兴事物,一起去看看风景,一起专注于修行。
我们相信,慢就是快,所有真正对人好的,将让人更好。
记得刚开始做人物专访的我,不仅不敢独自采访,甚至连打电话给受访人都不敢。
一想到要和陌生人通话,我就紧张得心跳加速,口齿不清,脑子里一团浆糊。
木木发现了我的“小困难”,于是分享了他自己的故事:上学时,他是班长,每节课都要喊“起立”,但他一直不敢。
有一次老师决心帮腼腆的他克服障碍,当着全班说,班长不喊起立就不上课。
接着,老师一次次走出教室又进来,给他喊“起立”的练习机会,但他还是紧张得憋红了脸,张大嘴,就是发不出声音。最后老师也拗不过,只得放弃。
接下来一段时间,每次需要打电话给受访人或客户,木木就在旁边帮助我,有时还在拨通电话前和我模拟预演对话,帮我理清思路,克服心理障碍。
渐渐的,我变得勇敢了,更能独自承担了。
现在,无论是一个人采访陌生人,还是面对企业家,名人,我都不会胆怯。
对我来说,受访者不再意味着“未知的恐惧”,而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故事的主角可以是任何一个人,他不用有多高的成就,不需要多大的名气,无论年龄,无论职业,无论过往有怎么样的经历。
只要他愿意真实地分享自己的生命历程与改变。
对我来说,每一位主人公的讲述,都是独一无二的,我所要做的,只是专注倾听,用心感受,真实记录。
我写下的,也不仅仅是一个人的过往,更是将自己的生命投入进去,与之契合,共鸣。
三年半来,我在丑丑和木木两位老师的引导和支持下,一次次练习,一遍遍打磨,一点点进步。
每一次深度采访,我都和主人公面对面坐着,随着讲述的深入,我们一起或流泪,或大笑,有时也陷入沉思中……是他们的真诚,让我一点点集聚着“改变的力量”。
在近百次的采访中,在几十万字的累积中,我成为了现在的我,一个比过去更精进,更圆融,更欢喜的我。
直至撰文的今日,三年半来,我才恍然发现,自己真的被慢慢打开了。
在日复一日的觉察与自省中,我逐渐感受到一股宁静无比的力量,它让我试着放下执念,放下焦虑,走向淡定从容。
终于,在褪去一层层坚硬的外壳后,曾经压在心头的厚重乌云,缓缓散去,真实的“我”得以显露。
11
驱散心头萦绕不散的阴云,我看见了过去痛苦的真相,以及现在生命中美好的一切。
我看见自己的父母。一对相爱的夫妻,年轻气盛,有各自的脾气。他们在争吵中磨合,在原谅中成长。
父母在我婚后才得知许多我成长路上的经历,父亲很自责,母亲哭了,她不解,但无比心疼。
对他们来说,第一次做父母是那么无助,无措。他们想给我最好的一切,只是有时候太过紧张急于掌控,有时候又太过小心不敢触碰。
如今,每逢家庭聚餐的时候,父亲都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他的背影比我记忆中更瘦削了,头发又白了一片。
他希望女儿能吃到小时候的味道,能陪他喝杯酒,听他说说话。
母亲一见我进门就急急忙忙拿吃的喝的,提前准备好的东西堆满了一桌。然后她会坐在我身边,紧挨着我,她想多看几眼这许久未见的女儿。
离别时,他们总是送了又送,并约定好下一次相聚的时间。父母年纪越来越大了。幸好我还能经常陪在他们身边。
而我的那个他,很爱很爱我的他,十一年了,一直陪伴着我,从未离开。我真的太幸运。是他全身心的爱与关怀,填满了我空洞的心。
几年来,在家人与爱人无微不至的照顾与呵护下,在伙伴们不遗余力的支持和帮助下,我一点点改变自己,渐渐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我好庆幸自己选择了活下去。活着,我才有机会看见这个真实的,欢喜的自己。
我好想抱着这个“我”说一声,这些年,我好想你。
又是一个阳光浸润着露水的清晨。我独自走下楼,一阵清冽的风混合着淡淡的草木香气涌入鼻腔。
我驻足停步,闭上眼睛,安静地呼吸着。
每一吸都将芬芳的气息沉入身体的角角落落,每一呼都平稳而悠长,不疾不徐。
随着专注放松的一呼一吸,我此刻的心平和喜悦,有一股温热的东西正缓缓涌动在身体里,弥漫全身。
我睁开眼睛,在心里默默欢欣:“久违了,熟悉的天地。你好呀,全新的日子。”
本文配图均为鹿道森摄影作品
感谢他为这世间留下的一切美好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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