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小雅》中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是对古代中国“天下观”最早也最精辟的诠释,此后沿用两千多年而经久不衰。
然而,也正是这句经典的存在,才留给了后世关于古人“天下”观念的无尽遐想和持久争论。
观念上的天下
《说文》中对天的解释为:“天,颠也。至高在上,从一大也。”关于“下”的解释为:“下,底也。”故“天下”二字连用,乃是天之下,即天宇所涵盖下的一切地域。随着政治文明的演进,“天下”一词逐渐成为古代的重要政治术语,因此在政治语境之中,“天下”的概念又发生了根本变化。
中国古人很早就产生了“天圆地方”的观念,但碍于生产力和认知水平的限制,当时人们所能想象和构建起来的宇宙范围,是以天下为基本架构的。
在与蛮、夷、戎、狄的交往中,早期华夏族人民产生了充分的文明自信心和文化优越感,又为了契合统治者在政治宣传上的诉求,所以他们总会将本民族的文明认定是宇宙天地的中心,即“天下之中”。
故此天下就演变成为以“中国”为中心向外辐射延伸的空间概念,其中包含强烈的政治意义。
疆域上的天下
既然天下观念的产生伴随着强烈的政治内涵,因此就必然涉及到地理上的疆域问题,而其中核心问题就是天下是否存在疆界(边界)。
纵观中国古代历史的发展脉络,体察古人对于天下这一政治术语的运用和解释的过程,我们不难发现,在不同语境之下“天下”是否存在疆界会有不同甚至截然相反的答案。
首先,天下存在疆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言中,有一个具体的语境,即西周分封制。既然由“天下共主”的周王将自己的天下进行分封,那么“天下”必然存在疆界,疆界就是分封的最边缘。《史记五帝本纪》中有“天下有不顺者,黄帝从而征之,平者去之,披山通道,未尝宁居。”
从此语境出发,亦可知“天下”有疆界可言,即黄帝权势所能及的最边缘。同样,关于传说时代的“天下”叙述都是存在此种界限的。秦二世口中的:“先帝起诸侯,兼天下,天下已定,外攘四夷以安边竟。”已明确表示了天下之边竟(“竟”即边境之“境”)就是秦王朝治下数十郡与四夷的疆界。
其次,“天下”没有边界。
古代中国人在构建“天人”以及宇宙世界的话语体系时,往往将自身置于天下之中心,而天下则是由己身向外拓展至无限的空间,也因此天下的表达十分模糊,以至于人们时常认为天下并无边界。
汉朝著名政论家贾谊曾有“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上也。蛮夷者,天下之足,何也?下也。”
这句话不仅透露明确的文化中心论,而且将天下的外延扩大至蛮夷世界,于是乎“天下”不仅仅是天朝疆域的范围,还包括天朝之外的蛮夷之地,也由此“天下”的疆界就不再明确,变得无垠起来。
从先秦至清末,在不同语境下“天下”的疆域边界不断变化。不管是明确的边界还是没有边界,“天下”在疆域的表达上都是有些模糊的,更多时候代表的是一种势力范围,也因此会存在不同势力范围的交界带、缓冲带和过渡带。
“天下”与“中国”
中国作为一个明确的概念,至少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提出,
如《诗经》中有“《小雅》尽废,则四夷交侵,中国微矣”的说法,《庄子》中也提及“吾闻中国之君子,明乎礼义而陋於知人心。”
从这些表述中不难看出,“中国”一经提出便是一个具有疆域意义的政治术语,并且能够清晰看出“中国”是早期华夏族政权的统治区域,因此常常与蛮夷地区相对。
例如《史记》中也有“(秦)缪公怪之,问曰:‘中国以诗书礼乐法度为政,然尚时乱,今戎夷无此,何以为治,不亦难乎?’”正因为“中国”这一概念中所包含的华夷有别的内涵,才产生了“中国”与“天下”是否是同一含义的问题。
司马迁与他编写的的巨著《史记》
从古代中国绵延几千年的政治话语演变过程来看,“天下”与“中国”之间主要存在着两种关系。
其一,“天下”包含“中国”,“中国”是“天下”的一部分,而且是核心和关键部分。
上文已提及华夏族在形成过程中,便认为自己处于“天下之中”,
因此华夏族政权称为“中国”。
例如,《史记》中的“舜曰:‘天也’,夫而後之中国践天子位焉,是为帝舜。”舜为何要到“中国”继位?
因为其统治核心在中国,这表明中国只是天下之核心。
又如“天下名山八,而三在蛮夷,五在中国”一言则更为明显地表明中国和蛮夷之地都隶属于天下。
其二,“天下”等同于“中国”。
上文已经提及,古人对于“天下”概念的运用是因时而变、因势而变的,是完全与现实的政治诉求密切相关,
因此,当中原王朝的文治武功以及疆域版图有长足发展和扩充的时候,“天下”就会用来直接形容“中国”,以标榜王朝的强盛。
例如,《明史》中提及“天下”一词一千七百余次,而提及“中国”共十八次,虽然二者使用次数悬殊,但均指代明王朝所直接统治的疆域,
可以断定明人是将“中国”与“天下”等同的。
这种情况在历朝代均有涉及,可见即使在同一朝代“天下”与“中国”的关系也有不同看法,而得出不同结论的原因就是具体的政治语境和现实需求。
简言之:“天下”是中国古人根据现实经验和对宇宙世界的崇拜而创建的政治术语,
在此基础上形成了影响中国数千年的“天下观”,无疑展现出了古代中国人的政治智慧。
诚然,“天下”的观念之中包含有文化中心论等较为狭隘的内涵,但是将之放置在“天下大同”的语境之下,“天下”依旧焕发出独具特色的魅力。
了解和认识“天下”的一些基本内容,无疑更有利于当代中国人批判继承“天下观”,以构建当代中国关于世界秩序的话语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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