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之际,遭遇中国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洋务运动以求“自强”“求富”,中兴四名臣也是各有所长,论外交,我们宣传曾纪泽如何周旋沙俄赢得伊犁;论洋务,我们感慨李鸿章奔走艰难终难救清朝于覆亡。但有人说,50年后,郭嵩焘的影响会高于曾国藩、左宗棠。
这不禁令人想起,中学历史课本上是学到过郭嵩焘其人的。我们今天就来看一下郭嵩焘当不当得起如此评价。
郭嵩焘(1818年—1891年),湖南省湘阴人,晚清著名的洋务派官员,湘军创建者之一,中国首位驻外使节。与曾国藩、左宗棠相比,郭嵩焘今日的名气远不及,即使在湖南当地也多以他做过很大的官员,如此认知而已。时至今日,停留在国人历史认知中也仅评价他:中国外交先驱。
郭嵩焘的祖父是当地首富,即“富甲湘阴”,几代人在城中经商使得郭嵩焘视野较为开阔,也很尊敬商人群体,认可私营对经济发展的作用。曾言“民有利则归之于国家,国家有利则任之人民,是以事举而力常有继,费烦而用常有余。”
第一次鸦片战争时,他是浙江学政的幕僚(学政负责一省科举之事,与督抚平行,地位很高),他没能亲临战场,但对近代军事的强大始深刻认识,更多从客观上认识西方。
1856年,为帮湘军筹款,郭嵩焘去了上海,当时租界设立才10多年(1845年11月29日,英国与清政府签订《上海土地章程》),郭嵩焘见到西洋人建筑,在街上,郭嵩焘遇到洋人小孩子,他有感受:西洋人不仅重视器物文明,也重视精神文明。
郭嵩焘科举成功后,入值南书房,得咸丰皇帝信任。第二次鸦片战争前,咸丰派郭嵩焘去天津,为僧格林沁帮办防务,承诺他与僧王“平行”,而非幕僚。(僧格林沁是一介武夫,刚愎自封,主张以战争解决英法使团要求到北京互换《天津条约》这件清朝皇帝不同意的事情)后在僧格林沁弹劾下,郭嵩焘被迫返京,被皇帝降二级留在南书房继续任用,但他请病假回籍。(他一生三起三落,每次都是辞职而去,绝不贪恋权位,尸位素餐)
郭嵩焘回原籍后,不到一个月,英法联军攻入北京,咸丰仓皇逃到承德,后咸丰在热河病死,慈禧太后联络恭亲王发动辛酉政变,肃顺一党被彻底清理。肃顺与湖南系士人交好,幸亏郭嵩焘辞职回乡,躲过一劫。
1876年冬,郭嵩焘率副使刘锡鸿等随员三十余人启程赴英,在伦敦设立了使馆。当时,英国已完成工业革命,国内资产阶级开始反对黑奴贸易,“西洋大国以爱民之心推类以及异国无告之民,设法以维持之,其仁厚诚不易几也;其勃然以兴,又何疑惑哉。”
郭嵩焘曾私下对友人说,他发现英国重视平等,而清朝还是四民社会,缺乏平等观念。郭嵩焘抄录过一句话:人人有自立之权,人人有自爱之意。意思是享受权利,才能追求上进。
当时清政府要求驻外使节写日记,上交清廷保管。郭嵩焘下笔颇勤,其中“西洋以智力相胜,垂两千年。麦西、罗马、麦加迭为盛衰,而建国如故”等,引起大清士林震怒,最终被毁版,永禁流通。郭嵩焘也因此被视为“卖国贼”。
1879年,郭嵩焘落入人生低谷,遭副手刘锡鸿举报(刘锡鸿颇通洋务,郭嵩焘曾称赞他“于洋务颇有见地”,刘锡鸿为官多年,得知郭嵩焘已成“此京师同指目为汉奸之人”,生怕站错队,牵连自己,所以迅速变脸),辞去驻英法公使之职。
是不是驻英公使的经历促成了郭嵩焘的认识提高呢?也是,也不全是。如果看接替其位的曾纪泽,曾纪泽懂英语,但骨子里一辈子是保守的,初到英国,他说:“中国上古殆亦有无数机器,财货渐绌则人多偷惰而机器失传。观今日之泰西,可以知上古之中华;观今日之中国,亦可以知后世之泰西。”认为西洋的机械化是古代中国的翻版。(曾纪泽基本上不出使馆,整理书籍、写字画画,依然是中国士大夫的作息方式,没有融入,有些消极)
不过曾纪泽毕竟是晚辈,如果看郭嵩焘怼同辈之人,才更能觉其性格:
郭嵩焘也写日记,但和曾国藩写日记不同,曾国藩是有意识写,准备给别人看。郭嵩焘写给自己,所以日记中有很多吐槽。
在日记中,郭嵩焘虽然怼人,但基本认识没有弯曲,比如他和骆秉章关系不好,但他说,老骆在湖南主政10年有功,他一走,湖南的各种问题就出现了。
郭嵩焘与曾国藩是拜把兄弟,还在岳麓书院时,郭嵩焘、曾国藩便已结为兄弟,共同约定,不论将来谁当上高官,都不互相保举,谁也不欠谁。
郭嵩焘对曾国藩办洋务有看法,但他承认,曾国藩做事光明正大,他也赞同天津教案时的处理办法,可当时湖南人认为曾国藩是“卖国贼”,甚至将他题写的“湖南会馆”的牌匾都砸了。二人都反对“借民拒外”,就是为了实现某种目的,煽动百姓仇视外国人,左宗棠、刘坤一最爱干这种事。
曾国藩步入晚年后,郭嵩焘认为他太消沉,认为他应利用影响力,登高一呼。终也只落得二人晚年互相指摘的局面。
1862年,曾国藩派李鸿章率淮军到上海,郭嵩焘随李鸿章去当苏松粮储道。郭嵩焘终其一生有任事的理想,只是他屡次失去这个权力,他写信给李鸿章说,我可以大声叫、大声喊,帮你造舆论,为你争取空间。
自上海一别,二人后半生再没见过面。郭嵩焘从追求富强,转向反对片面追求富强,所以他对李鸿章买船买炮办公司式的洋务不以为然,认为只追求了细枝末节,忽略了根本,即“西洋政教、制造,无一不出于学”。
左宗棠受重用,郭嵩焘帮了大忙,“中国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左宗棠有才华,能做事,但他出身卑微,科举屡战屡败,内心比较自卑,成功后,他变得极端自傲,处处要别人说自己好。左宗棠可以应付大场面,却不能一人独处。
郭嵩焘曾说:“文正(曾国藩)、文襄(左宗棠)一时元勋,发端亦由彼人。”曾国藩练兵,是郭嵩焘最早建议;左宗棠发迹,是郭嵩焘最早推荐。
后来左宗棠在福建带兵剿灭太平天国残部,到了郭嵩焘主政的广东后,左宗棠认为自己效命的是皇帝,不是郭嵩焘,就带兵北上了。郭嵩焘只好上奏,要求调左宗棠入广东作战,这让正阔步向前的左宗棠大为恼火,觉得郭嵩焘揭破了他献媚于上的心理。
从那以后,二人关系彻底破裂,晚年更是形同陌路。但郭嵩焘依然称左宗棠是国之干臣,如果左的见识、宽容度更好,对国家会更有帮助。左宗棠去世时,郭嵩焘感到“既伤且憾”。
郭嵩焘和左宗棠不同,左宗棠以自我为中心,不太考虑别人感受,郭嵩焘则深知别人需要什么,甘愿做过河卒子。
郭嵩焘是一个专业主义者,严复比郭嵩焘小30多岁;郭嵩焘是公使,严复只是留学生,可郭嵩焘认为严复懂洋务,是个内行,仅仅出于专业上的认可,便推重严复。(严复曾接触过曾纪泽、李鸿章、袁世凯等,却始终未获重用,自认郭嵩焘是平生唯一知己)
郭嵩焘是湘系经世派的代表人物,是他那个时代站得最高、看得最远的中国人,他的思想高度就是那个时代中国的思想高度。
郭嵩焘是一个真正有赤子之心的人,观察别人时,总是先看优点。他晚年自我反省,平生从没害过人。
郭嵩焘的性格中,有当时士大夫少有的明朗、坦诚的品质;认死理,常与别人看法相反;求实,与当时士大夫有“一虚一实,一诚一伪”之别。
晚清70年,面对西方文明,绝大多数传统士大夫表现得异常封闭、保守和狭隘,但郭嵩焘不将西洋文明视为动物性的、敌对的,甚至认为它已超越了当时的东方文明,他说:“虽使尧舜生于今日,必急取泰西之法推而行之,不能一日缓也。”
郭嵩焘是从世界看中国,所以不会过于自负。曾纪泽是从中国看世界,犹门缝中看人,常把自己看得过于高大。
郭嵩焘是从本末的角度去看问题的,他曾写道:“西洋立国有本有末,其本在朝廷政教,其末在商贾,造船、制器,相辅以益其强。”
晚清70年,士大夫中能真正清醒看世界的,郭嵩焘是毫无争议的第一人,其见识远超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被英人赞为“所见东方最有教养者”。
最后,我们以1878年郭嵩焘60岁时写下的这首《戏书小象(像)》作结:
世人欲杀定为才,迂拙频遭反噬来。
学问半通官半显,一生怀抱几曾开。
傲慢疏慵不失真,唯余老态托传神。
流传百代千龄后,定识人间有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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