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老二不好当

　　只说重点

　　文丨方浩

　　美国这一轮通胀，正在刷新历史。

　　上周公布的5月CPI（消费价格指数），同比增幅创2008年8月份以来新高，其中核心CPI指数创1992年以来新高。本周公布的PPI（生产价格指数）同比大增6.6%，创造了该数据统计以来最大同比增幅。最坚强的泡沫还在膨胀，但没人知道什么时候破碎。

　　对于美国人来说，通货膨胀是一道无法抹去的历史伤疤。从1929年到1933年史无前例的大萧条，正是由通胀演变而来。本以为就要接班日不落帝国成为世界老大的美利坚，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萧条延迟了登基时间。足足延后了十几年。

　　拥有全世界最强的经济实力，拥有全世界最强的军事实力，拥有全世界最强的金融霸权、拥有全世界最多的科技人才……没错，说的正是二战之后的美国。

　　但美国在由世界第二变成世界第一的过程中，并不是那么一帆风顺。很多人习惯把两次世界大战在欧美列强之间造成的实力上的此消彼长，看作是新老帝国座次转换的历史背景：英国衰落了，美国享受了巨大红利并从此一骑绝尘。

　　其实美国本可以在二战之前就可以顺利接班的，甚至有可能避免二战的爆发。但作为崛起中的大国，美国一度很作，作到被英国带沟里去还要感激涕零。

　　这一切都要从一战结束之后说起。

　　表面上看，一战的一个直接后果就是美国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债权国、英国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债务国之一。俗话说欠钱的是大爷、讨债的是孙子，但那个时候，英国依然有足够的底气说自己是大爷，不仅仅是因为欠钱。

　　1919年，即一战结束后的第一年，大英帝国是世界上最大的海权国家，战列舰数量超过美国和法国的总和，是日本和意大利之和的两倍；拥有全世界最大的空军；英国本土加殖民地面积相当于地球陆地面积的四分之一，覆盖人口接近全世界人口的三分之一；同时在一战之后，英国彻底拿下了波斯湾，控制了中东石油；更重要的是，英镑依然是当时最重要的硬通货。

　　军事最强、市场最大、领地面积最多、伦敦是全世界的金融中心、英镑看上去比美元更有贵族气息——当时如果说英国是全世界的灯塔，美国只能说是手电筒。

　　近代以来，要想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世界老大，必须同时满足三个条件：顶级的工业实力、顶级的军事实力、顶级的金融实力。二战前的德国和二战后的苏联，都只是具备了前两个条件，它们从未获得畅行全球的金融通货。

　　工业是造货卖货，靠的是薄利多销。所以，军事实力和金融霸权才是世界老大不可或缺的标配。但军事建设是成本中心，需要不停地烧钱，钱从哪里来？答案是金融。只有金融才是最丰厚的利润中心。二战前的英国，二战后的美国，之所以成为绝对霸权国家，金融扮演了独一无二的角色。

　　所以，一战之后美国迅速被英国盯上了，倒不是远方表哥多么想提携大洋彼岸的小老弟，而是自己的金融地位岌岌可危，需要有人来接英镑的盘。

　　当时整个欧洲大陆都在通胀。批发价格指数以战前1913年的100为基准指数，到了1920年，这个指数在美国是战前的2.5倍，英国是3倍、法国是5倍，意大利是6倍，德国是将近20倍。据说这是自公元3世纪以来最恐怖的通货膨胀。

　　以德国消费品零售价格为例，1913年一双卖12马克的鞋子，十年后卖32万亿马克，一杯啤酒卖10亿马克。十年间，CPI指数光速飙升。

　　但从1920年到1921年一年多的时间里（距离今天正好100年），在一战中惨胜的英国和躺赢的美国，却经历了一场短暂的萧条，表现为高利率、高工资、高失业率、低物价。说白了，就是通货紧缩。

　　要想让整个资本主义世界不崩盘，首先美英两国不能躺平。换句话说，救别人就是救救自己。

　　欧洲大陆之所以会有如此之高的通货膨胀，是因为一战的爆发各国都放弃了由来已久的金本位制。所谓金本位制，就是各国的货币供给量，必须与央行的黄金储备等值，而且法币可以随时兑换黄金。

　　但一战硝烟起来之后，为了囤积黄金这种最后的“货币”，各国相继废除了金本位制，并疯狂印钞。再加上战后德国等战败国需要担负巨额赔款，印钞更是无以复加。通货膨胀由此而起。

　　如前所述，美国和英国的通货膨胀指数几乎是欧洲国家中最低的。所以，救欧洲就是救英美，问题是谁来救。

　　当时的全球金融体系，英镑和美元是稳定器。各国金本位制崩盘之后，只有英镑和美元是一级货币，直接与黄金挂钩，其它货币是二级货币，与英镑美元挂钩。对于金融体系处于崩溃边缘的欧洲大陆国家来说，手里有了英镑或美元，就相当于有了黄金。

　　在金本位制度下，遏制通货膨胀就需要增加黄金储备。显然，这条路已经走不通，那唯一的办法就是增加英镑或美元的储备。

　　但英国已经从战前的债权国变成了战后的债务国，英镑有心无力。英国人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让美国降低利率，借钱给欧洲。一方面可以缓解欧洲大陆的通货膨胀，另一方面还可以刺激英国萎靡不振的经济。一举两得。

　　按照今天的说法，就是世界老大让世界老二放水、接盘。通过增加美元的全球供给量，拉英国一把。而美元放水则意味着，美国自己也要承受通货膨胀。

　　当时在国际贸易中英镑虽然和美元一样是硬通货，但这个地位并不是基于金本位制，而是大英帝国的综合国力。

　　经过一战的摧残，帝国的排面还在，但没了黄金作为锚的英镑，已经越来越力不从心。所以，英国想尽快恢复金本位制，只有这样，才能不被世界上唯一一个金本位制国家抛在后面——这个国家就是当时的老二，美国。

　　一句话，英镑绝对不能让美元反超，至少也要平起平坐。

　　金本位制的发明者，正是物理学三大定律的创立者牛顿。1717年，作为英国铸币局局长的牛顿，向当时的政府提出了以黄金作为唯一货币标准的建议，这个建议很快被内阁采纳。从此，每盎司黄金的价格等于3英镑17先令10便士。

　　恢复金本位制，难的不是有多少黄金。因为在一定时期内，黄金的数量是静态的；真正难的地方，是如何确定英镑与美元的汇率问题。

　　当时英国国内有一种声音，建议把汇率设定在1:3.5左右，即1英镑兑换3.5美元。这个汇率的最大支持者就是著名经济学家凯恩斯，他认为战争期间英国从美国借了太多的钱，把汇率定的低一些，有利于还外债。

　　但最终，英国政府把汇率定在了1:4.7。显然，这个汇率使得美元相对英镑进行了贬值。贬值的好处是可以增加美国对欧洲各国的房贷，抑制通货膨胀；同时英镑可以相对升值，提升购买力。

　　问题是，美元要想贬值，就意味着美国必须放水，增加货币供给量，无疑这会带来通胀。

　　老江湖毕竟是老江湖。英国人跟美国人说，你看你们把美元借给我们欧洲，然后我们拿着美元再去买你们美国商品，不仅拉动了出口，还能增加就业，岂不美哉？

　　对于一路实行贸易保守主义的美国来说，英国人的建议简直太有吸引力了：我们进口的时候设置关税，出口的时候不愁销路，这是天上掉馅饼儿的好事啊！

　　从1920年到1930年，美国历经三位共和党籍总统（哈定、柯立芝、胡佛），在货币政策上几乎完全被英国人牵着鼻着走。

　　后来有人说这十年是美国“自由放任”的十年，所以才造成了大萧条。但在以“自由放任”为信条的奥地利经济学派眼里，三位共和党总统的共同特点就是：放水、放水、放水。自由放任不仅不等于放水，还很反感政府主导的放水。

　　当年的放水与今天的放水完全不同。在金本位制下，货币供给量的来源只能是银行存款，包括个人、企业和政府的存款。而自上世纪70年布雷顿森林体系瓦解之后，美联储虽然也会通过降息放贷，但自2008年以后，放水的手段越来越依赖于印钞。

　　在美国被英国忽悠的头两年里，通过贷款的形式帮助欧洲度过了那场小萧条，但欧洲并不满足于此，不断要求美国进一步通货膨胀，以帮助欧洲留住黄金。

　　当时英国央行英格兰银行的行长诺曼对美联储主席（相当于现在的主席）斯特朗说话的口头禅是：你必须这么做……

　　1924年，美国经济出现萧条的趋势，美联储（当时还叫纽约储备银行）开始认怂了，降低利率，加大放贷力度，新一轮人为的通货膨胀开始了。结果是，黄金从欧洲流入美国的趋势暂时止住了，这其中40%的黄金本该来自英国。

　　转年，英镑正式回归金本位制。一直到1927年，不管美国国内经济形势如何，只要英镑遇到麻烦，英国就会向美国施压，告诉对方宽松的信贷政策对整个金融体系和资本主义制度有多么重要。即使1929年11月股市崩盘前几个月，美国依然对英国人的诉求照单全收，既是贷款又是购入英镑，使出浑身解数缓解黄金流出英国的压力。

　　从1920年到1929年，美国通货膨胀的主要方式就是放贷，包括贷款给农民和农业组织、贷款给外国政府和企业、贷款给炒股的个人和机构等。

　　与通过印钞放水不同，当时的贷款是榨取存量资金，借出去的钱都是真金白银，所以只要一个环节出问题，整个体系就会完蛋。

　　1921年美国工业生产指数是67，到1929年股市崩盘前升至126，几乎翻了一番；股票价格平均上涨了4倍；货币供给总量从1921年一直持续增长到1928年底。这背后正是拜通货膨胀政策所赐，英国人就像催命鬼一样，在美国人的耳边喊了十年的“降息！降息！”

　　美国的代价是，美股工业指数从1929年最高点的452跌到1932年的58。之所以把1929年到1933年称为大萧条，是因为美国经济连续4年负增长。

　　老二真不好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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