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乖不乖?心疼不心疼?”
每当库淑兰剪出一个得意的作品时就会向大家夸耀,她的剪纸作品中,男孩和女孩都穿着花衣服,长着可爱的娃娃脸。
库淑兰的作品中带着印象派般的童真,还有精致的谲异之美,时常被人称作“凡高奶奶”。
她在剪纸的时候总是全神贯注,有时在炕上一坐就是一整天,如果有人猝不及防地靠近,她会被吓一大跳。
库淑兰60多岁时依然带着纯真的笑脸,有时开心的手舞足蹈,像一个小孩子。
有一次她坐着拜访客人的小轿车,兴奋地向大家挥手。
人们想帮老两口拍照片时,库淑兰抓住老伴的手说:“这是我亲爱的、亲爱的心爱人么!”
旁边的老伴已年近古稀,一脸木然,两人一动一静的表情形成了鲜明对比,大家哄堂大笑。
库淑兰和老伴打了一辈子架,两人谈不上什么美好的爱情,但库淑兰心里,永远装着纯美的童话故事。
在库淑兰艺术纪念馆门口,有一个四米多高的剪纸雕塑名叫《江娃拉马梅香骑》,这是库淑兰的代表作品之一,描写了她心之向往的爱情。
而她现实中的婚姻生活,却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17岁嫁人,如入火炕
库淑兰在1920年生于一个穷苦家庭,她4岁时就被父母定下了娃娃亲,六岁开始跟着母亲学习画画和剪纸。
库淑兰小时候很顽皮,性格像男孩子,家门前的小沟边栽了很多桃树,桃子还未成熟时,她就带领孩子们爬上树边吃边糟蹋,所以村里人叫她“猴桃儿”。
九岁的时候,母亲给库淑兰缠小脚,她晚上就会偷偷地解开,妈妈气得想打她,父亲则带了很多好吃的哄她。
到了15岁的时候,公公催得很厉害,库淑兰只能早早辍学,在家里学习手工活,她平时都会练习绣花和剪纸,自己置办嫁妆。
17岁时,婆家催着办婚事,库淑兰也对自己的爱情充满了希翼。
在结婚前,她摆弄自己的嫁衣,试了这件试那件,只有妈妈知道,结婚对女儿来说意味着什么。
妈妈伤心地哭了一场,两个妹妹也跟着一起哭。
库淑兰带上了自己心爱的口琴、书和砚台出嫁了,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段苦难的人生之路。
刚嫁入婆家的库淑兰从来没有进过厨房,对着案板和面盆傻眼了,她不会和面不会烧菜,急得满头大汗。
家里兄弟们还要种庄稼,不会做饭的小媳妇不受待见,在丈夫的拳打脚踢之下,她的做饭水平提高了很多。
库淑兰的丈夫身材高大,没有多少文化,丈夫沉默寡言脾气也很坏,稍有不如意,就是一顿打骂。
有一次院里晒了枣儿,库淑兰在做饭的时候没注意拦牛,让牛闯进院子里吃了几粒枣。
丈夫马上火冒三丈,拿着叉子朝她手臂扎了一下,扎了两个口子,血流不止。
平时苛刻的婆婆帮她包扎,伤心地哭了:“你父亲离得这么远,也不来看看你,把你领回去脱生了,要不然迟早要把命送到我土匪儿子的手里呢!”
库淑兰气得把自己的书都烧了,砚台也砸掉了,她觉得,生活对她太残酷。
不过库淑兰的性格本来就有些野,而且也比较坚强,就这样,她从困苦中活了下来。
在丈夫的打骂之下,库淑兰反而如顽童一样,和丈夫对着干。
有时候丈夫追着她打,她就爬到树上躲避,爬到树梢上时还会“欧,欧”地喊着挑衅,底下就飞来砖片穿过树叶之间“嗖嗖”直响。
很多邻居在暗地里都嘲笑她是个“没有盲肠的人”,意思是忘性大不记仇,没心没肺。
那时候库淑兰和丈夫关系不合,和小姑子却情同姐妹。
小姑子比她小三岁,她却叫小姑子“姐姐”,小姑子经常教她烧饭做菜,有时候饭菜出了差错,还时常站出来帮她承担责任。
库淑兰的绣花和铰花(剪纸)手艺非常好,所以经常被一些条件好的亲戚朋友请去做手工,有时一住就是大半年。
这时候,库淑兰可以不考虑家里的家务活,一心一意做手工活,手艺更加精进,有很多妇女都会慕名而来请她帮忙。
库淑兰生了儿子之后,丈夫无端地打骂少了很多,两人的夫妻敌我矛盾,转移到了大家庭矛盾。
那时候的生活负担很重,丈夫偷偷卖掉了一头驴,被几个兄弟和公公联合起来打了一顿。
丈夫起了逃离的心,夫妻两人就带着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离开了,搬到了娘家村子赤道乡王村(富村),住到土窑洞里。
那时候物资贫乏、缺医少药,库淑兰在10年内总共生了13个孩子,只活三个。
下来
艺术大师的“双面人生”
1985年,库淑兰不慎跌落悬崖,昏迷了40多天,20多天吃不下东西,家人和亲戚已经为她准备后事。
库淑兰平时很热心,也喜欢给别人帮忙,所以人缘很好,邻居们陆陆续续来看她,光是送来的鸡蛋,就有三四百个。
坚强的库淑兰还是醒了过来,等她醒来之后,自称“剪花娘子”,她的剪纸手艺更是如有神助,技艺突飞猛进,剪出的作品比以往提高了一个层级,色彩运用也更加地鲜活。
库淑兰的剪纸作品经过创新,摆脱了以往的传统模式,有一种耳目一新的震撼效果,也让她名声大噪。
库淑兰经常会神神叨叨,剪纸的时候会哼着歌谣,如果没有人打断,唱个几天几夜也不重复,有的邻居还会叫她“库大仙”。
“剪花娘子”其实是库淑兰精神世界当中崇拜的一个偶像,在苦难的现实生活中,她找到一个和自己灵魂交流的突破口,让自己变得更加坚强。
2000年的时候,央美教授吕胜中过来拜访她,两个大师在炕上进行剪纸对垒竞赛。库淑兰剪了一个“剪花相公”,吕胜中剪了一个“剪花娘子”。
看到吕胜中给自己剪了一个剪花娘子的化身,开心地赞叹道:“你看我剪花娘子多漂亮!”
这个剪花娘子的小红人坐在莲花上,她的头发如同莲花瓣一样飞扬,圆圆的小脸憨态可掬,纯真可爱。
库淑兰剪的“剪花相公”穿着民族服装,手里拿着一把小剪刀,古灵精怪,两个人都对对方的作品非常满意。
库淑兰和吕胜中等人用了三天时间制作了一个小红人“招魂堂”,成为当地一个小景点,吸引很多人前去参观。
“招魂堂”四周墙面上贴了一万多个形态各异的小红纸人,屋顶上还挂着一串串密密麻麻的红纸人,总体有一种谲异的气氛。
不过仔细一看,又有一种振奋人心的精神气息。
那些小红人就像律动不息的生命,又像川流不息的红色人流,让人叹为观止。
中国的农妇,靠手艺赢得人生
对库淑兰来说,她剪纸时从来不讲究那么多,觉得好看就行,在普通美术生眼里的透视和配色,都要屈服于她眼中的“好看”。
在1988年之前,窑洞中还没装电灯,库淑兰对电灯很向往,所以她的作品当中有很多醒目的电灯泡、太阳等东西。
她剪的电灯像一个倒挂梨子,里面还有灯丝,边上长着两边叶子。
单独看倒挂梨子似乎没有什么美感,但是把它放到作品当中,却起到了画龙点睛的效果。
库淑兰作品中原创的个人风格非常强,有时有人会问她,为什么人在侧脸的时候,嘴巴也是正的。
她回答:“嘴巴还有啥正的,侧的?”
所以,她的剪纸中还有一种类似毕加索的抽象风格。
库淑兰的作品中,不管男孩或者女孩,都穿着色彩斑斓的花衣服,库淑兰觉得很好看,觉得那样很乖,让人心疼。
库淑兰剪的洋伞跟牡丹花在别人看来没多大区别,都是花骨朵朝上的,上面大下面小,后来也没有人质疑她,因为这样的剪法反而有种可爱的幼稚美。
她的剪纸当中,很多东西都是似像非像,游离在现实之外,她剪的房顶也如叶子一般,有人问他为什么房顶不是三角形的。
库淑兰理直气壮地反驳:“啥叫三角形呀,房顶上边小下边大,不剪成这个样子,你说怎么剪?”
在她看来,房子的四个角是金铃,风吹金铃叮当响,这是一种意境,大师心中天马行空的想像,是普通人难以惴测的。
库淑兰的作品配色自然明艳,有人请教她是怎么配色的,有什么讲究?
她笑笑说:“没什么讲究,胡配哩……”
然后她想了想说:“为主的色配上色,其他的配成下色子嘛?”
在她眼里,只有上色和下色两种颜色,放在一起搭配的时候,颜色鲜亮的是上色,颜色灰暗的是下色。
这样的想法很直观,压根没有那么复杂的弯弯绕绕,搭配在一起好看就可以了。
除了创作上很自由之外,库淑兰总是保持着纯真阳光的情感,也成了她作品中的特定风格。
在剪纸作品《江娃拉马梅香骑》中配有歌谣,字面意思是:新郎江娃拉着马,新娘扎着蝴蝶结坐在马背上。
江娃不小心把花鞭甩到江梅脚尖子,江梅叫道:“哎呀呀,我疼哩!”
小两口打情骂俏很恩爱,或许,这也是库淑兰梦想中的爱情美好的模样吧。
老年生活依然清苦
库淑兰出了名之后,生活状态有所改善,但仍过得很清苦,她的儿女们也都没有多少钱。
库淑兰也经常出去干农活,干累了回来舀一碗生水就直接“咕咚、咕咚”喝下去。
年轻时,老伴对她拳打脚踢,年纪大了后,脾气才平和了许多。
老伴也会多干一些家务活,烧炕这些事都是老伴做,库淑兰就可以多出一些时间专心地剪纸。
有一次,老伴烧炕的时候把文化馆送来的两床被子烧着了,被单也烧坏了,连房子都差点被烧着。
老伴痛心疾首,急得一哭二闹三上吊,想要寻死觅活。
库淑兰一连几夜不停守在老伴床边劝说,才阻止了老伴的想法。
后来,县里知道了他们的困难,就给他们送来了新的被子和毛毯,但是他们又舍不得用,仍然用破烂的旧被子。
因为房间疏于打理,引来小偷的光顾,把他们家800元的辛苦钱给偷走了。
损失了一笔巨款之后,老两口就更加节衣缩食了。
库淑兰和老伴平时不怎么烧饭,有时十几天才蒸一次馍,平时吃饭,就是馍馍和水凑和一顿。
库淑兰对彩纸有种特殊的痴迷,在参加剪纸班的时候,她主动承担起班里打扫卫生的任务,那些彩纸的边边角角都舍不得扔,装在自己准备的化肥袋子里拿回家去做手工。
她的剪纸作品中有很多星罗棋布的小星星和小装饰,就用一些边角料来做,一幅幅精美的作品就这样诞生了。
库淑兰的作品得过很多大奖,有很多国家收藏,1996年,76岁的她用巧手惊艳联合国,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杰出民间艺术大师”的称号。
80多岁时,库淑兰还生活在小屋子里,空间很狭小,里面凌乱不堪,她腰痛得厉害,只能跪着做饭,身体状况堪忧。
2004年12月19日,库淑兰离开了人世,“剪花娘子”的剪纸成为了绝版。
贫瘠的土地也可以开出鲜艳的花朵,库淑兰一生贫苦,她为自己找了一个全新的精神世界。
“剪花娘子”成了是她心中的偶像,后来又成了她自己,是用来抵抗残酷现实的一个信念和精神。
每当人们看到库淑兰的作品时,看不到她的苦难,只觉得满满的欣喜和感动。
在色彩斑斓的作品里,藏着充满童真、乐观阳光的小故事,留给后人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
库淑兰离开了,她曾经住过的窑洞外,如今已经长满了杂草,找不到进去的路。
她像一个误入凡间的天使,陡然又回到了历史深处,只有那五光十色的剪影留在了人间。
参考文献:
《库淑兰剪花娘子传奇》2003-4,湖南美术出版社,作者:文定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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