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秸垛上的夕阳

麦秸垛早就矗立在那里，上面一个红红的夕阳。

麦收的时候，夕阳挂在天边，父亲拉着一车麦秸卸在房后面。

几个孩子跳上麦秸垛，蹦来蹦去，要把麦秸踩实。

平时，孩子们都是到房顶上蹦跳，而这种蹦跳是父亲严厉禁止的，以免把房顶跳塌了。

但是，父亲拉一车麦秸卸了之后，就会鼓励孩子们上去蹦跳。

孩子们头顶着夕阳，在麦秸上蹦跳。麦秸上的土腥味，麦秸成熟的味道混在一起，在孩子们的呼吸里交融，荡漾。

夕阳的光抚摸着孩子们汗气蒸腾的头顶，就像抚摸一个个刚蒸熟的馒头。

父亲用叉子挑麦秸，扔到麦秸垛上去，嘴里喊着，注意点，看着叉子。

孩子们会玩一些花样，光着脚丫子，手脚并用，扣着墙缝爬到房上去。在房子的后山墙上坐一会儿，看看西天的夕阳和火一般的晚霞，再看看头顶暗蓝的天空和白云，就觉得要飞起来。

于是，他们要从房上跳下去，并不是跳到地面上，那样会摔坏了腿，要跳到房子下面的麦秸垛上。

父亲要是知道了，绝对会禁止他们往下跳的，就是攀爬到房上父亲也是禁止的。

他们趁着父亲到地里拉麦秸的空档，爬到房上，要在夕阳的光里往下跳。

大点的孩子用手扒着房檐，身子垂下来，一松手，就跳到了房下的麦秸垛上。来了一个腚蹲儿，不过蹲在麦秸垛上，反而很舒服。

跟着跳的孩子腿肚子转筋，手臂发抖，颤颤巍巍扒着房檐，往下跳。

没人说他们胆小，也没人灌输什么价值观，但他们认为跳下去才是英雄好汉，跳下去才能合群，跳下去才能被同伴们承认。

于是，一个接一个跳下了。

都跳到了麦秸垛上，没有一个跳到梆硬的地面上，当然也就没有什么危险了。

胆子大了，就要换个花样。

夕阳躲到了树丛里，但老辣的光还是射到了房檐上。

趁着没有天黑，孩子们可以再玩一会儿。

他们坐在房檐上往下跳，站着往下跳，而最初扒着房檐往下跳就成了被淘汰的姿势，不会有人感兴趣了。

父亲拉了一大车麦秸，把麦秸垛弄得高高的，都赶上半截房子的高度。

孩子们只是蹦跳，不能把麦秸垛踩实了，只有扒着墙缝跑到房檐上，往下跳，才会把那么高的麦秸垛踩实了。

父亲发现他们的秘密，看看麦秸垛的高度，就没有发火，只是说，别摔坏了腿！

孩子们获得允许之后，跳得更起劲儿了。

浑身冒汗，头发已经被汗水湿透，而麦秸垛里的尘土飞到胳膊、脸、脖子、大腿上，仿佛包了一层厚厚的壳。

但孩子们正兴奋着，谁也顾不上搓一搓脖子里的污垢。

麦秸垛越垛越高，离着房檐越来越近，孩子们的胆子也越来越大。

他们轻松爬上房檐，站在房檐上往下跳，没有了第一次跳的胆怯，反而很兴奋，豪气干云。

麦秸垛被踩下去大半的高度，夕阳的光已经从房檐消失了。

孩子们回家，费水，费馒头。

父亲往麦秸垛上扔了一层土，回家吃饭。

天色暗下来，夕阳里的狂欢也早已散去。

下过一场雨之后，麦秸垛塌下去一大截，其实，即便孩子们不去踩，麦秸垛也会在一场雨之后塌陷下去的。

让人啧啧称奇的是，下雨之后，麦秸垛上蒸腾着白气，白气里有一个红彤彤的夕阳。就好像蒸了一锅的馒头，蒸汽里有一颗红色的圆圆的宝石。只是，那锅馒头永远揭不开锅，只是蒸腾热气，散发热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