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肝宝贝奖门人：《兰心大剧院》：没有好的娄烨，只有更好的作品

救人、杀人、搜集情报、传递信号，敌我身份难以分辨，错综复杂的局势如同不断膨胀的气球随时可能爆炸，于堇在这乱世中越陷越深，逐渐失去了对命运的掌控。

文 | 王迟到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两年了。

2019年11月，金鸡百花电影节“国产新片展”原定开幕片《兰心大剧院》在展映前夕被临时换片，原定12月7日上映的档期，也随之被撤档。

之后，中国电影市场经历了行业寒潮和疫情打击，《兰心大剧院》也迟迟没有动静，甚至还遭遇了片源泄漏的事故。

当很多人就快要忘记这部电影的时候，它终于出现了。虽然没有太多宣传，档期也只安排在国庆档之后。但巩俐+娄烨，依然值得这份等待。

大时代里的小故事

《兰心大剧院》两年前原定的上映日期12月7日，正是珍珠港事件发生的日子，也是影片故事的结局。

1937年11月上海沦陷，仅英法租界未被日军侵入，被称为“孤岛”。在那个特殊的历史节点，一件小事也足以扭转宏大的历史潮流。复杂的派别竞争、多变的政治局势、隐藏的间谍汉奸，任何风吹草动都像蝴蝶效应一样可能演变成漩涡。

而巩俐就是那个漩涡的中心。

她饰演的于堇是一位享誉国际的著名演员，这与巩俐的现实身份产生了有趣的互文。在局势紧张的孤岛时期，于堇高调返回上海，名义上，是为了出演旧爱谭呐的话剧《礼拜六小说》，但真实的目的是什么？没有人清楚。

于堇身边围绕着多方势力，而这些人又各自拥有危险身份。她的前夫不知什么原因被关押拷问，她的法国养父在为同盟军搜集情报，突然出现的“迷妹”白玫在为重庆方面工作，话剧制片人莫之因则是缺乏底线的汉奸。心思单纯的也许只有老情人谭呐，单方面相信于堇只是为了他的作品而来。

救人、杀人、搜集情报、传递信号，敌我身份难以分辨，错综复杂的局势如同不断膨胀的气球随时可能爆炸，于堇在这乱世中越陷越深，逐渐失去了对命运的掌控。

戏中戏的结构让本就扑朔迷离的故事更加难辨虚实。巩俐扮演执行间谍任务的演员于堇，而于堇在话剧《礼拜六小说》中扮演一名真实身份为地下党员的工厂女工；巩俐和赵又廷在影片中的旧恋关系，又与于堇和谭呐在话剧舞台上的重逢交错并行。

黑白影调消弭了虚实的色彩区别，对话戏又多采用近景特写，现实与戏剧之间的边界被有意模糊了，加上娄烨惯用跳切，有时候一场没有铺垫的对话戏，得等到一方叫出另一方的名字，才能分清两人是在戏里还是戏外。

很多人因此批评这部电影“混乱”“难懂”，但若细品，在迷雾中找出线索，不失为一种乐趣。况且，虚实难辨本就是于堇的人物属性，呼应了影片的双重结构。演员、间谍，都是通过扮演他人来混淆视听、以假乱真。

于堇到底是谁？此刻她在演戏还是在完成任务，流露的是真情还是假意？观众感受到的迷惑恰恰是影片本身所呈现的沉浸式效果。

“我们生活的状况差不多也是如此，你有时候分不清真假，分不清是虚假的还是真实的。或者说，虚假就是现实的一部分。”娄烨如此解释他对影片虚实相融的处理态度。

关于影片采用的黑白色调也是争议点之一。这样的设计是否真的有必要？我也曾有过这样的疑惑，直到我意识到，这是上海，又是抗战时期的英法租界。要呈现战乱中荒诞的颓靡，没有比黑白灰更好的选择了。

这个决定并非从一开始就明确。在影片筹备阶段，剧组人员在布景、服装上花了极大的心思去还原历史、搭配颜色。选择黑白灰，这些努力基本等于“白费功夫”。娄烨也纠结了很久，甚至在组内进行了投票表决。不过，也许正因为这样的“费力不讨好”，让这部电影呈现出了堪比彩色片的精致与繁复。

不管影片口碑如何两极，巩俐的表演都是公认的好评。她在两个身份之间辗转，在多方力量的角逐中穿梭，中英日文多种语言的台词也都流畅切换。巩俐对角色的信念，散发于一呼一吸一颦一笑间，魅力不减当年。

当然，其他的演员也都分别给出了极佳的表现。张颂文仅出现两场戏，却创造了影片的两个剧情高潮点。

不想再做关谷神奇的王传君终于还是说了日语，这些年来他演的角色不多，却总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在《罗曼蒂克消亡史》，就靠着几句上海台词，吸引了娄烨的注意。

再小的角色都藏着无限可能。这也是话剧演员黄湘丽的第一部电影长片，她被孟京辉盛赞为“顶尖表演”，在舞台上多年的千锤百炼，让她拥有不输巩俐的灵性与气场。

永远会带来惊喜的娄烨

在《十三邀》第四季，徐峥对话许知远时曾坦言，非常想和娄烨合作，但“我怕人家看不上我，觉得我太商业了”。

影迷们喜欢称呼娄烨为“娄公子”。在第六代导演之中，他是特立独行的一个，每部作品都带有强烈的作者属性。他在自己建立的影像美学中一意孤行、自言自语。喜欢他的人不可自拔，不喜欢他的人也会接受无能。

但两极化的评论并不会影响娄烨的创作，他只拍自己想拍的东西，哪怕途中遭遇诸多阻挠。小田切让说起对娄烨的初印象：“像个少年一样。”尽管娄烨那时候已经五十多岁了。

“禁片导演”一度是娄烨的代名词。《苏州河》因“未送审参加电影节”被禁止在国内上映，《颐和园》以同样的理由被电影局禁止拍片五年。同时遭受处罚的还有《鬼子来了》，姜文直到十年之后才又有了新片《让子弹飞》。

解禁复出后的《浮城谜事》在取得龙标后面临二度审查，娄烨不服，经过漫长谈判最终折中允许一处修改，但同时放弃国内公映版的导演署名权。

上一部作品《风中有朵雨做的云》，3年之间内被要求修改119处。影片上映后又被限制宣传。本应同年上映的《兰心大剧院》，直到今天才重新与观众见面。

于冬说，《兰心大剧院》是娄烨迄今为止“最商业”的一部作品，有枪战动作戏，又巨星云集。但核心上娄烨从来都不曾变过。摇晃的手持摄影，多线并进的跳跃剪辑，简略的台词，细腻的情感，依旧是他最容易辨认的标志。

这种独树一帜的美学风格难以用过往的流派进行归类。如今也已经成为导演的韩帅在关于娄烨的毕业论文中将其称为“新感觉派电影”，这是一个生造的概念，借鉴于“新感觉派小说”。

韩帅曾担心这个大胆的想法会被娄烨否定，但她并不知道，《兰心大剧院》的原著作品，虹影小说《上海之死》和横光利一小说《上海》，后者正是日本“新感觉派”小说的代表作品之一。在韩帅看来，娄烨的电影和“新感觉派”相似，都是“主观优先”。他展示的是一个主观感受到的世界，而非客观现实。

这就是娄烨任性的地方，只跟随内心感受，不愿迁就于任何外力。

这需要形式上极大的灵活性。所以他的剧本往往只有最简单的表述，比如说话，走路，具体怎么表现依托于演员的自由发挥，摄影机只是跟随记录。那些几乎把人晃吐的手持镜头就是这么来的。《兰心大剧院》中，张颂文的几场戏全部都是即兴发挥。

对演员而言，潜力能够被彻底解放，几乎所有跟娄烨合作过的演员都说这是一种“享受”。像周迅、郝蕾这样富于灵性的演员尤其能被突显才华。当然，这也会让整个拍摄时间拉长，一场戏拍几十遍，把后期剪辑折磨得死去活来。

第六代导演不热衷于宏大叙事，更聚焦个体的情感，就像拿着手术刀把角色解剖角色的内心。娄烨曾说，“对历史的叙述都是关于今天的叙述。”

《兰心大剧院》虽然是谍战题材，但选择剧场，娄烨依然是“夹带私心”的。他的父亲是话剧团的演员，母亲是上戏的老师，娄烨从小在剧院耳濡目染，“我是戏剧世界的产物”，能够回上海、回剧场拍戏，是他的自我缅怀。

影片后半段，剧院内发生激烈枪战，敌我双方死伤惨重，连台下的观众也有惨遭被误伤的。娄烨如此解释这场戏的设计：“暴力进入剧场，演戏的，看戏的，无一人能幸免。这是这部电影的态度。”果然，他还是那个娄烨。

娄烨对电影的热爱是纯粹的，所谓的“意义”并不重要：“你很难说一部影片对今天的意义，你可以说所有影片都对今天有意义。从广泛意义上讲，电影提供了一面镜子，让你看到过去和今天的关系，或者它提供了一个不一样的视角让你能够用另一种视角看这个世界。但你很难说清一部电影具体的意义在哪里。”

尽管已经产出那么多极富盛名的作品，但从来都没有最好的娄烨，因为他总是在准备下一部更好的作品。你可以永远相信他给这个世界所带来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