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岁博士生导师，为何在事业达到巅峰之际，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2000年5月14日下午，南京某知名大学享受特殊专家津贴的博士生导师、核物理学研究专家钱程，从该校物理教学楼五楼坠楼自杀身亡。这位62岁的博士生导师，为何在事业达到巅峰之际，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

婚恋悲剧，形成排解不开的自责情结

钱程1938年5月出生于浙江省永康县，在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三。他从小天资聪颖，17岁那年就以全校前三名的成绩考进国内颇有知名度的南京某大学攻读核物理专业。大学的4年时间里，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1959年毕业时，他因各科成绩优秀留校任教。

从一名农家子弟，成为国内知名高等学府的教师、新型学科核物理群论方面的研究者，钱程深知不易，因而从不敢有半点懈怠，即使是工作之余仍把大部分时间交给了图书馆和实验室。很快，他就成了物理系年轻同事中的佼佼者，连爱情也格外地青睐了他。

大学物理系历来女生很少，可钱程任班主任的班上有四五个女生。让他受宠若惊又颇感意外的是，居然其中有两个女生同时爱上了他这个身材矮小得只有一米六、出身农家的老师。

出生于江南水乡的小艾，长得娇娇小小，专业课学得很好，随时随地展现着小家碧玉式的温柔体贴。她那一口吴侬软语以及浅笑间自然显现的笑靥，尤其让钱程醉心不已。他觉得这样的姑娘就是自己心目中的理想伴侣。有了爱情的滋润，钱程如沐春风，工作和学习的劲头更大。他的同事们都回忆说，那时是钱程一生中笑得最多、最开心的日子。开心之余，一向性格内向的钱程其至破天荒地主动和同事们聊班上的学生，说得最多的自然是小艾，聊得最深的也是小艾。可同事们和钱程都没有想到，班上还有另一双女生的眼睛一直在默默地注视着钱程。

这个叫小梅的女生，性格开朗，为人热情，学习成绩以及各方面表现也都不错；和小艾相比，她的性格更坚强一些，处事也老练、果断许多。一直悄悄暗恋着钱老师的小梅，得知同学小艾和自己一样喜欢钱老师并抢得先机后，痛苦地把自己关在屋里好几天。仔细地权衡，最后终于想好了对策。她决定面对这一关系到自己一生幸福的大事，自己不能退缩，只有主动进攻。于是，从大三那年起，小梅便半公开地向钱老师敞开了心扉，并找一切理由接近他，告诉他。面对火热的小梅，善良老实的钱程除了真诚相待以外别无他法。

孰料，钱程的这种处理方法给小艾姑娘带来了极大的伤害。看着小梅频繁地与钱老师接触，小艾痛苦不堪。她没想到，自己情窦初开便碰上了这样一码事，更没有想到自己倾心相爱的人此时竟连这样的问题都处理不好。这样的郁闷最终积聚成了怨恨。几个月后，痴情的小艾姑娘选择了自杀。

钱程万分震惊，痛苦不已。他没有想到小艾姑娘会对自己爱得如此深切，更没有想到不经意间自己成了“害死”小艾的“杀手”。善于内省的他因此懊悔不已。同事们回忆说，那段时间钱程似乎一下子老了许多。

经历了那件事后，钱程再也不敢怠慢感情，他不允许自己身边再发生同样的悲剧。一年后小梅毕业顺利留校。又过了几年他俩终于结婚，那场曾经轰动一时的“师生恋”总算有了结果。

然而婚后的生活是现实的，经历了锅碗瓢盆七重奏、生儿育女三部曲之后的钱程夫妇，在所难免地或多或少地出现了摩擦。好在他们夫妇各有自己的事业，特别是儿子的降生，给小家庭增添了很多乐趣。

钱程的儿子，虽然生长在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却没有半点娇气。小家伙天资聪颖，懂事可爱，上中学时不仅年年捧回一大堆奖状，还连跳了两级，成绩始终名列前茅。80年代初李政道博士回国招收优秀学生留学时，钱程的儿子作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幸运地成为李政道在国内招的第二批留美研究生。

可儿子出国后钱程夫妇的生活忽然缺了一大块似的，常有种空落落的感觉。思子心切的钱程夫人提出要到美国陪伴儿子生活，钱程爽快地答应了。很快，妻子办好一切手续飞向了大洋彼岸，三口之家从此在地球的两端被分成了两半。

妻子出国最初的几年里，钱程或因私探亲或因公讲学，常到大洋彼岸和妻子及儿子团聚；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自己和妻子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多，隔阂也越来越深。渐渐地便不再愿意去美国探亲。

几年后，顺利拿到“绿卡”的钱程夫人提出离婚，可又因各种各样的原因一直没有办理离婚手续，这使得天生性格内向的钱程心里多了一份压抑。他开始思考起这场婚姻的对错，常常怀念起当年因为爱自己太深而自杀的女学生小艾，觉得若是小艾成了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婚姻怎么也不会出现今天这样的变故。他因此更加自责，“小艾情结”渐渐成了他感情深处怎么也排解不开的一个后悔已晚的心痛。

功成名就后，低下的生活能力造成莫大的孤独

孤身一个留在国内的钱程，只有用事业去排解自己的苦恼，去填补生活的空白。他在核物理学的研究上更加刻苦、虔诚而忘我，完全是一门心思，很快便在核物理、特别是其中的“群论”研究中独树一帜，先后出版了两本专著，成为这一领域的顶尖人物。

因为学术业绩卓著，中国科学院曾多次邀他去北京讲学；国内其他科研院所更是隔三岔五地给他发函，请他去指导；连包括美国、英国等发达国家在内的世界一些知名科研院所，也时常来函邀他前往讲学，进行学术交流；近几年，他几乎每年都有3至5个月的时间是在国外度过。鉴于他在核物理研究领域所作出的突出贡献，校方1994年将他聘为博士生导师，不久又为他申请了“有突出贡献的专家津贴”。

三年前，钱程去英国讲学时，对方被钱程渊博的知识和对专业精深的见解折服，执意挽留他并主动帮他办好了一切留英手续。那天晚上，钱程失眠了，辗转反侧地想着祖国对他的培养，想着学校老师、同事、领导多年来对他的帮助，尤其是他在感情和婚姻经受挫折时给予的温暖。第二天清晨，他给英国同行写了封信，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我感激祖国，想念祖国，我只能回去报效祖国！英国同行看完信，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们尊重你的选择。就这样，钱程又回到了中国，回到了培养他成才的南京校园。

然而，回到南京，钱程生活的尴尬仍然无法排解。他虽然是一个在学术上颇有建树的学者，但他的生活能力不强。不仅家里常弄得杂乱不堪，有时甚至连自己的一日三餐都难解决。因为长期没有正常的家庭温暖，特别是身边没有女人的照料，钱程的衣着常常极不和谐，有人甚至曾看见他身穿长袖衣衫、脚穿凉鞋。同系的老师们都说，钱程在经济上很富裕，衣着却极寒酸，这并不是他吝啬，而是因为他真的不知道怎样“包装”自己照顾自己。有人曾这样对笔者描述说:“钱程夏季永远是穿件白汗衫，趿双破拖鞋。他的打扮连打工仔都不如；身材矮小、貌不惊人的他走在大街上，你最多只会把他当成刚进城的民工，决不会想到他会是我国核物理界颇有名望的学者。

为了使钱程生活状况有所改观，同事们于几年前劝说他请了个保姆。这个保姆的到来使钱程的家顿时有了生气，邻居们都说:“钱教授的家像个家了。”

钱程在生活上虽然迂腐，但他却始终能善解人意，充满爱心。保姆阿姨有个高考落榜的正在复读的女儿。那几年，钱程除了忙自己的科研、带自己的4个博士生外，一有空就辅导保姆的女儿。虽然这占据了他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但钱程觉得如果这个孩子今后能够成材，对保姆一家甚至对整个社会来说都是件大好事。因此，他乐此不疲地一有空就当保姆女儿的“家教”。一年后，保姆的女儿终于考上了大学，4年后本科毕业前又以优异的成绩获得了赴美留学的奖学金，并且把当保姆的母亲接到了美国。钱程非常欣慰，好几次在教研室里都自言自语道:“这个孩子有出息。”

这个保姆走后，钱程又先后请了好几个保姆，每次都是他出国时保姆放假，回国时保姆复工。最后请的一个保姆名叫小菲，30岁出头，至今未婚，先是在与钱程同住一幢楼的另一位老师家做保姆。来自农村的她，对钱程的境况早有所闻，对其照顾得也很周到。但考虑到孤男寡女同居一室会有诸多不便，钱程让她仍住在那位老师处，只在需要做家务时才到自己家来。和前几任保姆相比，初中毕业的小菲算得上是个“文化人”了。她到城市几年后，观念起了很大变化，对一些事物也有自己的见解，这使她和钱程沟通起来很容易，渐渐地两人“很谈得来”。

据和钱程同住一楼的邻居说，自从小菲到钱程家做保姆后，钱程的气色比以前好了许多，话也比以前多了。两人在一起时经常有说有笑，有人还看见他们晚饭后一起到校园里去散步，据说两人当时手挽着手，见了熟人也不回避。虽然有人听到两人在家里吵过架，但很快又和解了。邻居们都反映:“钱老师和保姆小菲的关系不错。”由于钱程和赴美多年的妻子关系不和已是公开的秘密，同事们对他和保姆“关系不错”也就给予了充分的理解。系里的一些老师甚至私下对钱程表示支持，认为他“的确需要有人照顾”。

这种议论，生性要强、内向的钱程听到后，虽然笑一笑，从不对此作任何解释，但实际上他的内心却起了不小的波澜，很是烦躁。这使他已有的失眠症更加厉害。因为失眠，钱程近两年来一直神经衰弱，遇到烦心事更是彻夜难眠到天亮。一贯节俭的他曾多次花大价钱去买进口药治疗，希望药物能让自己睡个好觉，但终究没能解决根本问题。这不仅对他的工作产生了不少的影响，也使他的情绪变得焦躁不安，喜怒无常，为他后来走向自杀的绝路埋下了祸根。

“私情”无寄托，失落之中，走向遗憾的轻生

2000年初，钱程在经历了一段极大的心灵与肉体折磨后，突然很想念远在美国的妻儿，更想看看自己在美国长到好几岁的小孙子。于是，他申请“因私出境探亲”没想到遭到外事部门的拒绝。校方得知此事后，很不高兴地称“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申请因私出境”，并在一些场合不点名地批评了他。这更使要强、爱面子的钱程很是难堪。

几周后，倔强的钱程改以“因公讲学”为理由，再次申请赴美，结果却因“有移民倾向”而被再一次拒签。一连遭受这样的挫折，使这位62岁的著名博士生导师、教授大光其火，同时，又感到特别沮丧。他连续几天愁眉不展，见到同事也不愿多搭理。远在美国的儿子得知此事后，赶紧在今年5月初携妻儿回国和老父团聚。此时恰逢钱程生日，一家三代难得地享受了几天天伦之乐。邻居们说:“那些天钱程的脸上始终是‘阳光灿烂’，见谁都是笑嘻嘻的。”

遗憾的是这样的日子很快便过去了。几天后，随着儿子一家返美日期的临近，钱程的失眠症又发作了，经常夜半醒来就一直坐到天亮；但为了不让儿子分心，他始终对这一切缄口不语。

儿子一家回美国去了，钱程的心再次变得空落起来。他想把这些苦楚告诉保姆小菲，可又怕她不理解自己；而在这个城市，他又没有其他的亲人，只得把这一切埋在心底。这种有苦无处诉说的痛苦，使钱程变得越来越忧郁，空前的孤独感让他怎么也无法排遣。

到了5月13日那天，很小的一点不愉快的事就使失眠好几天的钱程情绪极端低落。想想自己的一生，他觉得好累好乏，虽然事业很成功，但人到老年却落得个妻离子散，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想与亲人团聚一下都如此艰难；一腔的苦水无处倾诉、无人理解，这样的日子继续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他觉得只有离开这个世界才能解脱了，于是连夜写好遗书。

第二天清晨，他怀揣遗书来到市中心的一个风景优美的公园，想在洁净的湖水中结束自己的生命；无奈公园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他根本无法施行自己的“计划”。懊恼之余钱程将遗书撕成了几半。中午回到学校后，钱程思前想后仍觉得心灰意冷至极，于是找出撕碎的遗书碎片将其一点点粘好，然后接在后面又写了下去。

从下午1点半钟他的学生看见他进入物理教学楼到4点半钟，钱程在自己生命的最后几个小时里，以写遗书的方式将自己的内心世界作了个坦白，并对自己死后的事宜作了详尽、细致的安排。然后，他从五楼跳下，面朝黄土摔到了楼下的草坪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钱程的尸体是他的学生在楼下散步时偶然发现的。惊闻噩耗的物理系的几位老师接着在钱程的办公桌上发现了几封遗书。在给学校领导的遗书中，钱程反复检讨自己“对不起学校和组织的培养”，解释生活的不如意加上彻夜失眠，使他活得很辛苦。在给老家姐、弟的遗书中，钱程请他们把骨灰带回浙江老家，并请下岗在家的弟弟把他屋里现有的家具运回浙江。这不仅因为这些家具是弟弟几年前亲手打制的，更因为他知道弟弟的经济状况很是窘迫。为此，他特意在遗书中注明自己死后给弟弟留笔钱。对近年来照顾自己的小菲，钱程在遗书中表示“愿给她30000至50000元钱”，让其以后的日子能过得好一些。钱程死时仍穿着那件已经很旧的白汗衫，脚上的鞋子底几乎磨穿，可他却留下了几十万元巨额存款，仅美元就达十多万；为让亲人们顺利取得这些存款，他在遗书最后将所有存折的存入地点、金额以及密码一一列出，经核对丝毫不差。

接到噩耗，钱夫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丈夫生前所在的学校，并按他的要求将后事一一作了安排。而他生前所购下的一大套住房则暂由熟人保管着！

我们要防范这种悲剧再度发生。

一位卓有建树的博士生导师、核物理学教授，就这样遗憾地以这种令人难以接受的方式告别了这个世界。然而，这件事对他生前所在的学校以及国内核物理学界所产生的震动，却远远没有停止。

与钱程在校共事近30年的刘教授，对钱程的评价是“生性要强，情感脆弱”。他认为，钱程在自己事业发展一帆风顺的同时，忽略了对生活的其他感受和磨炼，尤其是情感世界。他无法忘记初恋女友因自己而自杀的事实，形成了一个永远也没解开的自责情结。同时又没能做到和妻子进行良好的情感交流和沟通，以至于两颗心在结婚后反而越来越远，造成了婚姻名存实亡的痛苦而尴尬的后果。而在远离亲人的日子里，他虽然和保姆相处得很融洽，但又放不下博导的架子，加之畏惧流言，以至于多年情感无处寄托。人到老年最怕孤单，而钱程恰恰是越到老年越孤单。刘教授认为，这是钱程选择自杀最直接的原因。

另外一些人认为生活得不到理解，才是钱程这位高级知识分子轻生的主要原因。家庭、情感生活上的孤独感固然使他“好累好乏”，但事业和人际关系上的孤独感更让他觉得失去了生命的支撑。他曾经那么执著地拒绝国外的留用而归来报效祖国，但在取得了那么大的成就后，当他想要“因私”去美国与妻儿谋求一段时间的团聚时，却不仅遭到拒绝，而且遭受到了批评；人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不可能只有为事业的“公心”而没有一点私念，更何况是他这样一位年过六旬的老教授呢？“探亲”不成造成尴尬，事业有成却得不到个人生活上的回报，由此而产生的孤独中再加上失落感，才使他真正觉得活下去没有意义。

脑科医院的大夫则认为，当时的钱程病态应视为一种抑郁症，而这种疾病在高校这类特定的人群中发病率极高；这和老师们平素疏于交流有直接的关系，同时也和他们因忙于事业而过于淡化家庭气氛密不可分。试想，如果钱程的同事们事发前及时觉察出他的反常，如果他身边有能赖以信任、推心置腹的朋友或亲人相伴，如果他的孤独感和失落感能得到及时的疏遣和排解，一个功成名就、学富五车的博士生导师又怎么可能在他最辉煌、最出成绩的年龄时选择自杀呢？

“钱程之死”留给人们的除了惋惜，更多的是警示。探究他的死因，上述的几种看法无论对否，都对我们敲响了一个警钟，要警惕、防范这种悲剧再度发生！我们应该明白，在国家的多年培养中取得了那么卓著成就的钱程，应该说他的生命已不仅仅只属于他自己，他的死亡无疑是国家、是科学界和教育界的一大损失。我们更应该痛心地觉悟，作为一个社会人，我们无法回避生活中的各种社会遭遇，我们应该有责任、有义务珍惜生命并且面对挑战和挫折，否则又怎称得上对自己负责、对社会负责呢？无论如何，像钱程这样以极端悲观的方式面对生活的，都是不足取的。但愿像“钱程之死”这样渐渐变得普遍起来的现象能引起人们的严重关注，但愿这种悲剧在我们的社会不再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