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家庭的悲哀：再逼我结婚，我就出柜给你们看

文/王真

　　2013年的今天，爸爸打来一通电话，在他有些咄咄逼人的质疑声中，我坦白了。随后换来的是一大串毫无避讳的怒骂，而他讲的每一个字，到今天都还深深地烙在我心里。他说我不要脸、说我恶心、说我恬不知耻、说我丢尽了王家祖宗十八代的脸……

　　我的妈妈跟我说：“回来吧，我们明天去看心理医生，你一定可以好起来的……” 走在大街上的我，不顾旁人的眼光，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我冲着电话那头使劲地呐喊：“我没有病！你们才有病！你们都有病！”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我喜欢男生。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活在谩骂、指责、甚至威胁恐吓的阴影下。虽然过得很痛苦，但只有我自己知道，从那一刻开始，我的内心终于解放了，我把我人生中隐藏了十几年不敢见光的秘密说出来了，我不需要再瞎编几百个理由跟别人解释为什么不谈女朋友，我不用每次回家再听长辈的催促：“赶紧带女朋友回家……”，一句“我是Gay”就足以堵住他们的嘴。

　　我终于释放了，我终于做了自己……

　　但是，随后迎面而来的现实问题，却让我快乐不起来……

　　早就有人跟我说过，出柜不能冲动，最好是工作之后再坦白也不迟。而我的鲁莽，也给我自己带来了很不好的后果，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家里人要跟我断绝关系，第一步就是断我的经济来源……

　　作为一名刚上大一的学生，以前在家里被娇生惯养习惯了，突然之间没有钱的滋味是很难过的。在和我爸最后一次通话中，他喝得烂醉直接撂话：“你休想再从我这里拿到一分钱，除非你自己主动回来认错，否则就永远滚出这个家，我当从没生过你。” 生性倔强的我怎么可能会认错，况且，我错在了哪里？我很决绝地回了他一句：“要想让我过你给我安排的人生，做梦去吧！”

　　查询银行卡，只有1千块钱，我的心揪起来，长这么大第一次为钱发愁。这一千块我就算再节约着用，顶多也就撑一个月，所以我必须去找兼职做。

　　第一份兼职被骗了本来就所剩不多的钱。天真无知的我，竟然挑中了“平面模特兼职”这个工作，以为自己随便拍了几张好看的照片就能当平面模特了，现在回想当年的自己，心疼又可笑。被骗的流程很“完美”：投简历、通知面试、面试被夸、交钱办理模特卡（680元）、拍摄模特卡、等待工作通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加上来回车费餐费，800块没了……回到学校的我，意识到事情不对劲，赶紧上网查，网上那些上当受骗的人，跟我的经历一模一样。

　　除了哭，还是哭，一个人躲在宿舍的厕所，哭得梨花带雨……

　　哭有什么用呢？以前哭一哭，父母立马打钱了，现在不一样，这招不管用了……还得靠自己，之后又去找了很多工作，都失败了，除了无奈，更多的是责备自己没用！那阵子，我每天只吃两顿饭，早饭不吃，中午和晚上都在食堂打一份素菜3块钱，一份米饭5毛钱，一天开销7块钱，即使是这样，我都活在惶恐之中，不知道吃了这顿，还有没有下顿……

　　有一次找工作，让我内心世界备受羞辱，比被人狠狠打一耳光都更难接受！学校一位比我高一级的学长，在7-11做店长，我很佩服他，他知道我的事情之后，主动提出帮助我，说他们店正在招人，让我去做兼职，排班尽量给我排在晚上10:00—早上6:00。于是在某个周五下午，我下课后立马坐车去找他了，结果他约我的地点不是店里，而是春熙路，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见面后他说反正上班是晚上10:00，就让我陪他去参加朋友聚会，我心里并不想去，但是考虑到别人介绍工作，碍于情面还是陪他去了他朋友在KTV组的局，在KTV里面，他说他喜欢我，要我跟他在一起，我很直接地拒绝了，跟他说：“你们先玩吧，我自己去街上逛逛，晚上10点咱们店里见。”

　　当时他也没说什么，但是到了上班时间，我再打他电话就没通过……我意识到，他的目的没达成，我的兼职也搅黄了。但那时候回学校已经没有车了，打车我没钱，开个宾馆住更不可能，我问了问网吧，通宵一夜都要35，身上就100块钱的我，怎敢随便乱花。于是那一夜，我就在火车北站的ＫＦＣ坐了整整一晚。刚进入５月，天气还有些凉，半夜又下起了暴雨，只穿了一件Ｔ恤的我，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旅客，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我从没想过，一份普通的兼职，都需要付出牺牲自己的代价，那这个世界对我未免也太残忍了点。那么多职位，为什么就没有人要我呢！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冒着雨赶回学校，整个身子都冷僵了。回到宿舍赶紧洗个热水澡窝在床上，然后我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她在学校门口，我非常恼怒地让她走，拒绝见她。10几分钟后，寝室被敲门了，室友打开门，是她，提着一大包零食牛奶，顶着一双肿得不像样的泪眼，我不愿意承认那是我昔日的妈妈。我啪地把门关了让她滚，继续倒在被窝里，却怎么也睡不着，复杂、矛盾、自责、惭愧，五味杂陈的心情连自己也说不清，愈发讨厌自己……

　　最终，在她三番五次的电话伦攻下，我还是出去了，在校园里的树林里。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正视过她的眼睛，我害怕看到她憔悴的脸，她苦苦哀求我回去跟我爸认个错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苦笑着说不可能。我说：“人你也见到了，现在满意了吧，我变成这幅德行，都怪你们，你走吧，我也要回去睡了，以后你也别来找我了，我不想再看到你们！” 转过身，泪如雨下，我不知道妈妈看着我远去的背影作何感想，应该是痛彻心扉吧。

　　当天下午，我就去学校理发店，剪掉了我的一头染发，剃成了寸头。两个月来，我像是老了10岁……

　　找工作依然在进行着，四处碰壁却屡败屡战。最后实在没办法，一位朋友（XXJ）让我去他家里打扫卫生，一个星期打扫3次，一个月给我800块，还报销车费，偶尔还能跟着他一起蹭饭吃。我知道他是想帮我，又知道我自尊心强，才做了这样的决定，但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工作很简单，每周一三五，抽个时间去打扫就好了，每次半个小时就能搞定，这份“工作”确实很好做。直到今天，我都非常感谢那位帮助我的朋友，真的，雪中送炭永远都比锦上添花更让人感动。

　　这经济算是有个来源了，虽然不多，但至少安心了。可是接下来，又遇到了困难……

　　要放暑假了，整整两个月，学校封校不让住，就在我抓破脑袋找住处的时候，一位学长（ZJP）把他的房子借给我，他暑假要回老家，房子空着也是空着，知道我的处境，都是熟人就把房子借我住2个月。后来我才知道，在他回老家之前，提前交了一千多的水电气费，当时我差点没哭出来……人生路上感恩遇到这样的朋友们，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去感谢他们。

　　也就是在暑假那两个月，我一下子成长了很多。灯泡坏了自己换，完全不会做饭的我，一边百度一边炒菜，柴米油盐酱醋茶都要自己张罗，算计着过日子，买包卫生纸都要货比三家……在我资金再一次断掉的时候，生命当中又出现了一位贵客（MS），时不时地会给我买一些生活用品，让我去蹭饭，但是每一次，他都做得不会让我很尴尬丢脸，给我留足了那仅剩的自尊心。

　　我非常感谢在我最艰难的日子里，给过我帮助的你们，不求回报，你们的雪中送炭，我永远不会忘记。

　　同时，在我苦难的岁月里，也有些想趁火打劫的人，时不时地会有一些有钱人，试图用金钱诱惑我，让我做一些违背我心的事情。坦白讲，在我无数个深夜痛哭的夜晚，我也挣扎过，想要放弃自己，但是最终我说服不了自己。一旦走入了歧途，那么我的一生，都不干净，我没有办法接受一个不干净的自己。所以直到今天，我仍会对当时年纪虽小却又无比倔强坚强小王真说声：“你很棒。”

　　在这里，我还要特别特别感谢一个同志公益组织，在我出柜不久后，偶然在微博上发现了浪漫妈妈，很快我和浪漫妈妈联系了起来，她让我加入了QQ群，YY群，在群里我认识了好多人，飘妈妈、茉莉阿姨、阿强、李笑、小耗子……还有很多我不记得名字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那阵子哥哥姐姐们陪我谈心帮助我走出阴影，叔叔阿姨们给我父母开导。因为他们都是同志或者是同志的爸爸妈妈，感同身受所以能够敞开心扉……

　　几个月的时间，我逐渐走出了低落的情绪，但父母那边，我不知道究竟怎么样了。

　　半年后，我接到了爸爸的电话，他的语气没有了半年前的盛气凌人，很温柔、很小心翼翼地跟我说：“放假了，不回来吗？XXX都回来了，你不回来跟你的小伙伴一起玩玩吗……”

　　我在电话这头哭了，我知道他内心里其实没有接受这个事实，但是他很无奈，他知道这半年内，我发过传单、吃过苦…四处碰壁、被骗过钱、被诱惑过、被羞辱过、被谩骂过、被指责过……被家里抛弃过……所以虽然他不接受，但他也不想我再在外面漂了……

　　我回去了。

　　半年不见父母，我突然觉得他们苍老了很多。

　　刚回家的时候，我刻意竖起了一面隐形的屏障，话很少，因为我怕我说多了，会哭，我从小就爱哭，但是那一次回家之前，我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掉下一滴眼泪。但是没有做到，第三天在跟我爸爸短短交谈之后，我悄悄回到房间，蒙在被子里狠狠地哭了一场。我自责、我愧疚，但我也无奈……我责问过自己为什么不是一个正常的男孩子，但是我没有答案！妈妈走进我的房间，什么话也没说，递给了我一个苹果，默默地出去了，看着她似老者的背影，我想她一定又是眼泪啪啪地往下落吧，可我却找不到理由去帮她擦干。

　　那之后的好几个月，我放假都回去了。我们都没有再哭过，好像半年之泪把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光了。我发现他们越来越依赖我，我也越来越害怕失去他们。但我们都心照不宣地从不提起那个敏感的话题，我爸有时候实在忍不住了，就会试探性地问：“玩两年还是变回去吧……？” 有时候我会跟他争论几句，有时候我不接话。

　　我以为这样挺好的，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吧。

　　可是好景不长，后来我还是发现他们离婚了。最初为了照顾我的感受，父母还勉强地住在一起，随着时间推移，矛盾激化，到今天，我们3个人已经各自过各自的生活，但仍然有很多矛盾。关于家里的事我不想多说，因为虽然爸爸妈妈不在一起了，但是我还是想保护好他们的隐私。

　　只是我想跟我的父母说一句：“你觉得做什么事能让你开心、跟什么人呆在一起能使你快乐，那你们就去做吧。不勉强自己，也不为难别人，该放手的时候，就放手吧。”

　　对于父母，我有愧于你们，今生我对不起你们。

　　我听说过很多治疗同性恋的奇葩方法，也看过听过很多人的真实出柜故事，还有同志与直人结婚的案例，有结局惨痛的，也有幸福的，每一次看都有很大的情绪起伏，在这些同胞身上，太多自己的影子。“要是当时……那么现在……” 这样的假象常常在我的脑子里出现……

　　回到出柜的话题吧。有人问我为什么出柜，是因为BF吗。其实不是，一开始我也并没有想过要出柜，出柜的时候我也没有对象，我只是想做我自己，不想一直活在阴暗的世界里，我想站在阳光下。我们这样子的人，是很敏感的，可能别人一个无意的眼光，一句随便的话，都会使我们过分曲解其意。当时我出柜得有些仓促，在我还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父母发现了蛛丝马迹先来质问我，我慌乱了，同时我不愿欺骗他们，更不愿欺骗自己，于是我承认了。但是我今天要真诚奉劝每一位打算出柜的朋友们，一定要谨慎再谨慎。前期铺垫很重要，循序渐进，不要像我一样，突然告诉家人真相，他们一下子接受不了的，另外就是尽量等你经济独立了再选择出柜。

　　我因为自己的性取向自责过，但我从来没有自卑过。我不认为这是一件丢脸的事情，世间万物，存在即是合理，每一个人都有爱的权利，每一个人也有选择爱的权利。我知道很多同志朋友，最后迫于舆论压力，都会选择形婚、或者骗婚，然后一辈子都活在阴暗的世界里，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我懂他们的无奈与无助，却也无能为力。

　　我也一样，在我没有出柜的那些岁月里，想过无数次死。曾经的我很悲观、很自闭，不与人说话，整天沉浸在自己的悲观世界里，执着于“30岁就自杀”这个念头，因为我惶恐，我害怕被发现，恐惧被揭穿。

　　但是，出柜后，我的天空似乎开阔了，有阳光照进来，虽然这阳光里夹杂着一些不干净的斑点，但至少我看到了希望，我不再是那个一直躲在阴暗角落里哭泣的小孩。总的来说，我是个幸运的人，出柜的时候虽然网上和现实生活中都有指责谩骂我不懂事的人，但更多是给予我帮助、鼓励的人。身边的同学没有歧视我，朋友们对我很好，今年工作了，职场上没有因为自己是gay而受到不公平待遇……谢谢一切理解善待过我的人。

　　我是一位男生，我喜欢男生，对没错，我是gay，我为自己的这个身份骄傲！我会一直站在阳光下，与更多的同胞们前行，期待看到越来越多的朋友站出来，向世界宣布：

　　我是同志，我是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