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塔利班夺权后首次发布会，却难言乐观

当地时间8月17日，塔利班召开自占领阿富汗首都喀布尔以来的首次新闻发布会。塔利班发言人主要谈及五点：

一是再次重申“不寻求报复”，一切曾与塔利班斗争过的人士，包括翻译和军事人员，“都将被赦免”，不会有人去敲他们的门；

二是塔利班将“在伊斯兰教法框架内实现女性权利”，允许妇女工作和学习，以及在教育和卫生等领域开展活动；

三是私营媒体可以“继续保持自由和独立”，但不应该违背伊斯兰价值观，不能反对塔利班、民族价值观以及国家统一。

此外，塔利班发言人还表示反对毒品走私，以及致力于发展和邻国之间的友好关系。在这五点之中，我主要想谈一下前两点，也就是特赦前政府人员和女性权利问题，这也是当前外界最为关注的两点。

当地时间8月17日晚

塔利班召开占领喀布尔以来的首次新闻发布会

不在少数的人认为，塔利班作出的“承诺”体现了这个传统的政教合一政权趋于“开明”和“世俗化”的新形象，但我对此并没有那么乐观。首先说大赦前政府官员这件事情。就大部分已知的通过暴力实现的权力交替而言，新政权清算、报复旧政府人员，是极为普遍的。塔利班如果真能克制这一点，的确是一种难得的气量和魄力，历史罕见。

但问题是，这种普遍的报复与清算，往往不是发生在政权交替的最开始，而是在此后的一段时间内持续进行，就像绝大部分的新政权都会最终清算、报复旧政府人员，它们一开始也都是以一纸特赦令起手。

因为这其中有着现实的必要性和利益考量。马上得天下，岂可马上治天下？塔利班如果想要在短时间内掌控阿富汗，实现从一个地方武装势力向一个国家政权的有效转变，就必须要仰仗前朝的遗老遗少。近的包括如何维持医疗、教育、交通、治安这些社会公共服务不至于中断，远的包括掌握全国有多少人口，哪里有什么资源，哪些区域有什么产业，又该如何发展，这些对于过去20年里以军事斗争为主线的塔利班而言，不可能、也没这个时间另起炉灶、从头做起，只能赦免前政府的人员并与他们进行合作。

此外塔利班之所以能从5月的全国攻势开始，到8月中旬，短短3个多月席卷全国，并不是因为塔利班有多么厉害，而是因为前政府军过于无能，大量投降。根据欧美媒体报道，在塔利班进入喀布尔前，原政府部队7个军级单位中的至少2个，已经向塔利班投降。而在塔利班进入喀布尔后，阿富汗原政府多达30余万的安全部队要么投降、要么逃散。在这些大概率还携带着武器装备的降军和乱军得到“有效处理”之前，塔利班只要还留有一丝理智，就会表达出一个宽大的赦免态度，别无选择。

值得注意的是，自8月17日以来，塔利班已经在有计划地收缴各地武器。某种意义上，当前外界任何对塔利班特赦政策的解读，包括我自己在内，都为时过早。接下来塔利班会不会逐步替换自己人，以及待政权稳固后会不会暗戳戳秋后算账，才是我们应该关注的，届时再对塔利班的政治包容性和魄力下定论也不迟。

第二，有关“在伊斯兰教法框架内实现女性权利”。没错，塔利班承诺了要实现女性权利，并看似是在某种法治逻辑下践行这一点。但问题是，伊斯兰教法，即Sharia law，并不是一种具体的法律，它泛指一切以古兰经和伊斯兰教学者的裁决为基础所构建的法律体系。每个伊斯兰国家的伊斯兰教法都不尽相同，换言之，塔利班所谓的伊斯兰教法，完全在于其自身对于伊斯兰教义的解读。所谓“在伊斯兰教法框架内实现女性权利”，翻译一下就是以塔利班觉得合适的方式来实现女性权利。

那塔利班是怎么解读的呢？上一次塔利班掌权时，20年前，阿富汗的女性不被允许工作，8岁之后不允许接受教育，此前只能阅读古兰经；除非有男性亲属陪伴，否则不允许离开家，甚至不可以站在阳台上。当时的塔利班官员公开宣称，“女性的脸是一切腐败的根源”，禁止女性的形象乃至是包含女性的词汇在公开场合出现。不遵守规定的女性会被鞭打乃至是处决，涂指甲油甚至会被砍掉手指头。相比较而言，外界高度关注的塔利班强迫女性穿罩袍burkas反而显得没那么丧心病狂。

1999年11月16日

塔利班在体育馆公开处决

因不堪忍受家暴而杀死丈夫的妻子

当然我前几天也有谈及，今天的塔利班不尽然还是当年的塔利班，就像他们这次在记者会上也具体谈到“允许妇女工作和学习，以及在教育和卫生等领域开展活动”。但问题是，学什么，学到几岁，在什么领域工作，在教育和卫生等领域开展什么活动，塔利班全部语焉不详。

即便塔利班在女性问题上能做到和以前一刀两断，我依然很难想象塔利班会突然间成为伊斯兰世界某种世俗化的超级先锋，切实做到保障女性能拥有和男性一样的社会地位和权利。当塔利班发言人嘴里说出实现女性权利时，这的确是一种难得的进步，但这种进步与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相比，仍有一定的距离。在塔利班以更多的努力证明自己之前，无论是“开明”还是“进步”的评价，也许都是一种不必要的浪漫主义幻想。

当然，有的人会问，这和中国，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阿富汗与中国接壤，地处“一带一路”关键节点，如果中国要成功打通向西的亚欧大陆桥，就离不开一个稳定的阿富汗。而一个塔利班控制之下的阿富汗未必能实现这一点。

塔利班的成功，首先是美国的失败，证明了美国制度移植的傲慢，和所扶持的阿富汗政府的腐朽不堪，但这一切并不能说明是塔利班就是正确的。塔利班证明了美国是错的，但塔利班未必就能更正这个错误。一个坚守原教旨主义以及性别隔离主义的政教合一政权，只会在绝望的民众之中催生出更多的极端主义，乃至是重演阿富汗此前的战乱与崩溃。

届时混乱未必就会止步于阿富汗境内，而不延烧至我国。要知道，当前西部边疆的稳定是经年累月的流血与牺牲才最终换来的，因此我们一定不能过于乐观。对于塔利班，必须静观其变，听其言观其行，而不能被简简单单几句话就忽悠瘸了，更不能产生不切实际的期待。

作者：艾司仁，深圳卫视直新闻特约主笔。

文章系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