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小人物·大职场】的第103期人物:一个工作8年的儿科医生,对这份工作抱有满腔的热情。然而经过8年临床工作的洗礼,原来那颗悬壶济世的心,被工作和现实碾压得粉碎,最后不得不选择辞职,做了同事和病人眼中的逃兵。
年龄:35+ 人物:前儿科医生
坐标:浙江 年收入:不详
超过一本线80多分,我选择了本硕连读的儿科,又重新过上了高三的日子
我从小就对小孩子有种莫名的亲近感,经常会学着当幼儿园老师的妈妈,用各种好玩的游戏和口吻哄小朋友。所以,走到哪里,我都能很快地成为孩子王,身边总能有一群孩子围着我转。
高考那年,我的分数超一本线80多分。用老师的话说,可以选择的学校和专业非常多。然而,除了清华、北大、复旦这些名校之外,我对各种学校和专业,几乎一无所知。
于是,在老师的建议之下,我和其他5、6个分数比较高的同学选择了医学院,毕竟,医生这个职业在所有人眼里,是一个受人尊敬且收入不低的工作。
我填报了7年本硕连读的临床医学,选专业的时候,凭着对孩子的亲近感,没怎么想就选择了儿科方向。
记得以前,老师总是安慰被高考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我们说,现在辛苦点、累点没关系,等考进大学就舒服了。然而,对于医学生来讲,考进医学院,就和“舒服”两个字永远说拜拜了,以前听说过学医苦,却没想到这么苦,7年的大学生活简直就是高三的加强版,也难怪会有“劝人学医,天打雷劈”的说法。
第一次看到专业书的时候,被吓了一大跳,厚厚的一摞书,我一个女汉子居然抱不动,而最厚的一本,简直可以和《辞海》相媲美。
随便翻开一本书一看,我只能说,字,我是认识的,但组合在一起就完全不认识了。
内容就更不用说了,学起来真的是又枯燥又乏味还痛苦。一层层的组织结构,一个个的疾病表现,一项项化验数据等等等等,完全没有逻辑可言,要记住它们除了死记硬背还是死记硬背。
而且,更让人崩溃的是,经常是今天好不容易记住了,第二天醒来,又忘记大半,唯一的办法只能利用遗忘曲线,不断反复地去记,直到深深刻在脑子里。我甚至一度产生疑问,为啥医学院招的是理科生呢,是不是搞错了,这要背的功夫是文科生的专长。
埋怨归埋怨,学习还是不能停的,每天我就像陀螺一样,不停地转悠在教室、寝室、食堂之间。闭眼前在看书,一睁眼还得继续看书,而在考试前几天,我更是几乎天天泡图书馆或者在教室里通宵复习。
有时候看到高中同学炫耀自己去了哪里哪里旅游,吃了啥啥好吃的,这种尽情享受的生活,让我羡慕不已。
然而,低头看看手中的书,就会立刻被拉回现实,再转念想想自己最爱看的《实习医生格蕾特》,就立刻对自己未来的这份职业肃然起敬:我今天的辛苦就是为了明天能够多拯救一条鲜活的生命,辛苦是应该的。
在学校学习的几年,我特别渴望能够早点上临床,以为鲜活的医院生活能比在学校枯燥读书更有趣。
金眼科,银外科,打死不去小儿科,我没有被打死但也差点累趴下
然而,事实证明我太幼稚了。当进入儿科,开始真正和患者家属打交道之后,我才发现,在学校里读书,那才是真正的好日子。
第一天上班我的内心就遭到了重创。
老师让我去收集新病人病史,由于小孩子无法表达清楚自己的病情,所以一般都是询问家长。通常一个孩子会有三四个大人围着,我就选了妈妈询问病史。
问了没几句,可能是看我年轻,说话底气也不是很足的样子,边上奶奶模样的人就过来瞟了一眼我的工牌,很不客气地插嘴进来说:“你是实习医生啊,你有没有看过病啊?要是看坏了怎么办?我们是专门花了几百块专家号来看金医生的,怎么叫你个实习生给我们看,有没有医德呀!去去去,把金医生叫来!不然我投诉你们!”
无论我怎么解释,告诉她我只是询问病史,不是我给孩子治病。而且我虽然是实习生,但也是金医生的学生,看病还是他看的。这个奶奶还是不相信,大声嚷嚷一定要老师过来,这一闹,原本配合的孩子妈妈也一脸敌视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一个头两个大,不知道怎么办,只能灰溜溜地回办公室,把事情经过和师哥师姐说了。
他们一脸见怪不怪过来人的样子,劝我这很正常,习惯了就好。一会让老师去说一下就没事了。
果然,老师一进病房,家长立刻就笑开了脸,原来警戒的样子也放松了,再后来看到我,说话也客气许多。果然,实习的我们处在鄙视链底端。
不过后来,我也想通了,孩子都是家长手上的宝,更何况生病了呢。而且花了这么多钱来看专家,当然不想被随便打发了。
虽然对临床的忙碌有心理准备,但是,几乎“007”的工作方式,也是让我感受到身上这件白大褂不好穿。
实习的这几年,我就像召唤兽一样,老师呼叫我、师哥师姐呼叫我、护士姐姐呼叫我,只要值班手机只要到我手上,那很少有停下来的时候。每次下班尤其是下夜班,看到手机显示虚拟网电话号码,我就有种窒息的感觉,但又没有关机的勇气。
在儿科待久了,我经常能听到师哥师姐说这么一句话:“金眼科,银外科,打死不去小儿科。”
一开始我并不明白,而且当时即使是博士也很难进的几家三甲医院,只有我们儿科,只要是硕士毕业,就几乎可以进任何想进的医院。
渐渐地,我就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而且干的时间越长就越能体会到。
以前,我觉得孩子天真可爱,然而,在医院里,“天真可爱”这四个字是不存在的。生病的孩子的配合度比普通孩子要低很多,通常无法具体描述自己的病痛,反而总是用大哭或者尖叫来回应,我使出以前的孩子王招数,也是收效甚微。
通常一个简单的问诊或者治疗,需要花上半天甚至一天的时间,而我的五官每天都在接受新的挑战。
不过,虽然累,但是我对未来还是充满信心,想着自己以后能够像老师那样,成为大医生,为更多的小孩子缓解病痛。
每次看到这些原来入院时病怏怏的小娃娃,到活蹦乱跳的出院,有时候还会笑嘻嘻地朝我摆手说“姐姐拜拜”,让我特别有成就感,每次看到他们天使一样的笑容,吃苦什么的都不是事。
无力感和不被理解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工作8年的却选择了辞职
一直以来,不只是普通大众,连我自己都认为,医生是无所不能的,治不好的病只是因为还没有找到正确的方法或者经验不足。然而,在临床的时间长了之后,我发现,医学也是有局限的,能治愈孩子们的疾病只能是一小部分,而大部分,我们对很多疾病,尤其是未知和复杂的疾病只能束手无策。
尤其看到孩子痛苦的模样,我却找不到方法只能干着急,让我十分无力,一开始,我以为是我的问题,是我阅历浅,是我学得不够多,就像小学生考高那样,只能干着急。
有一次,我在急诊轮转,遇到一个被果冻卡住喉咙的小孩子,来的时候虽然异物已经被取出,但心跳呼吸已经没有了。看到孩子软软地摊在抢救床上,我心里一紧,整个人都已经紫了,旁边的父母哭得人都软了,不停地求我们救孩子。
无论怎么样,都试一试吧。经过好几轮的救治,孩子总算有了微弱的呼吸和心跳,但是非常不稳定,需要进重症监护室。不过,这个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1小时,也就是说,即使抢救过来,大脑的损伤也是无法逆转的,孩子可能也是醒不过来,或者即使后期醒过来,可能也不能再是正常的孩子了。
面对这样的结果,父母非常接受不了,不停地求我帮帮孩子,我不是不想帮,而是真的无能为力,心里酸酸的,不知道这个孩子会面对什么样的未来。
后来从护士姐姐那里听说,父母最后还是放弃了治疗,回家了。
我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除了无力感,还有各种心累。
有人说,医生工作量大到没人性,但是比起家长的各种不理解,简直让人心凉。
有一次我看门诊,有个爸爸急冲冲地抱着孩子进来看病,说孩子这几天一直发烧。这个时候,护士进来让他出去先去挂号排队,原来他不但插队还没有挂号,但他就是不肯,一定要我给他儿子先看,看完他再去挂号。
护士告诉我,孩子现在生命体征很稳定,就叫他再等等。
却没想到,这个爸爸立刻翻脸指着我的鼻子开始大骂,各种脏话狂飙,还不停地告诉门外的患者,指责我是个黑心医生,水平差,道德差,眼里只有钱,不要找我看病。如果不是保安及时赶到和其他家属的保护,我就差点被他打。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了,没想到,第二天,我就收到医务科的通知,说有家长投诉我。重要的是,医务科并没有调查,不仅让我写了道歉书,居然还扣了我奖金。我简直无语。
被病人冤枉也就算了,还被自己的同事背后捅一刀,整个人就像跌进冰窟。
这样的事情不止一次发生,让我对这份工作越来越失望。
我越来越想离开这个地方,有同事劝我,别想太多,现在不止儿科是这种情况,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别冲动。
但是我过不了自己这道坎。
最后,我还是辞了职,找到一份在医学专科学校上班的工作。现在的我,工作安稳,能准时上下班、除了双休日还有寒暑假,除了很想念我的那些小病人之外。
医生这份工作几乎在所有人眼里是好工作的代名词。受人尊敬,工作稳定,收入高,最主要的是还能保证一家人的身体健康。
以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然而,8年后却不再这么想了,这个工被赋予了太多的高评价,被戴上了太多的光环,这就导致了人们完全忽略医生的真实感受。因为在人们眼里,医生不能说累,不能说苦,更不能说钱,因为你是医生,你要对得起身上的白大褂和当初发的誓。
即使被压得喘不过气,也不会得到人们的理解。
可是谁一生下来就是医生的呢?
在我看来,医生必须首先是一个有思想有情感和有欲望的个人,第二才是一名医生。
可能我的信念不够坚定,也可能是我们吃不了苦, 我做了逃兵,因为我想要做回自己。
一直以来,就有个想法,讲述身边普通人的职场、创业故事,他们可能没有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没有腰缠万贯,甚至还在努力为生活,为房子打拼,但是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他们的故事也是独一无二的,他们的故事里一定有悲伤,有温度,有力量,有触动你的某些东西,小人物,也有大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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