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龙之死：「神枪手」万光旭的终结时刻

激战前夜

1997 年 8 月 14 日 17 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了上栗县公安分局的宁静：当日凌晨 1 点左右，被通缉的杀人犯罪嫌疑人万光旭，出现在了他的岳父黎金来家中。而提供这条线索的，正是黎金来本人。

值班民警大惊，立即将这一消息向上级汇报。

21 时 30 分，武警上栗区中队就接到了公安分局的电话。由于万光旭随时可能离开，这场抓捕行动迫在眉睫。指导员唐绪荣知道时机的重要性，于是一边向上级请示报告，一边开始集合部队、检查武器装备，做好战前动员工作。

22 时，萍乡市刑警支队副队长吴万清带领 3 名刑警抵达上栗区，与上栗区公安分局副局长胡世燕、萍乡市武警支队参谋长付洪生等人汇合，紧急成立了联合指挥组，并决定由吴万清担任此次抓捕行动的总指挥。

很快，由派出所民警、治安民警、刑侦民警和武警中队组成的 37 人抓捕队伍便集结完毕。根据黎金来提供的情报，万光旭只持有一支 64 式手枪。64 式手枪射程短，杀伤力有限，对此，行动组为部分军警配备了 81 式自动步枪，其余人使用 54 式、64 式和 77 式手枪。

万光旭所潜藏的地点，是上栗镇龙合村炉罐冲，此地因四面环山、状似炉罐而得名，地形极为复杂，沟壑纵横其间，易守难攻，历史上曾是土匪出没之地、劫贼藏身之所。而万光旭所住的，是一栋钢筋水泥结构的三层楼房，位于炉罐冲的西北角，坐北朝南。楼房前是一片稻田，视线开阔，任何动静都容易被发现；楼房后面，则是大片的竹林和灌木丛，东西两侧各有一户人家，极其便于逃跑。根据黎金来提供的情报，万光旭住在二楼西边的后面房间。

行动组经过谨慎的分析之后，决定将 37 人分为 10 个战斗小组，每组 3-4 人。其中，刑警大队教导员余伯群、武警实习排长洪高炉、战士袁自良为第一抓捕小组，负责破门抓人；为防止万光旭逃跑，又指定了两个抓捕小组和一个机动组进行掩护和策应；另外，根据地形和周围建筑，行动组又布置了 6 个小组，埋伏在房屋周围，将万光旭完全包围起来。

尽管一切准备就绪，抓捕万光旭势在必得，但行动组仍然不敢掉以轻心。他们与黎金来商量好，等到凌晨 4 点开始行动，黎金来协助开门再实施抓捕，一面打草惊蛇，引发一场恶战。而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他们的担心并不多余，甚至准备严重不足。

万光旭究竟是何许人，只身一人，此时却让 37 名训练有素的军警严阵以待？

天才射手

万光旭，1970 年出生于江西省永修县的一个农村。据村中认识他的人回忆，万光旭从小就擅长各种运动，足球、篮球、跑步、游泳都非常精通，中学期间就被推荐到了当地体校，经过层层选拔后，万光旭最终毫不费力地，就进入了市体工大队，成为一名射击运动员，主攻手枪 25 米射速项目。

男子 25 米手枪速射项目，是奥运会传统射击项目之一。要求运动员站在离靶 25 米远的地方，立姿单臂持口径为 5.6 毫米的手枪，无依托进行射击。运动员总共要在三个阶段内，射出 60 发子弹，每个阶段包含四个五连射，第一阶段限时 150 秒，第二阶段和第三阶段分别限时为 20 秒和 10 秒。10 秒内完成四个五连射，可见对技术的要求之高。

万光旭似乎是一名天生的枪手。在两年的训练期间，他不仅掌握了高超的射击技术，训练之外还琢磨过爆破原理；同时，他具备了极强的心理素质。业余时间，万光旭经常会去郊外打鸟，就算是飞行中的鸟，他也可以做到枪响鸟落，他甚至能够判断出子弹在空中因风速影响的距离；不管是训练还是比赛，他也从未出现紧张失误的状况，屡创佳绩。可以说，万光旭当时就是体工队一颗即将升起的射击新星。

教练对万光旭赞赏有加，认为他是天才射手。如果一切都按部就班，也许万光旭有朝一日会在国际赛事上崭露头角，为国争光；而他本人，就算不能荣华富贵，至少也能丰衣足食，过上体面的生活。

然而，万光旭并不是一个理智、安分的人，暴戾的性格很快就为他的人生画上了转折的一笔。

在平时训练中，万光旭常常不守规矩，迟到、不服从管理、寻衅滋事，当众打架时有发生，俨然一个刺头。但他成绩优异，因此教练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长此以往，万光旭就格外地嚣张。

1994 年，万光旭在市体工大队，与一名女运动员陷入了恋情。没过几个月，这名女孩就因为无法忍受他暴戾的性格而选择了分手，并很快与一名足球守门员在一起。

万光旭感到自尊心受到了羞辱，不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反而扬言是这名守门员勾引自己的女友。找到时机后，万光旭将这名守门员暴打一顿，随后被公安局带走，拘留一个月。

按照当时体工大队的制度，如果运动员被拘留或者入狱，将被立即开除。万光旭还未开始发光的职业运动生涯，就这样被自己亲手葬送。

尽管无缘职业运动员，但凭借他的运动天赋，如果找一份正经的工作，仍然不愁生计。

但万光旭却不这么想。

「恶龙」传奇

离开体工大队后，万光旭不愿意做一些收入微薄的工作，也不想回到农村老家，而是留在城里，跟一些无业游民混在一起。万光旭性格强势，做事心狠手辣，又玩气枪，擅长射击，当地的小流氓常常对他十分畏惧。没过多久，他就混出了一点「名气」，身边聚集了一帮「江湖哥们」。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万光旭多次因打架、盗窃被拘留数次，他曾对同伙这样说道：「其他我什么都不会干，就会玩个枪。会玩枪能干吗？当军人警察没门路，就只能去抢了。」曾经的理想被自己毁灭之后，他在犯罪的道路上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1995 年 11 月 4 日，万光旭与几个同伙，流窜到广州市从化区，伺机盗窃了一名民警的 64 式手枪，并借机网罗「小弟」，招募了很多同伙。接下来一年多，连续作案多起。这段时期内，他还专门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龙啸天」，可见其性格的凶悍跋扈。

万光旭带着「小弟」，多次持枪抢劫高档汽车，在黑市上卖掉后获取高额利润。这时候的他，可谓「风光一时」，过着糜烂的生活，光是情人，他就包养了 4 个。他的妻子知道他的这些事迹，却从不敢抱怨半句。

赃款很快就被他挥霍干净，尝到「甜头」的万光旭，决定干一票更大的。

1996 年，万光旭与同伙绑架了一名澳门的老年商人，勒索巨款。出乎他意料的是，澳门商人的家人选择了报警。在警方的严密计划下，经过层层侦查，警方找到了万光旭的下落。在刑警破门而入的瞬间，反应极快的万光旭跳窗而逃，几个同伙全被警方抓获。

绑架不成，万光旭开始被警方追捕。在逃亡的路上，他遇到一名公安巡警的盘查。做贼心虚且凶残至极的他，掏出 64 式手枪，趁巡警没有防备，当场将其杀害。

这次可不同于以往的抢劫、盗窃和绑架，持枪杀人，杀的还是警察，万光旭已经没有了回头路。没过多久，万光旭开始被江西、广东两省的公安部门联合通缉。

尽管被通缉，万光旭仍然高调行事。1997 年 6 月 25 日，万光旭在广东惠阳，再次遇到民警盘查，他直接掏出手枪，将民警击杀，并抢走了民警的 64 式手枪。此后，他又多次在广东作案，专做杀人越货的勾当。

做事不计后果的万光旭，得罪了当地的一个帮派。这个帮派曾多次扬言，要给万光旭一点颜色看看。然而一个夜晚，万光旭带着枪，找到了这个帮派的「管理层」，一夜之间，将他们全部屠杀。

万光旭极尽嚣张之态，自以为聪明，殊不知，此时警方已经对他布下了陷阱，只需等他主动钻进来。

忍无可忍

在江西省萍乡市城北 18 公里处，有一条 4000 多米长、号称「天下第一洞」孽龙洞。在当地传说中，很久以前有一条孽龙在这里兴风作浪、无恶不作，企图将江西变为泽国。道教「四大天师」中的许真君许逊，与孽龙经过激烈的交战后，将其镇压于孽龙洞中。

尽管传说并不可信，但在孽龙洞附近的上栗镇龙合村，万光旭可谓一条名副其实的「恶龙」，臭名远扬。

在告发万光旭之前，龙合村的村民黎金来，对这位女婿的忍耐就已经达到了极限。

黎金来是一个老实的庄稼人，与妻子柳桂文生有两个漂亮的女儿。一家虽然过得并不格外富裕，但也其乐融融。谁知道，这原本和谐的四口之家，最红却被万光旭搅得天翻地覆。

1992 年初，黎金来的小女儿黎朝萍登上了南下的列车，前往广州务工。黎朝萍上车后刚刚坐下，发现对面一个一米八的小伙子盯着自己，目不转睛。黎朝萍第一次远离家门，又正值花样年华，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小伙子先开了口：「我叫万光旭，是江西人。」在得知黎朝萍要去广州后，万光旭又自称曾在广州当过几年保安，对广州非常熟悉，愿意带她熟悉广州。黎朝萍非常激动，初次出门就遇见热情的老乡，还对自己如此照顾，于是很快就对万光旭产生了好感。

达到广州后，两人就开始过上了同居的生活，而黎金来和柳桂文此时都还蒙在鼓里。1993 年底，黎朝萍带着几个月的身孕，和万光旭一起回到了老家。

尽管老人对这个年轻人并不满意，但无奈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只好为他们举办了热闹的婚礼。起初黎金来只是不了解万光旭，但他万万没想到，在与女儿结婚后，这位不速之客的真面目才暴露出来。

万光旭婚后作案不断，家人并不知情，但他包养四个情妇的事情，却众人皆知。1994 年的一个夏天，万光旭竟然将一个情妇带到家中，并在黎家后山坡的树林里鬼混。

这一幕刚好被柳桂文发现。柳桂文当即骂了他几句：「你要胡搞，也去别的地方，怎么跑到我家门口来搞？要是给亲戚朋友看到，我们还怎么在村里住？太过分了！」

谁知万光旭非但没有感到羞耻，反而暴怒起来，掏出手枪顶在柳桂文的脑门上，说：「关你屁事，再啰唆，老子一枪打死你！」

柳桂文吓得差点晕厥过去，从此对这位女婿，两位老人敢怒不敢言。而万光旭的来历，也让他们感到迷惑和恐惧。

直到 1996 年 11 月的某一天，他们才知道答案。

这一天，萍乡市上栗县公安局刑侦干警郑美彬，把黎金叫了过去，打开保险柜，拿出一张照片递到他面前，说：「这张照片上的人，你认识吗？」

「认识，他是我女婿万光旭。」黎金来说。

「万光旭是一个集杀人、抢劫、盗窃、绑架于一身的重案犯罪分子，早被公安机关通缉，你知道吗？」郑美彬问。

「不，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黎金来吓得不轻，哆哆嗦嗦地回答。

接着，郑美彬把万光旭的通缉资料拿给黎金来看，并告诉他，如果提供万光旭的重要线索，会有丰厚的奖励。老人早已对万光旭极为不满，加上悬赏的诱惑，连忙说道：「这个人不能留，如果他再回来，我一定大义灭亲，向公安机关报案。」

万光旭狡诈多端，当然不会轻易露面。眼看着快一年了，黎金来仍然没有再见到这位女婿。原本他快要放弃了，没想到，1997 年 8 月 14 日凌晨，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万光旭虽然凶残，却仍然记挂着两个儿子，之前便偶尔半夜回来看望，只不过这一次隔得有点久。

「谁啊？」黎金来被吵醒，喊了一句。

「是我，万光旭。」一个很小的声音传来。

柳桂文给万光旭开了门，让他住在二楼西边的房间。而两位老人此刻，却难以再次入眠。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直到当天下午 5 点，黎金来终于走进了公安局的大门。

黎金来以为自己的女儿终于可以逃离魔掌，却没想到，这位女婿给自己带来了更大的灾难，甚至家破人亡。

决战时刻

1997 年 8 月 15 日凌晨 4 时 50 分，37 人的抓捕队伍徒步摸进龙合村，悄悄将黎金来的屋子包围了起来。十分钟后，第一、二、三抓捕小组的 9 名突击队员，越过西面的土围墙，紧靠后门。

袁自良轻轻推了一下门，发现黎金来并没有按照约定打开门闩。情况突变，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决定暂定行动。

就在此时，一个意外情况发生了。黎家养了一条狗，听到动静后开始大叫。

一楼的灯亮了，柳桂文打开大门，看到全副武装的警察，大叫一声：「你们干什么！我女儿和女婿都不在家！」余伯群、袁自良赶紧将她推进屋内，其他人员也赶紧跟了上来。

在上二楼的楼梯口，楼上传来了子弹上膛的声音。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余伯群立即将走廊和客厅的灯关掉，抓捕小组冲向二楼。

「轰！轰！」

两枚手雷相继爆炸，刑警叶培旺、余树荣负伤，而万光旭不知情的小舅子黎树林当场被炸死。

趁着烟雾，实习排长洪高炉与 3 名民警冲上三楼楼顶，其余人员赶紧撤离至一楼。

接着是一阵乱枪交火。

5 时 10 分，万光旭逃至二楼阳台的西南角，准备跳到楼下草堆上逃跑，正好被武警上栗区中队石礼勇发现。石礼勇果断射击，却看见一颗手雷朝自己飞了过来。千钧一发之际，石礼勇推开身边的两名战士，中雷而亡。这一天，原本也是石礼勇的大婚之日。

2 分钟后，万光旭逃窜至阳台东面，朝楼下又扔出一枚手雷，2 名公安人员和 1 名武警被炸伤。万光旭朝着抓捕人员疯狂射击，副班长徐培岩，在队友的掩护下迅速隐蔽并靠近万光旭，用自动步枪牵制着万光旭，协助其他人救出了伤员。

与此同时，一楼的抓捕人员开始向二楼发起猛攻。万光旭在密密麻麻的子弹中，仓皇逃到三楼平台，与这里的民警、武警展开对射。万光旭不敌，退至一楼，而隐蔽于此的袁自良抓住时机，击中万光旭腹部。

袁自良打完子弹后撤离到室外，万光旭滚入东边后房负隅顽抗，被潜伏在西侧前卧房的刑警大队长刘云声发现，两人对射一番后，刘云声不幸头部中弹，当场殉职。

此时的万光旭自知难以逃脱，于是心生一计。他脱下刘云声的防弹衣、警服，穿在自己身上，并戴上头盔，取走刘云声的 77 式手枪，伺机而动。

5 时 30 分，余伯群听到屋内妇女、小孩的哭声，于是组织人员掩护，陈江和易成根两名干警冲进屋内，将两名小孩和柳桂文救出。

刑警谢洪威准备与陈江一起撤出时，发现猪舍旁窝着一名「公安」，枪口对准了易成根。谢洪威当机立断，朝着这名假公安射击。万光旭被发现后，将枪口转向了谢洪威，几声枪响之后，谢洪威中弹而亡。

万光旭捡起谢洪威的 54 式手枪，逃到一楼大厅。正在搜索现场的新战士陈自军并没有一眼认出这名「公安」，被万光旭射中多处部位。万光旭抢走陈自军的枪支，并将他挟持到东边瓦房前，被围堵后又跑到三楼楼梯口。

「你们把枪都放下，不然我打死他！」万光旭喊道。

「不要管我，快开枪！」陈自军用仅剩的力气说。

万光旭恼羞成怒，扣动扳机，年仅 20 岁的陈自军倒地身亡。万光旭无路可退，反身跳进二楼西边后面的卧室，从窗口将邻居陈美华打死。陈美华的 12 岁的儿子黎伟跑了过去，也惨死在万光旭的枪下。

随后，万光旭逃到一楼东边瓦房的客厅，被三楼平台的民警发现，但他们的子弹已经打尽。万光旭听到动静，朝楼顶一阵射击，治安科长余锦云身中 8 弹，被抢来救援的 6 名人员及时救出。

6 时 25 分，万光旭窜到后门，潜伏在西北角的副班长刘荣昭发现后，没有及时开枪，而是用对讲机向参谋长汇报。万光旭听到声音后，击中了刘荣昭的肩部和右腿。

6 时 40 分，万光旭冲出了包围圈，往后山的西北方向逃窜。金山派出所副所长彭新安见状，冲去堵截，武警战士钟华和陈礼红从后方包抄。最终，彭新安与埋伏在附近的民警刘德楚，将万光旭重伤在地，而彭新安却不幸被击中眉心，壮烈牺牲。

6 时 50 分，钟华和陈礼红在灌木丛中发现了满身血迹的万光旭，两人将其擒住。送往医院后，万光旭最终抢救无效死亡。

在打扫现场时，抓捕人员在万光旭的身上和住所，找到了 6 支各式枪支、39 发子弹和一把管制刀具。

悍匪万光旭，最终得到了他应有的下场，然而，警务人员为此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5 名公安、武警牺牲，6 人负伤，3 名无辜群众遇难。

这次长达两小时的警匪之战，也被列入警校教材，成为警方最著名的反面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