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镯里的外婆

　　小时候我最黏外婆，每次到外婆家总是一下冲上去抱住她。外婆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是我最爱的外婆的味道。

　　那时候表哥表姐也还小，我总喜欢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玩。他们总是嫌我吵，不带我玩，还时常捉弄欺负我。每次我哭着回家，外婆都会把我抱在怀里，依偎着外婆，嘴里咬着外婆偷偷给我藏起来的棒棒糖。

　　外婆的咳嗽声突然把我拉回了现实，透过门缝，看着床上午睡的外婆失了神。最近外婆的身体不太好，妈妈说是肺癌晚期，每次拉着她去医院她都推脱，“大过年的，去医院不吉利，等过完年再说吧。”

　　每年过年都有外公和舅舅一家陪着，可是夏天外公刚刚过世，外婆从那开始身体愈发不好。谁劝她都是表面应和着，总是能透过门缝看她抱着相册偷偷抹眼泪。

　　妈妈说想在外婆家过年，外婆却是推脱，“诶呀，我没事儿，都是大年初二回娘家，不差这一两天。”奈何拧不过外婆，也只好回奶奶家过年。

　　大年三十那天，在奶奶家吃了一顿饺子，又一脚油门到了外婆家。

　　我们本是有钥匙，但是想着给外婆一个惊喜。在门口就听见一个虚弱的声音，“谁呀，来啦。”听得我打了一个哆嗦，外婆的声音就像被抽干了力气一般。

　　我使劲张了张眼睛，拧出了一个八颗牙齿的微笑，握了握手里的核桃酥。外婆一开门见到我很是吃惊，接着迎上来摸着我的肩膀，“湫湫，你们怎么来了？”又望了望身后的爸妈。

　　身后的妈妈说，“妈，我们刚从那边吃完，再来这边吃点。”

　　姥姥要伸手从鞋柜里帮我们拿拖鞋，我看着她愈发颤抖的手，心揪了一下似的疼。

　　外婆一直摸着我的肩膀，就像小时候在怀里哄我睡觉那般舒服。

　　我抿了抿嘴，想尽力压下所有情绪。一手提着核桃酥，一手拉着外婆那双皱皱巴巴瘦弱的手在沙发上坐下，“外婆你看，我给您带什么了。”

　　外婆冲我笑了笑，把我的手放在她的大腿上，两只手就像汉堡一样把我的手夹在中间，“还是湫湫知道我最爱吃核桃酥。”接着外婆顿了一下，抬头看着前面电视机旁外公的遗像，“你外公也很最爱吃核桃酥。”

　　看着外婆眼中似闪过一滴眼泪，只是一瞬间就收了回去，但还是被我看到了，外婆想念极了外公。

　　我抬头看了看外公的遗像，前面摆着外公最爱的核桃酥，三个苹果，一把晶莹的车厘子，还有一盅最爱的小酒，不禁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

　　妈妈在厨房的声音打断了我俩的思绪，“来，吃饺子啦。”

　　我扭过头用另一只手蘸了蘸眼角的眼泪，接着拍了拍外婆的手，“来，外婆，该吃饭了，我们吃饺子去。”

　　外婆看了看我，笑着点了点头，就像完全没有刚才的感伤一般，“走，吃饺子去。”

　　我搀扶着外婆站起来，一手挎着她的胳膊，却被她拉了下来，用她颤抖着似一捏就碎了的手包住我的手，牵着我到厨房。

　　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一盘盘白饺子，爸爸妈妈，舅舅舅妈都不约而同地看着我们，准确地说是看着外婆，都挤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就连坐在儿童椅上的小外甥女都高兴地拍着小桌子，指着桌上的饺子，“奶，奶，饭儿。”

　　外婆笑了，外婆自从外公走后第一次真正地笑了，“吃，来都吃饭。”说着拉着我在她身边坐下，又摸了摸小外甥女的肉嘟嘟的小脸蛋，逗了逗，“吃饭啦。”

　　大家纷纷落座，围在一桌，外婆示意舅舅，“来大庆，倒上几杯你爸最爱喝的那瓶酒。”

　　舅舅刚想说什么，又噎了回去，起身去厨房的柜子上拿出一瓶酒，背对着桌子开酒。看着舅舅的背影，我似看见他的胳膊抬高抹了一下什么，或许是酒辣了眼睛吧。

　　妈妈从一旁拿来几个酒杯，每个人都分了一只，因为今天谁都没想回家。舅舅拿着酒瓶，一人倒了一点，他和爸爸的尤其多，数我和外婆的最少。

　　外婆看了看杯里的酒，接着自己颤颤巍巍地去够她对面的那瓶酒。看着外婆这样，我拉住外婆的手。

　　外婆拍了拍我，“外婆没事儿。”大家拧不过，只好顺着她又倒了些酒。外婆看了看那只外公常用的酒盅，“来，给你爸也倒点。”

　　爸爸靠着离着最近，拿起酒盅，倒了一小杯，递到外婆另一边的空位前，还摆了一双空碗筷。外婆笑了笑，“这才是一家人。来，吃饭吧。”

　　气氛有些低沉，还好小外甥女“及时救场”，左看看右看看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这才一个一个地逗她，一家人围着打开了话匣子。

　　外婆拿起酒盅，“来，咱们一家一起喝一个。”大家一齐放下筷子，会不会喝都拿起酒盅稍稍抿了一口，辣得我眼泪都出来了。外婆笑出了声，又看了看身边的“外公”，拿起外公的酒盅，倒在地上，“老头子，来喝酒了。”

　　餐桌上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一只饺子一只饺子地吃着，只有外公的碗里一直是那一只饺子，还有那盅“喝完”的小酒。外公，您吃饱喝足了吗？

　　吃完饭后，妈妈和舅妈在厨房忙着收拾餐桌碗筷，爸爸和舅舅坐在客厅围着外婆，逗得小外甥女咯咯地笑。

　　我在外婆的房间里偷偷帮外婆收拾年后住院的衣服，衣柜里都是穿了几年的衣服已经洗得发白。我拿起一件背心闻了闻，一下思绪回到了小时候在外婆怀里撒娇的时候，突然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背心上。

　　这件背心直到几年后，我还一直用一个封闭的盒子装着，虽然味道已经散尽。

　　外婆一直有新年守岁的习惯，往年都是外公一直陪着外婆看着春晚磕着瓜子守岁到凌晨。

　　一家人齐坐在沙发上，看着逗人的小品笑得前仰后合。而外婆起身走进了卧室，谁都不敢多说不敢打扰，大概是外婆又想去世的外公了吧。

　　客厅有一面镜子，可以放到外婆的卧室。是不想打扰外婆但是又怕外婆出什么事才这么做的。看着这外婆抱着一个铁匣子，低头笑着小声嘀咕什么，应该是在和外公守岁吧。

　　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我拉着外婆到客厅坐下，一家人围着，外公也围着，阖家团圆也不过如此吧。就这样，在欢声笑语中外婆度过了她最后一个新年。

　　守岁完，小外甥女学着拜年，一家人拿着准备好的红包塞进她的大口袋。我今年虽刚刚工作，但是压岁钱也是要给她的，而我没有分毫，只有一只陪我很久的玉镯。

　　外婆在大家的注视下走进卧室歇下，就在大家都准备关门出去的时候，外婆突然叫住我，“湫湫，你留下陪外婆待会。”

　　我在外婆身旁坐下，跟她说外面的世界，打开手机相册给她看我走过她没走过的城市，“等有时间我也带你去看看”却是我一生都无法实现的诺言。

　　外婆笑着看着我，就像小时候我在她怀里说我今天和谁玩，谁欺负我了......外婆起身从衣柜里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放在我手里。我看了看外婆，“这是什么，外婆？”

　　外婆摸着我的头发笑了笑，“打开看看。”

　　我打开盒子，一只白色的玉手镯，我笑了笑，“外婆，我已经自己赚钱了，不用压岁了。”

　　说着外婆从盒子里拿出手镯，拉着我手腕套了进去，点头笑着，“你妈妈都戴不进去”，外婆和我凑近，挡着一边脸就像说着悄悄话一般，“她太胖了，你戴刚刚好，早我就想拿出来送你了。”

　　看着笑得自在的外婆，看着手上的镯子，我一下抱住了外婆，趴在外婆肩上，忍不住红了眼。就这样一动不动，感受着外婆的温度和味道，我怕被外婆发现我哭了她会更伤心的。

　　外婆轻拍着我，“好湫湫。”

　　我猛然想起，外婆现在仍然不肯住院治病，我趴在外婆肩膀上，“外婆，过完年住院治疗吧，好吗？”外婆拍着我的手顿了一下，只是一下，“好，外婆答应你。”我以为外婆会和我再战几个回合，没想到今天外婆这么听话。

　　晚上我和外婆睡在一张床上，依偎在外婆怀里睡得格外的香。

　　生物钟让我早上六点半就早早地醒了，我看着满脸褶皱的外婆，自从外公走了以后，外婆一下就像老了十岁头发花白也不染了。我握了握外婆的手，感受着外婆的温度，生怕那一刻就是永别。

　　我蹑手蹑脚地起床，还是吵醒了外婆。我拍了拍外婆的手，“再睡会吧外婆，我起床去锻炼锻炼。”外婆反手拍了拍我，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等我锻炼回来，刚准备开门听到呜咽声，还有撕心裂肺叫着“妈妈”的声音。我一下蹲在门口，手握着门把手，腿一下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脑子里什么也听不见，全是叫过的那一声声“外婆，外婆，外婆......”

　　我颤抖地掏出钥匙，却怎么也对不上钥匙孔，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在手上，手心的汗直让钥匙打滑。

　　还是舅妈听见有声音，匆忙地打开门。看见我的样子，抓着我一只手，“湫湫，湫湫，你回来了。”

　　我一步步蹭着进屋，看着还是早上我临走前外婆的模样，两手交叉在身前，笑着。舅舅和妈妈跪在地上，趴在床上摸着外婆的手，一句句“妈妈”叫得撕心裂肺。我一下瘫软在地上，跪在外婆床前，想叫外婆却卡在嗓子里出不来声。

　　妈妈回头看了看我，似在埋怨我为什么现在才回来。但是我无心理会，只想着昨天刚答应我要住院治疗的外婆，早上还笑着摸我的外婆怎么就突然走了。

　　我突然看见外婆从床上坐了起来，还在冲我笑，摸了摸我头抱了抱我，接着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望着那个背影越来越远，我摸了摸那个玉手镯，外婆突然回头望了望我，“别哭湫湫，外婆一直都在你身边。”接着，外婆再也不见了。我使劲抓着手腕上的那只手镯，就像要把它按进我的身体里一般。

　　后来就这般，妈妈没有了妈妈，我没有了外婆。

　　后来外婆的葬礼没有多隆重，因为外婆说了，她不喜欢吵。

　　后来我一直戴着那只手镯，每当我想起外婆的时候我都会摸摸那只手镯，就像抓着外婆的手依偎在外婆怀里撒娇。

　　作者简介：我是楠璇，想写有灵魂的故事，做有趣的人。今天的故事，有感动到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