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到渭河源

当天南海北的友人们在朋友圈晒各地柳色青青、迎春花艳的美照时，可惹急了生活在渭水源头的人们。渭河源的春天，总是来得迟一些、缓一些，如一阙慢词，在平缓的铺陈之中一波三折，一路抖搂出无限的风光。

渭河源的春天，是一场宏大的秦剧。当大幕缓缓拉开之时，最先出场的是春风。他抖动着宽大的袍袖，催马扬鞭，环绕四周，定于台中，丝竹齐奏，鼓点铿锵，高亢激扬的唱腔点燃了春天的舞台。浩浩荡荡的春风漫过渭河谷地时，一场春风，一场飞尘。春风首先要刮开蒙蔽于这片土地上的浮尘，春风首先要吹尽笼罩在人们瞳仁之上的阴霾。几场春风过后，渭河源的天地亮堂了起来。源头的春风，带着十足的父性：粗粝，劲道。一不小心，他就会甩出几个响亮的耳光，让人生疼。这是从《诗经》之中吹出的秦风，粗犷却又细腻，热烈而又不失节制；这是广博仁厚的地母苏醒时酣畅淋漓的呼吸，吐纳之间，万物萌动。

春风过后，在渭河源蛰伏了一冬的人们活泛了起来。经过整整一个冬天的休整，他们的脸色红润了起来，浑身铆足了使不完的劲。套上牲口，牵上妻儿，在田间地头，开始用自己锃亮的犁铧翻整着一寸又一寸的光阴。在春天，我曾无数次走过渭河源的田野。有好多次，竟恍兮惚兮——那些整装待发，或立或蹴的秦俑们复活了。他们放下了武器，抖落一身经过精火淬炼的泥土盔甲，目光炯炯，穿越历史的时空，溯流而上，找到了自己的水源，躬身亲耕。他们是我们的兄弟姊妹，父母先人，因为一条叫作渭河的河流，他们是我们的血脉。

生活在渭水源头，最让人歆羡的事莫过于早早地换下冬装，穿上轻便的衣服，走到户外，舒活舒活筋骨，透一透闷气。可渭河源的春天是多变的，一大早出门，四五月的天，外穿夹克，里面不穿一件保暖的衣物是决计不行的。到了中午，光芒万丈的太阳又会异常勤快地帮你脱掉多余的衣物。日薄西天，若遇阴雨，又是一派“秋天漠漠向昏黑”的景象。一日之内，一地之间，乍暖还寒，稀松平常。更有甚者，“渭国六月仍飞雪”，六月飞雪，是公历的六月才有的事，农历的六月，渭河源也会撑起属于自己的一片“艳阳天”。看惯了渭河源的春天，再看川剧当中“变脸”的把戏，也就不觉得那么变幻莫测了。源头的春天虽然多变，却终以世间最美好的颜面示人。君不见，灞陵桥头可听潮，首阳山间宜访古，天井美景静幽幽……

渭河源的春天，只约有心人，以依依的杨柳为信，以天心纷飞的纸鸢为媒。若想和渭河源的春天来场美丽的约会，你必须甩掉俗世沉重的包袱，抬起脚，走出去。走出去，走到田埂地畔，小心翼翼地抠破土皮，当你发现野草嫩活的芽头在湿润的土层间蠢蠢欲动，农人吆喝耕牛的声音在田间悠扬回荡时，野草就贴着大地的肚皮绿了。走出去，走到沟壑里巷，当你发现一枝出墙，或在沟沟壑壑遍地燃烧的杏花如同黄土地上朴素的女子翘首期盼时，源头的春天，便开始绽放出一季繁华。走出去，走到这条自远古蜿蜒而来的古老河流的岸边，当冰河解冻，河水汹涌的响动汇聚成天地间最为恢宏的交响曲时，渭河源的春天，来了！

作者｜魏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