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湖
因为孤高
这个湖,把自己抬升到了山顶
雪花噗噗而下
比雪花更加沉默
是埋在雪下的山坡、草木
喘不过气的树林里
偶尔会啪的一声
发出叹息
雪窝里的锦鸡
闭目养神,生存的艰难
加深了它与世隔绝
的信念
湖中的冰,坚硬
晶莹剔透就像某人的孤独
冰层底下的湖水
静静流淌,是它
孕育了鱼群、水草
蚂 蚁
蚂蚁的疆域不大
因为战争
它们时常要客死他乡
更多时候
它们在巢穴不远处
慌慌张张地追寻着
它们确信的,飘在
空中的食物
这一点有如人类
把虚无当成终生事业
不同的是,蚂蚁
知道止步,因为它们深懂
虚幻终不长久
正因食物的诱惑
和对虚幻之物的警惕
一块碎肉,能聚集
众多的蚂蚁;一只
从草丛经过的青蛙
也能勾起它们的好奇
但它们,绝不会追随青蛙
一起飞
相反的情况蚁群也存在
工蚁不断地搬运
食物,抵御入侵
把一种付出当成宿命
并最终死在奔波的路上
在太古仓创意园
旧码头和旧货仓
改成了中餐馆、西餐厅
创意园的东风忽而
转变为西风
人们在临江露台
吃着牡蛎、酸菜鱼
或冷饮;早已养成的
饮食习惯,为了紧跟
时代的步伐,不免
有时就乱了分寸
一张脸
在眼前曾是多么亲爱的
她的颦蹙、气息
还在记忆中萦绕
转眼间,便消隐
在货仓后面的巷道里
回想起来:巷道里
消失的,多是美好的事物
这是否归功于巷道的人流量?
二楼底下的珠江水
日夜流淌,从不会
因为有人的伤心而变缓
一艘快艇从远处驰过
在楼下泛起的涟漪
像某人此时摇荡的心旌
但很快趋于平静
塑 像
就我所知,在巴格达
和古罗马的君士坦丁堡街头
他们骑着马
或举着超长的手臂
(不是因为艺术家的拙劣)
好像身后紧跟着一支队伍;或者
曾经许诺的未来,就在眼前
他们的职业应在沙场,或在王宫
接待外邦的使者。呵,不不不
这一切,仅为了垫高
身躯底下的基座
他们的舰队在海上
掀起了巨浪;秘密警察
潜入了所有人的梦中
你惊醒时,他们可能会
翻窗而出,但不会
绅士般,向你致歉
总有坚不可摧的幻觉
需要大理石、花岗岩
和更屈服于意志的青铜
艺术家和铸造术
来提升欢呼的声浪
它曾目睹鲜花环绕
监狱的大门,时刻敞开
一些人在那里,成为了
失踪者。死亡那么轻
像尘埃;在统治者眼中
死亡者的血,其作用在于
加深鲜花的颜色
就我所知,世界另外
一些地方,统治者塑像的
基座改成了透明的冰棺
大理石换成了福尔马林
它们所形成的庄严、恐惧
产生的幻觉
都如出一辙
都一样,在腐朽之前
成为不可非议的事物
生命意识及其写作
世 宾
一个普通人的人格和自我是由出身、家庭、教育、社会地位、社会关系以及当下的社会文化所规范和塑造出来的;而一个诗人的人格应该不仅仅是一个日常的人格,还应该是一个具有人类性的人格,我们可以称之为诗歌人格。很多人会把一个被日常所塑造的自我当成一个不可更改的自我,一个本质性的自我,但当你在漫长的阅读、思考、写作,真诚地追寻人类美好事物的过程中,一个新的自我会被塑造出来的。诗歌的自我就会去关照现实生存,只有依靠他,才能打开一个具有诗性的诗歌空间。
我不会也不愿意以一个俗人的情怀、喜好、选择去诗写我置身其中的世界。我清楚我和其他人一样有欲望、恐惧,会怯懦,有贪婪,会投机,但我的写作就是要摒弃这些平庸的恶、平庸的情感,通过语言来创造一个诗性的、诗意的诗歌世界。我相信在这个写作过程中,我个体的生命也获得了一种新的本体意识,以及在写作和行动中获得存在感。这就是诗歌写作给我的馈赠。多年的阅读、思考、写作,知识塑造了我现实的存在,那些人类知识和价值精神使我挣脱日常生活规范,成为新的自我建构的精神资源,并且在这里我找到自己;也依靠它,我有了重新建构一个世界的可能。
海德格尔说,诗人不关心现实,只耽于想象,并且把想象制造出来。专注于这个诗歌的自我,并且努力把这个生命的想象制造出来,一个诗意的世界也许就会出现在历史面前。我的写作就是一种生命意识,一种不断追求生命坚强、宽阔、美好的写作,并希望依靠这种意识——对于生存经验的深切切入和对生命最高可能的眺望——建构一个世界,一个诗意或诗性的世界。写作和生命是互动的关系。自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至今,因写作我又不断去充实关于宽阔生命的想象,并把这种想象带入生活和写作中,努力把人类文化——生命悲剧意识、有关人类的最高生存等圣者精神——与人类在现代的价值困境和精神困境结合起来。诗歌写作就是在呈现这一追寻的过程,并依靠一首首诗建构起一个属于个人的,但在历史经验和文化支撑下的诗意或诗性的世界。
近几年,我沿着“完整性写作”的方向,思考在荷马、但丁、荷尔德林和里尔克之后,人类如何诗意地活着这一路径。在此过程,逐渐形成了关于境界美学的想象——一种属于当代人类最高的生命可能。这是在现代人类有限性和价值多元的历史背景下,对生命可能性的想象。这种生命可能是当代人类文化所能支撑起来的诗意生命,它在价值多元的背景下选择了与传统根基相结合的现代诗写道路。
现实世界在写作中就像土壤,就像刺激我们神经的催化剂,它触动也促动我们去思考、写作,但是,诗歌并不一定囿于现实,或者说,诗歌并不一定要服务于现实,就像但丁的《神曲》就是在神学之外开辟人本主义的新空间;也就是说,诗歌根本任务是创造一个新的区别于现实的世界。语言就是这个诗意的世界散发出来的千万缕光线,它必须具有这个诗意世界的属性。语言就是支撑或者呈现诗人内在世界的物质材料,只要能担当这种责任的语言都是好的语言。语言跟诗人创造的世界,以及诗人写下的每一首诗都具有同一属性。一个诗人的世界、语言以及诗歌,这三者就像太阳、千万缕光线和落到地面上的阳光,它们必然有同一的属性,只有与世界有同一的属性,语言才是好的。语言是从诗歌的世界里散发出来的,诗歌的世界就是语言的身体;对于语言来说,身体就是孕育它,催生出它的那个诗意世界。
我想我的诗歌应该建构一个宽阔的、高远的,被人类文化所支撑的有尊严的世界,人可以在里面诗意地栖居。
全文选自《星星·诗歌原创》2021年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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