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蓝根大王去世，扬子江药业二代主张上市圈钱，中药也治不了穷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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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徐镜人的两名亲信赶到北京三里河东路，走进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将一纸申请书拍在接待人员的办公桌上大声质问：“必须终止调查！扬子江药业为国家和人民做出了多大贡献你们知道吗？”

扬子江药业，中国唯一拥有护城河、修建如同皇宫的药企。靠板蓝根等产品轻松实现近千亿营收，曾连续六年位居中国医药工业企业百强榜第一名，同时也是最低调的药企，几乎很少投放广告和出现在公众视野。

创始人徐镜人凭借480亿身价位居胡润全球富豪榜第311位。

但最近，徐镜人突然去世，留下了这个“从未亏损过”的巨无霸企业，以及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开出的7.64亿的罚单，交给了儿子徐浩宇。

如那两个大闹市场监管总局的徐镜人亲信所说，掌门人去世后，泰州市花圈已经售罄，不少市民自发前往吊唁。这些人里有泰州市饭店老板、上下游企业，也有上万名依靠扬子江药业发家致富的医药代表。

看上去人心所向的扬子江药业，这次面对变故是否能平稳过渡，其中最大的变数反而是跟父亲理念相悖的二代掌门人徐浩宇。

他有可能让那近万名医药代表们丢掉饭碗。

01

1966年，22岁的徐镜人从部队退伍，回到泰兴老家后被分配到泰兴口岸镇仪表厂工作。这家工厂主要生产玻璃药瓶，这给了徐镜人接触医药行业一个契机。

和药厂接触多了之后，徐镜人觉得，做药比生产药瓶赚钱多了，于是向仪表厂领导提议改行做药。厂领导听了建议，当即选出包括徐镜人在内的9个人，到合作的河南安阳制药厂去学习技术。

1971年，学成归来的徐镜人在厂里成了骨干，也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尽管只有几千元，但这燃起了徐镜人心里创业的火苗。他拉上几个工人，靠这几千元在扬州泰兴创办了一个制药车间。

泰兴县口岸工农制药厂的招牌挂了起来，专门生产中药制剂板蓝根。这是流传于本草纲目中的传统药方，材料是江苏本地产的菘蓝和马蓝，只需简单的熬制工艺就行。

徐镜人逐渐鼓了起来的腰包，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

但好景不长，1981年，国家打击假劣药，发文规定“严禁乡镇一级开办制药厂”。一个县只能保留一个药厂，没有规模的药厂实行关停并转。徐镜人的口岸工农制药厂则被划入“关停”的名单中。

徐镜人不甘心自己的摇钱树就此被砍倒。于是四处奔走，找到了当时主管此事的扬州市委的副书记。在领导办公桌前，徐镜人恭敬地站在一旁给领导的茶缸里添水，说尽了好话。

终于领导被徐镜人的执著打动，回了一句：“那你给我个理由怎么跟上级交差。”徐镜人一听，这事有希望。于是给领导出了个主意：“咱们的板蓝根冲剂，老百姓都喜欢，是本地的畅销药品，国家总不能不让老百姓吃自己喜欢的药吧。再说，口岸药厂做好了，也是咱们本地人的荣誉，总不能任由外人把咱们的致富火苗给掐灭吧。”

终于，口岸工农制药厂的资质被保留下来，在领导的斡旋下，挂靠在泰兴制药厂下，成了“泰兴制药厂口岸分厂”。

有了合法身份的徐镜人成了当地名正言顺的的药企老板，四年脱离泰兴制药厂，正式更名为为扬子江制药厂。

1988年，上海甲肝爆发，那年3月召开的全国“两会”上，来自上海的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们在北京都“享受”了点特殊待遇：食宿都和其他地区的代表委员分开，近乎“隔离”。

一些老同志感到自己受到了歧视，情绪很大，回到上海后就责怪卫生部门怎么不把关，任由甲肝暴发。

而这时，社会上突然传出板蓝根能治甲肝的传言。于是市面上出现板蓝根抢购潮。

眼看板蓝根需求激增，徐镜人立即联系上海市相关防控部门，正苦于难以控制病情的卫生部门当即开了绿灯，让徐镜人拿到了支援上海疾病防治的批文：生产380多万包板蓝根。

这批药要求短期内到位，但当时扬子江的板蓝根每月产量仅有5万包。徐镜人知道，这笔买卖不能丢，这将是改变命运的绝佳时机，于是号召员工加急制药，全厂停止休假，24小时三班倒加班。

最终，380多万包板蓝根干糖浆顺利完成。

上海市原副市长谢丽娟回忆，当时经过卫生工作人员大量调查发现，甲肝的罪魁祸首是被上海市民作为蛋白质补充的美食毛蚶引起的，随着毛蚶的禁售，甲肝也逐步得到了控制。

但那时的上海市民却认为：是板蓝根力挽狂澜拯救了这次疫情。

在之后的很多年，上海市民招待来家做客的朋友，都会泡上一杯板蓝根。而板蓝根也神话般的出现在非典、新冠等每一次重大卫生事件中。

徐镜人也由此得到了“板蓝根大王”的名号。扬子江药业也依靠神药板蓝根踏上了发展的快车道。

02

“徐镜人被抓了。”

1990年，在坊间的各种猜测下，徐镜人因被人举报离开了扬子江药业两年。

这两年，扬子江赖以生存的板蓝根也被其他药厂广泛生产，失去创始人的扬子江很快便失去了原有的市场。形势急转直下，三年之内扭盈为亏，亏损两百万，欠下了二十多亿外债。

1993年，徐镜人回归扬子江，在这段时间，他深刻地认识到两件事：第一，药厂的控制权必须牢牢抓在自己手里。第二，需要尽快给扬子江找到下一个核心产品。

回归后的徐镜人，制定了“请名医挂帅，让绝技显灵”的中药开发战略，通过走访中医界的领军人物，合作开发现代中药，拿到了胃苏饮的方子，这是一个只需要紫苏梗、香附、陈皮、香橼、佛手、枳壳六种药材的中成药。

胃苏颗粒冲剂面世，成为扬子江药业第一个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中药新品，而后扬子江又通过张珍玉的经验方，开发出治疗经前综合症的香芍颗粒，基于晁恩祥的研究结果研制了苏黄止咳胶囊，根据中医世家兰金初大夫临床经验方开发出双花百合片......

一系列有中医名家背书的中药单方，使扬子江药业成了行业内的“翘楚”。

为了建立行业壁垒，扬子江药业还在开发新产品的同时，大力推广GMP建设，逐渐成为中国药企行业的头部企业。

在已开展的五次国家药品带量采购中，扬子江分别中标2个、4个、7个、6个、11个品种，合计30个品种中标。

2016年，徐镜人提出“五年再造一个扬子江”，这个目标要求扬子江药业销售总额到2020年将突破1000亿元，跨入千亿企业的目标。

不过在这之前，徐镜人还要先办成一件事。

根据天眼查显示，杨子江药业集团有限公司持股的前两大股东分别是51%的徐镜人，和持股46.58的扬子江药业工会委员会。

2002年，扬子江药业收购江苏海益药业公司后，踏上了高速扩张的道路。为了缓解资金紧张的局面，徐镜人推出了职工持股计划，总股本（净资产）估价2.66亿元，总股数1.33亿股。

徐镜人在职工大会上宣布，成立职工持股会。由持股的1011名会员组成工会委员会。这些员工不仅可以参与公司的经营，还能享受未来的分红。

到了2017年，几名职工一纸诉状把徐镜人告上法庭，因为他们发现，徐镜人颁布的新规定，离开公司的职工所持股份，要由持股会回收，并且可以授予指定的合格人员。

这个合格人员就是徐镜人。

而且，这些打官司打职工还透露，这些年，公司仅仅分过两次红。回购股份时，需要按照每股净资产乘以0.5的系数。而扬子江药业总股数多年并未变动。

也就是说，当年花钱持股的职工，相当于借钱给公司经营，退股时还只能退一半。

徐镜人牢牢把公司控制在了手里。

眼看扬子江药业越做越大，儿子徐浩宇却对徐镜人坚持“零负债、不上市”的理念产生了分歧。

他觉得：“上市是一家公司的必经之路。”

但他不知道，徐镜人坚持不上市的理由除了对扬子江药业盈利能力的自信，以及对公司控制权的痴迷，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上市就必须披露真实资产，这是年销售过千亿，但对外公布净资产仅有190亿的扬子江无法接受的。

揭开这层神秘面纱，扬子江的经营模式将面临灭顶之灾。

03

在徐镜人的家乡泰州有这样一句话：“泰州有一半人都在靠扬子江‘吃饭’。”

扬子江药业集团现有员工5000人。其中，进行市场开拓的业务员大概有1000人，但是如果把他们身后的家庭成员也算在内，帮扬子江做市场的接近一万名。

徐镜人带领下的扬子江药业之所以能快速抢占市场，离不开他从国外引入的销售方式：

医药代表。

外企的医药代表，最初是以药品疗效宣传为主的。但扬子江的医药代表不干这个。

2006年《商界》杂志对徐镜人有一番采访，里面提到扬子江在销售问题上发力，采用了三大办法。其中的第二条就是：

搞好医患关系。

怎么搞好呢？除了多做推广和交流，医药代表也需要与医生建立起私人感情。在建立销售队伍方面，扬子江要求销售人员必须上门：每家医院分配人、每层楼都分配人，帮医生买饭，帮医生打水。扬子江还发现一个和医生“建立私人感情”的秘诀：

找老乡

当然，这些都不是扬子江取得商业成功的真正原因。医药行业都知道，扬子江最大的秘密，是开辟了中国“用回扣销售”的先河。

泰州人栾新宏是家乡人眼里的能人。河南信阳市第一人民医院和信阳市中心医院都是他的业务范围，这两家医院，栾新宏已经跟进了8年，从医生到院长，从行政到财务，每个人的生日、爱好，家里几口人，小孩在哪上学他都有一本账。

2010年，栾新宏的老婆成了扬子江药业的一名医药代表。按照公司同事的传授，两口子直接搬到还没人来攻克的河南信阳开展业务。

栾新宏从最初的遭人白眼，到成为医院红人只用了短短半年。和其中一个科室医生建立了关系后，栾新宏立刻发动全家亲戚朋友都来信阳。一人负责一个科室，专门盯着主任、院长，只要他们有需要，栾新宏们有求必应。

从简单的端茶倒水，到接送小孩，平时的吃吃喝喝也都是自掏腰包。因为扬子江药业给他们这些医药代表的待遇是，卖药的收入中10%-30%都归自己。

从2010年到2018年被捕，栾新宏已经彻底拿下了河南信阳市第一人民医院和信阳市中心医院。仅14年到16年两年时间，就给麻醉科送了28.2万元回扣款。

而医院作为回报，不仅把扬子江药业的产品放在自家药品清单，还在开药过程中极力向患者推荐扬子江的产品。

这一套回扣制度，大幅提高了医务人员的收入，也让扬子江药业成为中国医药行业的无冕之王。

很快，这套销售方式被传遍全国。

根据2018年的行业调查，86家上市药企之中销售比重超过50%的有11家企业，其中销售占比最高的为73.21%的龙精药业，它在2018年上半年营业收入为1.68亿元，而销售费用达到1.23亿元。

而在其中，不乏鼎鼎大名的药企，如灵康药业、济川药业等，他们的销售比重分别达到71.97%和51.13%。同时，2018年上半年销售费用最高的为恒瑞医药，达到28.01亿元，占比36.09%。

销售费用激增，研发费用急剧减少。以济川医药为例，2018年上半年营业收入38.04亿元，销售费用为19.45亿元，研发费用仅为1.22亿元。

在“无贿不通”的医药领域，巨额的销售费用不断侵蚀国内药企的研发费用，导致创新药市场被国外药企牢牢把控，造成用药难、用药贵的难题。

最终为其买单的只能是“待宰”的病患。

04

孙金才曾是扬子江药业下属公司的业务员，负责药品在黑河第一人民医院的销售。2010年初，当医院要求他支付药品返利款时，孙金才没有向公司汇报，就按医院的要求给了钱。截至2013年12月18日，孙金才共付给医院返利款38笔，共88万余元。

虽然扬子江药业被卷入的 “ 行贿 ” 案件之多在业内闻名，但和医院关系紧密却是合作伙伴眼中不可多得的 “ 优点 ”。

“ 他们不仅卖自己的药，还会卖其他企业的药。” 一名药企销售负责人曾说，负责一家医院的家族中，可能只有一个是扬子江药业真正的销售代表，相当于业务外包给了这个家族。“ 如果扬子江的人告诉你，这款药能进医院，那就基本是100% 了，如果他说不能，就是真不能。他们跟医院非常熟，能够知道医院到底需要什么药 ”。

2019年，在“医药行贿企业榜”里，扬子江药业以涉案金额上百万为由上榜，扬子江药业能公开查到的、被法院判决的行贿案就已4起，而细节也触目惊心。

王洪志在担任南开医院药物研究室副主任及三潭医院药剂科负责人期间，扬子江药业宗某向三潭医院销售药品，同时给予王洪志好处费共计人民币180000元。

扬子江药业驻嘉善市场部业务员张某先后多次给嘉善县第一人民医院副院长、院长王金龙送财物价值人民币277696元。

2010年1月至2013年9月，信阳市中心医院财务张永东多次收受扬子江药业集团信阳区销售员栾某共计18万元，并为该集团在该医院销售药品款支付提供方便。

2005年至2015年，滁州市第一人民医院副院长陈金国，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为扬子江药业业务员严某在药品和医疗设备、耗材采购等方面提供帮助，收受贿赂人民币2万元。

这些仅仅是扬子江药业的冰山一角，因为徐镜人建立的这套制度，无数泰州人仰仗这套制度举家开拓市场，并以此为生。

2017年，以代表身份出席两会的徐镜人表示，扬子江正在全力建设龙凤堂中药项目，打造全国首屈一指的现代化中药智能工厂，建成后，龙凤堂将成为国内最优最强的中药生产标杆企业。

一个扬子江的前员工对龙凤堂是这样评价的：“做中药的龙凤堂像故宫，目之所及的几乎所有房子都是扬子江的。”

有了钱的徐镜人，有了掌握一切的感觉。

2021年初，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对扬子江药业下达了《行政处罚告知书》，明确告诉徐镜人：

你们公司违法了，要交7亿多的罚款。

身为巨型企业掌舵人的徐镜人根本没把市场监督管理总局放在眼里，安排两个下属两次直接向总局提交申请，要求中止调查。

在得到否定的答复后，徐镜人一拍桌子：“告知书上不是写了可以申辩和听证吗？那就走程序！”

2021年1月8日，市场监管总局“依法举行听证会”，听证下来的结果：

7.64亿，还带7948块钱零头，一分都不能少。

凭借扬子江药业，2020年徐镜人被评为泰州首富，并成为福布斯富豪榜上的常客，2021年徐镜人及其家族以41亿美元身家位列第705名。

从退伍军人到工厂职工，从挖走企业骨干的技术员到身价百亿的老板。徐镜人身上的经历是这个年代企业家敢于打拼的精神，但也留下了不尊重契约，无视规则的习惯。

更为重要的是，身为治病救人的药企掌门人，用不正当竞争手法拦金的同时，加剧了医药行业腐败的程度，留给患者的是高昂的药价以及失去竞争力的国内医药研发行业。

万能神药板蓝根没能救回徐镜人的生命，扬子江药业在市场上对金钱贪婪的经营方式，也没有药可以医治。

毕竟，中药治不了穷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