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前男友阔别已久，见面后干柴烈火，呼吸间都是对方的味道...

1

孙心樱从未想过，她与朱启辛阔别一年之久，再次见面自己竟是那般狼狈模样。

那天她跟随救护车去接一个消化道出血的病人，那病人路上又吐了一次血，离得最近的孙心樱自然没能幸免，脖颈上、白大褂上飙到零星鲜血。

回到急诊刚交接完病人，她便被张璐火急火燎地拉到手术观摩室。

“心脏移植手术欸，像我们这种底层小实习生真是撞了大运才有幸一见，关键是主刀医生刚从国外进修回来，据说是男神级别的！”

一路上张璐喋喋不休。

孙心樱对手术充满了好奇，不觉也加快了脚步，只顾得上匆匆擦拭了下脖颈上的血迹。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赶到观摩室的时候手术已经结束，张璐懊丧得很：“早知道今天就算翘班也得守在这儿！”

孙心樱抬头看向大屏幕，定格的画面是手术完成之后，主刀医生对着屏幕竖起一根拇指，浅金色的窄框眼镜，镜片后的笑容淡淡的，是一种笃定的自信。

虽然全副武装，可那眉眼怎么就那么熟悉？等等，孙心樱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一把拉住张璐：“你是说主刀医生刚从国外回来？”

“是啊，据说昨天刚到，今天就开始手术了，这个朱老师也真够拼的。”

朱、朱老师？！某个猜测得到证实，这会儿孙心樱的心脏马上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朱启辛好像说过他回国的时间，可是这段日子她忙着实习，忙着考研，完全将它忘在了脑后。

说话间俩人已经走到电梯口，孙心樱摁了向下键，后面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摁了向上键。

下意识地回头，便撞进那双刚刚还在大屏幕上见过的、她再熟悉不过的眼眸中，那双眸中闪过讶异，很快被眼底微不察的愉悦取代。

“好巧啊，心樱。”朱启辛神色如常地跟她打了个招呼。

“是、是啊，好巧。”孙心樱恨不得找个地缝让自己钻进去，头埋得低低的。

朱启辛很快注意到她身上的血迹，皱了皱眉：“怎么弄成这样？”

孙心樱抬头，恰见旁边几个人也正诧异地看着她这副狼狈模样，顿觉又羞又窘，磕磕巴巴地解释：“就是刚刚被一个病人的血弄到了，还没来得及收拾就想过来观摩手术……”

孙心樱差点咬到舌头，这话说得，怎么听起来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似的！

朱启辛颔首微微一笑：“嗯，赶紧去收拾一下吧。”

那语气，听起来竟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电梯向上，朱启辛抬步跨了进去，电梯门阖上的瞬间，孙心樱看见他抬手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眼下青影明显，她的心里涌起一股莫可名状的滋味。

“喂，你看傻啦？”张璐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一副审问的架势：“看你俩刚才这一来一去的，你跟这个朱老师很熟吗？”

孙心樱心里暗道：呵呵，岂止很熟。

“他是我……我远房的一个哥哥。”

那三个在唇齿间滚了滚，即使面对好朋友还是难以启齿，可能，连她自己都觉得说出来像句玩笑。

“啧啧，”张璐摇了摇头，孙心樱突然有些紧张，只听她又道：“你有这层关系，怎么不早说，好让我也沾沾光。”

“哦，就是挺远的远房亲戚。”

远到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远房”，孙心樱有些内疚地想，她这样也不算欺骗朋友吧？

“那你刚才脸红个啥劲儿？”

“我有吗？”

“你还不承认，脸都红到耳尖，红到脖子根了！”

孙心樱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滚烫。

2

晚上孙心樱推门进屋，门口搁着一个黑色行李箱，想来朱启辛昨天到家，还没来得及收拾。

这段时间她一直住在实习生宿舍，临下班前收到朱启辛的信息：回家吗？我会晚点，不要等我。

她盯着“回家”两个字看了许久，心底像是生出无数柔软的触角，于是她拎着行李住回来了。

房子是简单的两居室，带个书房，朱启辛工作后把父母留给他的那套房子卖了，在离医院几站路的地段置办了这套房。

孙心樱将行李放置到自己那间卧室，她的这间朝南，采光好，空间也相对大一些，是朱启辛原先就安排好的。

回头盯着那个黑色的行李箱犯了难，纠结该不该帮他一起收拾，最后还是决定不管它，任它搁在那，毕竟她和朱启辛似乎还没熟到随意翻他东西的地步。

——帮着收拾行李，对未婚妻来说是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未婚妻”三个字，又让孙心樱心里泛起一丝异样，虽然她并不排斥，有时候甚至想到还会心生喜悦，可能只是还没习惯，不习惯这个称谓，也不适应这个身份。

他们在一年前订了婚，这件事本身充满了荒诞和戏剧性，先前也没有经历正常情侣恋爱的过程。

订婚之后朱启辛马不停蹄地去了德国，临走前把房子的钥匙留给孙心樱，方便她实习的时候入住。

半年前孙心樱开始了实习生涯，或许不愿一个人面对空荡的屋子，她只偶尔过来打扫一下，有他生活痕迹的地方，思念会浓烈得肆无忌惮。

现在那个人回来了，孙心樱反而有些紧张，这一年他们时常联系，也不过彼此慰问生活和工作、学业，想到要日日相对，毕竟是不同的。

朱启辛到家的时候，孙心樱正坐在餐厅的吧台上吸溜着一碗泡面，两脚悬空轻轻晃荡着。

见朱启辛被门口那个行李箱绊了下，她立马从高脚凳上滑下，站直了身子，攥了攥自己的衣服下摆，心底有些惭愧。

朱启辛将行李箱推开些，看着桌上的泡面皱了皱眉，孙心樱惭愧更甚，低声说道：“那个……我只煮了自己的份……”

穿着浅粉色家居服的女孩，半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清秀的一张脸，和这屋里的灯光一样柔软，看向他的神色却是拘谨的。

“我吃过了，对不起我没想到你可能还没吃晚饭。”

朱启辛说了这么一句，将行李箱推进自己的卧室，关上门，隔绝了里面的动静。

孙心樱又愣了好一会儿神，才想起要吃碗泡面。

临睡前房门被叩响，朱启辛斜靠在门口，人高腿长，将孙心樱覆在一片阴影中。

他刚洗过澡，松松裹着一件浴袍，短发稍显蓬乱，往下渗着水珠，也许是他此刻放松的神态，原本深邃的眉眼稍显柔和。

以孙心樱的身高，视线所及之处便是浴袍下隐约可见的胸肌。

她的大脑瞬间宕机，孤男寡女，深更半夜，这算怎么回事？这就要履行义务了吗？可是《婚姻法》并没有规定未婚妻某方面的义务吧？

孙心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都不知该往哪放，咽了咽口水，从凌乱的思维中努力组织语言：“这、这不太好吧？”

朱启辛似乎低笑了一声，抬手敲了下她的额头，“心樱，你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在想什么？该想的不该想的都已经想了一遍！

不及孙心樱回答，朱启辛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个盒子：“刚才收拾行李的时候找到的，送给你，就当实习礼物。”

啊，原来是误会一场。

孙心樱脑袋都要耷拉到胸口，默默接过盒子，正欲关门，可是朱启辛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

“你不打开看看？”

于是，孙心樱只得硬着头皮拆开精美的蝴蝶结，盒子里面躺着一支精致的签字笔，上面印着一串德文。

后来的孙心樱已然不记得自己有没有道谢，她关上门像只鸵鸟般裹进被窝，想到自己居然存了那样的心思，还被看穿，羞窘到捶胸顿足。

朱启辛在门口站了会，身体明明很疲累，心情似乎是前所未有的明朗。

3

好在先前的尴尬事件没再重复，两个人真正相处起来倒也自然，似乎又回到了他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那一年，但又有些不同。

如果时间正好一致，会一起上下班，晚上各据书房一角，互不干扰，偶尔，朱启辛会给孙心樱一些专业方面的指导。

朱启辛有晨跑的习惯，起初还会督促孙心樱一起锻炼，在见识了几次她可怕的起床气之后便只好任由她，而孙心樱每每起床，早餐定是备好的。

实习生活进行得忙碌而又充实，孙心樱全部精力用来适应儿科的快节奏。

床位上有个先天性心脏病的小病人，即将进行心脏修补手术，这场手术需要心外科的协助，孙心樱第一次与朱启辛有了工作上的接触。

例行的术前查房，作为需要接受考察的实习生，孙心樱被提问了方方面面的问题，涉及儿科、心脏内科和外科，她本就做了充分准备，一一对答如流。

“不错！”向来严苛的主任拍了拍她的肩膀。

朱启辛站在一旁，他是个情绪不太外露的人，俩人也很有默契地没有公开关系，他看着孙心樱，虽未置一词，唇角却是上扬的弧度。

结束后李嫣向朱启辛伸出手：“那么，就辛苦朱师兄了。”

李嫣是在读的儿科博士，身材高挑，气质出众，向来是清冷高傲的，孙心樱从未见她对人主动示好。

朱启辛轻握了下李嫣伸出的手，声音清清淡淡，又不失礼貌：“分内事，应该的。”

李嫣轻笑，眸光闪了闪，也收回了手。

不过短暂的交流，却很难不让人捕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关系，李嫣看朱启辛的眼神，让孙心樱的心情瞬间跌落。

这次合作之后，孙心樱绝非刻意打探，但是关于李嫣和朱启辛的谈论还是不绝于耳，她勉强拼凑，还原出一个版本。

两个人之前都是心外科陆教授的得意门生，可是一年前李嫣转而攻读儿科博士，而不久之后朱启辛便出了国。

“本来就是男才女貌，朱医生那么优秀，要是再加上李嫣家的背景，事业不是如虎添翼？”

“要不是一年前发生那件事，两人说不定早就公开在一起了。”

一年前李嫣和朱启辛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孙心樱并不知情，她只记得那段时间朱启辛明显低落的情绪，后来就发生了那件意外。

她一直不理解朱启辛当初为何那样果断地提出和她订立婚约，现在更要怀疑那是否出于他的本心。

4

朱启辛这个名字，自打孙心樱记事起就一直出现在她耳边，她的外婆和朱启辛外婆是表亲，外婆和妈妈说起朱家那孩子，都是赞不绝口。

似乎那个叫“朱启辛”的人样样优秀，是孙心樱需要看齐的标杆，可这种“别人家的孩子”往往会被当成假想敌。

孙心樱记着这个名字，但对这个人很是不屑，直到上小学的某一年，再次听外婆说起朱启辛，却是一声叹息：

“那孩子也是可怜，父母就这样丢下他突然离世，以后的日子有的苦喽！都怪那个酒驾肇事的司机……”

孙心樱出生在一个小康家庭，母慈父爱，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很难想象离开父母的生活会是怎样。

许是出于同情心理，从此她对朱启辛的怨念烟消云散，反倒对这个未曾谋面的人多了一份若有似无的牵念。

孙心樱没有想到的是，在她初二那年，在重点高中任教的父母将朱启辛带回了家。

见到真人的孙心樱呆住了，那个年纪的小女孩总是以貌取人，而朱启辛长得确实很好看。

少年的头发蓬松柔软，五官还没有完全长开，已经显现出立体的轮廓，瘦高的身材，斜斜挎着一个洗到发白的帆布书包，紧抿的薄唇勉强扯出一个弧度，看起来是冲着孙心樱笑了笑。

“心樱，这是启辛哥哥，他上高三学业重，妈妈看他在附近找房子住，想着我们家还有个空房间，就让他先住着。”

要不是母亲陈慧出声，孙心樱不知道还要呆看多久，她扬起圆润俏丽的下颌，眨了眨那双慧黠灵动的眼睛，冲他甜甜一笑：“你好呀，朱启辛。”

也是自那时起，她的视线被朱启辛占据。

朱启辛起早摸黑上自习，晚上到家孙心樱往往已是在和朱公会面，他的世界似乎只剩下“高考”两个字，一朱只给自己放半天假，也是约着同学一起去打球。

说起来他们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但是交集有限，朱启辛沉默寡言，孙心樱也几乎没见他笑过，但不妨碍孙心樱以自己的方式关注并且关心他。

一年的时间对孙心樱来说是飞速流逝的，朱启辛如愿考上省城的医学院，逢年过节只要放假回家乡，他必定会过来拜访。

一年前的那次见面却改变了他们往后的人生。

那天父母出去参加婚宴，朱启辛原本坐了一会便打算离开，孙心樱突然叫住他：“要不然，你留下来吃晚饭？”

随即她感到自己草率了，原本自己打算泡面凑合，现在要留客人吃饭，她会做饭吗？

可是她猜测朱启辛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他情绪难以掩饰的低落，较往日更加寡言，人也明显消瘦，深陷的眼窝让人心疼。

她不愿让他在这个寒夜就此孤独离开，留下来，说说话也是好的。

朱启辛顿了顿，最终点头应了下来，还是由他动手炒了两盘面，两个人各占餐桌一角，默默无言相对吃面。

外面下起雨夹雪，空气又添几分湿冷，屋内暖气充足，暖橘色的灯光下明明气氛温馨，孙心樱看着沉默的朱启辛，突然心里发酸。

这些年朱启辛确实成了她的标杆，她追逐他的脚步，考上同一所医学院，本以为可以经常见面，可是她上大一的时候，朱启辛读研，已经去了另一个校区。

一年仅一两次的见面，对她来说值得期待而有意义，可是他们之间终究是隔着千山万水，就如这一刻，朱启辛心里有事，可是他不会对她开口。

都说一醉解千愁，他不说，孙心樱自有办法给他解忧。

她拿出父亲珍藏的红酒，起初只是小口浅酌，后来越喝越上头，朱启辛似乎拦了几次，她已经不记得他说过些什么，好像都是自己在絮絮叨叨说话，倾吐内心无限心酸。

第二天早上被推门声惊醒，孙心樱头痛欲裂，入目的是父母震惊错愕的眼神，然后是从她身后爬起的朱启辛，眼神和她同样茫然……

父母都是思想保守的教师，难以接受他们撞见的一幕，朱启辛和他们进行了一场严肃而又郑重的交谈，表示自己愿意负责。

可是关于前一晚的模糊印象，孙心樱觉得她才是罪魁祸首。

是她怂恿朱启辛一起喝酒，自己还喝断片，朱启辛不放心她一个人，要留下来等到她父母回家，她主动让出自己的卧室让他暂住一晚。

她的卧室原先是朱启辛住过的房间，可是半夜她起夜之后，迷糊间习惯性地走向自己卧室……

遑论根本没发生什么，就算是有什么，也是孙心樱有错在先，可为什么要朱启辛负责？

朱启辛提出先跟孙心樱订婚，父亲大手一挥：“直接领证吧，反正心樱也到了法定婚龄，现在哪还兴订婚那一套？”

孙心樱瞪大了眼睛，有这么快就把女儿给卖了的吗？

“叔叔，心樱年纪还小，她以后可能会遇见更适合的对象，如果那样我愿意退出，所以领证等以后时机成熟再说，我不想现在就把她的一辈子定下来。”

朱启辛言辞恳切，听起来处处为她考虑，孙心樱甚至有种被珍视的错觉。

时间仓促，订婚仪式很简单，只邀请了两家近亲，朱启辛那边只来了舅舅一家。

看起来大家都很高兴，许是出于礼貌和惯有的修养，朱启辛一一回应长辈们的敬酒，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淡淡笑意。

孙心樱始终觉得有点不对味，陈慧看出她的纠结，问她：“心樱，难道你不喜欢他？”

孙心樱低头不说话。

“启辛来我家住的那年，我看出来是你最开心的一段时光，我和你爸爸关心他是因为同情、怜惜那孩子，你又是为什么？”

“等他走后你又住进他那个房间，说什么要沾染学霸的气息，不过那以后你学习似乎也刻苦许多，考同一所大学也是因为他吧？”

陈慧还细数了诸多细节，知女莫若母，孙心樱以为自己隐藏得很深的心思，原来早就被看透。

“我们早就看出启辛是个有前途的孩子，也有良心，一直惦记着我们对他的关照，这门亲事，说实话我和你爸爸很满意。”

“可是妈妈，你听说过『仙人跳』吗？”孙心樱眨巴了一下眼睛，“我觉得我们这样不太地道，就像在套路他，然后逼婚一样。”

陈慧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你觉得我们是在欺负他？可是我们的宝贝女儿到底哪里配不上他？”

大概是在喜欢的人面前，不自觉会变得卑微，会低到尘埃中，她先前的努力也只为一步步地，离他近一些，从不敢有太多苛求。

“聪明人可不会让自己吃亏，你启辛哥哥从来都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不会单单因为责任就把自己的一辈子搭进去。”

陈慧当时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是那样笃定，孙心樱听进去了，可是现在想来，聪敏如她母亲，大概也有失算的时候。

5

车内气氛沉闷，朱启辛余光瞥到副驾驶座上的孙心樱，她头靠车窗，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考研初试成绩公布，孙心樱以绝对优势进入复试，她选择的方向是儿科，陈教授手头上只有两个研究生名额，竞争激烈。

陈教授和朱启辛的导师交情甚笃，这次邀请朱启辛赴个家宴，朱启辛将孙心樱一起带着，其实也是存了一些私心。

朱启辛以为她心情紧张，试着宽慰她：“只是吃个便饭，不要有压力。”

“嗯。”孙心樱乖巧地应了一声，便再无下文，车内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

“那支笔怎么没见你用？”朱启辛不是话多的人，但他不想继续沉闷下去，纯粹是找了个话题。

“太贵了，舍不得用，用完就没了。”孙心樱依旧看着窗外，声音低低的。

她上网搜过，那是某个品牌的圣诞节限定版，舍不得用自然不仅是因为不菲的价格，还因为这算是朱启辛第一次正儿八经送她礼物。

她又顺便搜了下，送人签字笔的意义，结果是没有特别的意义，任何关系的人都可以互赠。

她有些失落，就像以往朱启辛每次去她家，都会给她带盒巧克力，她品尝着那种甜苦的滋味，多么期待里面包含着赠送女孩巧克力的特殊含义，可大概朱启辛只当她是一个爱吃糖果的小朋友。

“想什么呢，用完了还可以给你买。”朱启辛腾出一只手揉了把她的头发。

这个动作说不出有多亲密，孙心樱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顺势躲开了他的手。

气氛陡然变得尴尬，朱启辛清了清嗓子，收回手，注意力集中到路况上。

孙心樱最近一段时间情绪似乎有点低落，话也少，朱启辛的理解是因为学业压力大，可不知为何连带着对他也有些刻意的疏远，他觉得自己有时候面对这个小女生有些不知所措。

到了陈教授家，意外的是李嫣也在，她看到一起出现的两人有些诧异：“你们……一起过来的吗？”

孙心樱顿时头皮发麻，她没想过这种情况，该怎么解释她和朱启辛的关系？

好在李嫣给了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她冲着孙心樱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你是启辛的妹妹怎么不早说？我好多关照关照你！”

妹妹？！

管他呢，孙心樱如蒙大赦，指了指朱启辛，回以一个自以为灿烂的笑容：“他就是我表哥，关系太远了，之前我都差点忘了有这么个亲戚。”

朱启辛低头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有着些微的困惑，掩盖了眼底的暗潮。

陈教授拉着朱启辛到书房探讨一个病例，留李嫣和孙心樱在客厅。

两个并不熟悉的人为了缓和气氛，谈论的对象只有共同熟悉的人，孙心樱听着李嫣回忆了她和朱启辛在心外科的时光，一起做实验，一起值夜班，似乎是一段相当愉快的过往。

孙心樱心里涩然，那也是一段她从未参与的朱启辛的人生，可他们之间缺失的又岂止是那几年？

“要不是因为……”李嫣想说什么又及时收口，神色怅然，“启辛出国后都不怎么跟我联络了，可能还是生我气吧。”

那是导师培养朱启辛主刀的第一台手术，手术经历了好几个小时，但是很顺利，原本他要留在医院观察病人术后情况，但是那晚李嫣值夜班，她催促朱启辛回去休息，并且保证会帮他留心病人情况。

可是那天夜里病人突然出现胸痛，李嫣只当是术后反应，没有太在意。

第二天病人死于严重的术后并发症，如果及时处理完全可以避免，被判为医疗过失。

后来李嫣父亲出面协调才安抚住家属情绪，作为处分，朱启辛被禁手术一年，可比处分更严重的是内心的懊悔和自责，那一晚他应该留在医院，他把事故归结于自己的责任缺失。

原本申请了很久的出国名额下来，朱启辛打算放弃，可陆教授坚持让他出去学习，顺便调整心态，好在一年之后归来，他仍能自信地站在手术台上。

那桩大家讳莫如深的事故，还是张璐出于好奇打探之后，再转述给孙心樱，孙心樱才得知，原来当时朱启辛面对的是这般困境。

她此刻很想问问李嫣，她和朱启辛有没有交往过，如果他们是因为那件事分开，是不是还有重修旧好的可能？而她，在中间横插一脚又算怎么回事？

可她揪着衣服下摆，终究没能问出口。

回去的路上，孙心樱几次欲言又止，车内暗淡的光线下，只能看到朱启辛线条硬朗的侧脸轮廓，紧抿的薄唇带着点疏离和低气压，显然不适合交谈。

于是对着李嫣没能问出口的疑问，只能继续烂在心里，任其发酵，然后堵到心口发慌。

6

晚些时候朱启辛又出去了一次，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酒气，躺倒在沙发上，不一会儿呼吸变得均匀深长。

孙心樱伸出手指轻轻捅了他一下，没有动，大概真是睡着了，眉头紧蹙的样子看起来有点难受，转身想去拧把热毛巾，朱启辛猛然间睁开眼睛，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怀里。

扑面而来的男性气息将她淹没，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瘦削的少年，胸膛坚实有力。

他的眼神幽黑深邃，像深不见底的海水，孙心樱觉得再这么对视下去自己会溺毙在里面，下意识地挣了挣，没能挣脱开，男女力量悬殊，朱启辛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孙心樱觉得今晚的朱启辛有点不一样，她不得不去猜测，是因为见到李嫣吗？

清亮的眼中渐渐迷漫起水雾，不知是不是因为最近瘦了，睡衣显得宽大，因为刚才的动作，衣领滑落，露出圆润的肩头和精致的锁骨。

朱启辛喉结滚了滚，在某个瞬间，想立马把她据为己有。

大概是感觉到身下人的颤抖和瑟缩，朱启辛勉强拉回一丝理智，她在害怕，是紧张，还是抗拒？

终究还是不忍，帮她整了整衣领，翻身下了沙发，直至浴室的冷水淋在身上，朱启辛似乎才清醒过来。

他酒量不浅，但是平时克制，不爱热闹更不贪杯，今晚朋友聚会，只是象征性地喊他一起，没人想到他真去了。

心里莫名有些压抑，一个人在角落喝酒容易上头，沈卓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自来熟地勾着他的肩膀：“心樱的表哥是吧？那你也是我的大表哥！”

“表哥？”朱启辛失笑，所以孙心樱在外人面前还真是这样解释他们之间关系的？

他对这个沈卓有点印象，是孙心樱的同学，好像他们几个实习的同学关系都不错，经常玩在一块儿，他还听孙心樱提起过这个沈卓。

“人是好人，对谁都热情友好，也很聪明，就是志向不在学医上，只等拿到毕业证书继承家业。”

她当时是这么说的，朱启辛没放在心上，可这一晚他发现，沈卓并非只想当她的普通同学。

那么孙心樱对他什么感觉？是个好人？

“好人”的定义太宽泛了，朱启辛突然如鲠在喉。

沈卓没有在意朱启辛脸上神色，自顾自诉说着对孙心樱的好感，最后他举起酒杯：“要是我继续加把劲追求她，大表哥你会支持我的吧？”

朱启辛忽略他向他伸出的酒杯，仰头灌下一杯酒，有点辛辣的刺激，他差点被呛到。

“那得看心樱自己的意思。”喧闹嘈杂的环境将朱启辛这句话淹没。

他以前好像是说过，孙心樱要是有更加合适的对象，他可以退出，可不知是当时高估了自己的气量，还是经历了这些日子，他已经没有先前的潇洒。

而他的情绪，竟然可以轻而易举掀起巨大波动。

7

那晚的事情就像一个不值一提的小插曲，孙心樱羞恼之余生出几分薄薄的愠怒，可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气什么。

而她来不及沉溺在这些小情绪中，实习生涯便遭遇波折。

李嫣“关照”她的方式是对她变得苛刻，总安排一些别人避之不及的事情给她，孙心樱选择将之当作学姐的严苛。

这些天流感肆虐，孙心樱似乎也快中招，她头脑胀痛，喉咙也有点痛，本想请个假，未及开口，李嫣又开始发号施令：“这个家属告知书你去签一下字。”

孙心樱看了眼李嫣扔过来的病历，有些为难：“可是师姐，季维的家属很难沟通……”

李嫣讥诮地看着她，说出的话充满了讽刺：“怎么？连这点事情都搞不定，还想报考儿科的研究生？”

孙心樱深吸了一口气，放弃抵抗，走进病房。

“你们别整这些没用的，我家孩子昨晚住院，到现在还没退热，要你们这些医生有什么用？”

孙心樱再次耐着性子解释：“可是季维妈妈，发热要查明原因，一味退热只会掩盖症状，更何况只是低热……”

“只是低热？！在你们医生眼里这些都不是问题是吧？所以看你们是一点不着急！怎么？还想拖出大问题来？”

孙心樱有些无可奈何，她的意思是只是低热，没有到需要立即药物退热的地步，可季维妈妈抓住她话中一点漏洞就咄咄逼人，半点解释的余地都不给。

她虽然理解家属紧张孩子，可他们总把焦躁发泄在医生头上，她觉得头更痛了，身体虚晃了下，闭了闭眼才勉强站稳。

殊不知她的表情看在季维妈妈眼里，就是对她的不耐烦，火气便又窜了上来。

“你们这些小医生，本事没有，脾气挺大，说了几句就不耐烦了？！”

季维爸爸还算明事理，他打算劝说几句，没想到季维妈妈直接把火气撒到他爸身上，引发了夫妻间的战争。

孙心樱站在一旁无所适从，原本想要劝架，推搡间被抡了一个巴掌……

孙心樱请了假，倒不是因为挨了那一巴掌带来的心灵创伤，而是真的中招，开始发热咽痛，吞了几颗药在宿舍昏昏沉沉躺了一下午。

迷糊间她的身体变得很轻，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托起，也不知过了多久，有只大手覆在她额上，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她便贪恋地抓住了那只手。

再度睁开眼的时候，自己正躺在休息室，手上输着液，朱启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窝深邃，甚至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他的一只手正被她紧紧地攥在手里。

孙心樱突然鼻尖发酸，脸上还火辣辣的疼，委屈和愤懑汹涌而来，她甩开那只大手，侧身朝里，拒绝他的凝视。

朱启辛倒是极有耐心地坐上床沿：“心樱，经过这件事，你还想选择儿科吗？”

他已经从张璐那了解了事情的始末，李嫣让她这个实习生独自去做医患沟通确实不合适，可这样的事情以后难保不会遇上，正好可以让她对以后要走的路做好心理准备。

“选，我为什么不选，在你眼里，只有李嫣才有资格选择儿科吗？”孙心樱觉得自己绝对是恃宠而骄，仗着生病朱启辛不会跟她一般见识，才会这样肆无忌惮。

虽然发热，头脑却好像比先前灵光，她想或许李嫣是因为得知了她和朱启辛的真实关系，才处处针对她。

原本的恋人因为工作上的问题分开，又因为凭空冒出的一个未婚妻而不能破镜重圆，这样想想，她这个未婚妻是挺让人讨厌的。

“其实没有那么难的，订婚只是口头约定，没有领证，随时可以取消，你不必为了顾及我爸妈的面子，或者跟谁置气，就把自己的下半生搭进去。”

孙心樱紧张的时候会习惯性攥东西，这回她紧攥着被角，感觉朱启辛沉默的时间有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良久，他说：“心樱，你就是这样看待我们之间的婚约的吗？”

8

孙心樱醉酒那晚朱启辛一直很清醒，她明明想着安慰朱启辛，可最后不知怎么话题却引到自己身上。

于是朱启辛听着她又哭又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她说，追随一个人的脚步并不会累，累的是走了好远还是隔着千里万里。

“他要是去当老师，我也会成为老师，他要是去做律师，我也会成为律师……”

朱启辛看着她生动的表情，心情有些复杂，竟有些艳羡那个被这么认真喜欢着的人，他牵强地笑了一下：“那应该庆幸，他没有作奸犯科。”

“不会的，”孙心樱摇了摇头，一手拄着下巴，眼神亮晶晶的，冲他眨巴了一下，“他是全世界最好的人，他去当医生了，我已经跟他考了同一所学校。”

就像平地炸起一声惊雷，朱启辛敛起了笑，看着孙心樱认真的表情，开始回忆他们相处的过往。

在他那段困顿艰苦的时光，孙心樱无疑是给他温暖的人，她爱笑爱闹，性格开朗，似乎跟谁都能处好，可细细想来，她对他的关心应该是特别的。

怕他累提醒他多休息，看他瘦了要他多吃肉，每天一杯牛奶放在他桌上，天冷提醒他加衣，总是比陈慧先想到给他添被子……

有那么几次他冒出一个想法，觉得她像个小主妇，随即又觉得荒诞，她还那么小，怎么可能呢？大概还是不敢往那方面去想。

高考的考场外总是候着许多家长，他走出考场，漠然地拨开人群，以为自己只会是一个人。

可是有个小小的身影在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之后，惦着脚尖焦灼地往里张望，一张小脸晒得通红，见到他激动地挥了挥双手，咧开嘴角，眼中的焦灼转变为煜煜的光芒。

因为那个眼神，分开后的时光多了许多念想。

原来那双眼中藏着被掩藏起来的少女情怀，是他太迟钝没有发觉，还是这么多年，她都已经褪去稚嫩、出落得亭亭玉立，他仍习惯性地不敢往那方面去想？

那个夜里他失眠了，然后听到房门被推开，猝不及防地，有个人影钻进他被窝，她的身体火热，脚上却是冰凉。

她把双脚缩进他怀中，像是找到了热源，舒服地沉沉睡去。

朱启辛呆怔在那，一动不敢动，最后他伸出手臂，将她拥进怀中，就像抱着那段晦暗时光唯一触手可及的温暖。

他并不贪婪，想着就抱一会就好，可他连日失眠，怀里抱着个人却前所未有的安心，眼皮一阖竟一下子睡过头。

再后来，顺水推舟地订了婚，他感觉还不错。

在国外那些日子，想着家里还有个小未婚妻等着他，一颗漂泊的心便像有了归属。

可是直到现在他才恍悟，他急着把她留在自己身边，从未想过“未婚妻”这个身份带给她的压力，也一直忽略了确认彼此的感情，才会给对方带来巨大的不安全感。

“他们说了很多关于你和学姐的事情，我只是不想让你为难……”孙心樱简直要被自己感动到哭泣。

朱启辛叹了口气：“那我还没问你沈卓呢，我好像说过你要是有更好的选择……”

接下去的话，他难以说出口。

孙心樱转过身，眼里满溢起水光：“你混蛋！我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吗？”

她又急着解释：“我只是把沈卓当成普通同学，你要是听说了什么，可千万别当真！”

朱启辛摊了摊手：“那么我跟李嫣也是一样的，以后别自己瞎猜。”

他又揉了把孙心樱头发：“我会尊重我们的婚约，从一而终，希望你也没把它当儿戏。”

答案似乎令人满意，可这一切只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婚约吗？孙心樱眨了眨眼，好像，又少了点什么。

可由不得她确认，朱启辛又被一通电话叫走，以后再想追问，又找不到合适的开场。

张璐和沈卓站在休息室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朱启辛从里边出来。

张璐很是气愤，亏她之前大肆宣扬朱启辛是她好朋友的表哥，为了沾点好朋友的光也是辛苦，可转念一想，未婚夫这层关系可不比表哥来得亲吗？顿时又乐了。

而沈卓，意识到自己在这位“大表哥”面前说过的话，简直要挖个地洞钻下去，还能顺利完成实习吗？毕业证书给发吗？

自那之后，李嫣倒是没再为难孙心樱，她本就只是一时想不开。

那天朱启辛避着孙心樱，向陈教授坦诚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未婚妻”这三个字着实让李嫣震惊了一把。

他搬出这层关系，又请陈教授对孙心樱多加关照，态度恳切谦恭，李嫣哪里见过这样的朱启辛。

当年发生那件事故，他被禁手术一年，李嫣要去请求父亲给他出面，却被朱启辛制止，他总是骄傲的，不屑于这些人情，现在的改变只是为了那个孙心樱。

陈教授拿他开玩笑：“小孙不论是初试成绩还是实习表现，都是可圈可点，这你还不放心？”

“是，小孩自己很争气，”朱启辛挠了挠后脑，“这不是怕万一没考上陈教授的研究生，回家对我哭鼻子吗？”

提起孙心樱，他的眼里闪过骄傲，还有一丝温柔的宠溺，也是她未曾见过的。

虽然先前大家都说他们俩很相配，连她自己都要相信，可朱启辛确实没有回应过她的示好，她以为是因为那件事所以朱启辛更加疏远她，原来，是因为有了婚约。

那天朱启辛抱着孙心樱去输液，不顾任何人的眼光，仿佛眼里只有怀中人，那样紧张在意的神色，李嫣终于清醒，自己从来没有在他眼中。

9

后记。

孙心樱毫无悬念地考上研究生，实习生涯也画上句点。

毕业典礼那天，她穿着学士服热得汗流浃背，竟然看见一个不怕热的，六月天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手里捧着大把紫色的丁香。

再仔细一看，那个人竟向她走来，除了朱启辛还能有谁？

他将手中的花递到孙心樱面前，笑容如清晨微风：“我想以未婚夫的身份和你谈场恋爱，可以吗？”

孙心樱仰着脸故作傲娇，笑容却在嘴角溢开：“那我要是说不可以呢？”

“直接领证，娶回家。”

“喂，有这么霸道的吗……那，还是先恋爱好了。”

“我没有谈恋爱的经验，那么以后请多指教。”

孙心樱想，那个问题已经无须问出口，因为答案，已经在她心里。

小剧场：礼物

医生口袋里的签字笔都是用哪扔哪，不知哪天就扔光了，又不知哪天，口袋里会多出几支不知是谁的签字笔。

而认识小孙医生的都知道，她那支签字笔可是她的宝贝，逢人就炫耀，那是她老公当年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

某天她突然发现上面印着一小圈德文，起初以为是签字笔自带的，可上面有几个字母吸引了她的注意，像是她名字的拼音。

她缠着朱启辛给她翻译，可朱启辛只是含糊其辞：“送人都这样写的。”

都这样是怎样？写什么？

好奇心驱使，孙心樱点开了翻译软件。

那一串德文的意思是：送给我的未婚妻，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