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夏日

　　■ 星青

　　早晚丝丝凉爽的风拂来，才恍然发现，季节已经悄悄把夏日带走，把一年中最热烈的季节带远了。

　　岛屿夏日是最热烈的季节。阳光从来不吝啬它的光芒，日头毒辣得令人睁不开眼睛，从大门走到院子，已经满头大汗，别说下田劳作了，仿佛把全身的水分都蒸干，和海滩上一条咸鱼没什么区别。岛屿上劳动的人把自己的皮肤晒得成了健康的古铜色，全身都是黏糊糊的。在这样的天气坐下来劈开一个椰子，仰头喝个痛快。

　　植物永远保持着最旺盛的生命力。无论是高大的乔木还是脚底下的野草，每一棵都铆足了劲儿往下生根，伸长脖子往上长。眼到之处的花一年四季都处于盛开的姿态，美得不知疲惫。如果走进热带雨林，你更是会被这些植物的生命力所惊艳。合抱不过来的参天古木，他们伸出巨灵一样的手臂，仿佛在说着天上的事情。高不可攀的乔木下，葳蕤的草木拦着我们的去路，灌木之下还有苔藓、兰草和蘑菇等。雨林深处是草木的王国，而我是这片王国的一个不速之客。雨说下就下，来得毫无征兆，在古木的庇佑下竟然也躲过了一场雨。石头变得光滑起来，一不小心和土地亲密接触。淡蓝的雾气氤氲于草木间，露珠在叶片上闪着光。植物释放出来清新又混合着香甜的芬芳，忍不住大口大口吸一口气，像是把整个雨林的香吸到我的肺里。凉凉的、甜丝丝的。嗅觉找到了我久远的记忆。

　　我在这座翡翠山城度过了六年的求学时光，在这里打开了求知的大门，认识到一个民族的前世今生。古老而湿润的城市底蕴接纳了一个孩子迷茫和敏感。从大海走向雨林，从雨林又走向大海，无论我走在地球哪个角落，仿佛我一回头，身后那片莽莽雨林依然蕴藏力量。

　　高中时代我和友人一口气爬上岛屿的最高处，俯瞰着群山的苍茫，原来我们置身在岛屿不自知，现在又置身在岛屿腹部的群山中。在山顶上大口呼吸，大声呼喊，把青春的汗水都挥洒在路上。很多时候仿佛植物长在我的身体里，或者我变成一棵热带植物野蛮生长。长成一棵松，以肆无忌惮的姿态在天地间舒枝展叶，接受完全的阳光、完全的雨水和完全的自由。也许这就是生长在热带岛屿的特性。

　　夏日最浪漫的要数晚霞了。相对于朝阳的蓬勃，我更喜欢余晖的温柔。漫天都是金色的彩霞，有一点紫，有一点蓝，流动起来又有很多金色和橙色，各种色号晕染在里面，伟大的调色师在调着这一天最后的色彩。万事万物经过一天日光的暴晒，终于可以安静下来。就像忙碌了一天的身体，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停下来看看日落，和这一天好好道别。我曾在许多地方看过落日，童年时期夕阳从椰子树那边掉下去，从岛屿西部的大海掉下去，现在我漫步在昌化江畔，永恒的落日伴随着永恒的晚霞，在江面上洒下最后的余晖。那么多变幻莫测的云，像他又像你，从遥远的天际奔驰而来，以各种舞蹈的姿态经过这个孤独的小岛，经过一个小岛上牵着一头老牛、抬头仰望天空的小女孩。老人会从夏日晚霞的色号预测台风，把牛牵回家绑在树下，风台就要来了。我的心还停在云那里，刚刚的那些云朵似乎追着我又似乎我追着它们。

　　夏天的记忆当然和水分不开，再不游泳夏天就要过去了。余晖下，最喜欢的是跳进河里洗一个痛快的澡。小时候光着屁股从岸上跳下去，“咚”一声，溅起水花，脑袋早已潜入水底，把整个人都泡在水里，像一条鱼一样自由呼吸。或者仰游看蓝得彻底的天空，大块的云朵仿佛掉下来砸中我的脑袋，我就这样眯着眼睛看，忘记了时间，把夏日的烦恼都抛在岸上，在水里我就是宇宙的中心，展开四肢游到日暮西下，游到天上流云变幻，游到海水变蓝，游到夏天溜走，游到地老天荒。外婆唤我回家吃饭的声音在水里回荡！

　　很多年后我再也没有这样畅快地在水里做一条鱼。

　　岛屿的夏天，在热带的阳光下，万物日夜生长，我不停地老去。却永远记住夏日热烈的生命力和肆无忌惮地绽放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