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明星大战欧美明星

作者 | 南风窗常务副主编 谢奕秋

印度农会连续数月的抵制“农产品销售法”行动，2月2日意外地因为流行歌手蕾哈娜的一条推特转发，火到了欧美名流圈。

蕾哈娜以15岁时翻唱玛丽亚·凯莉的一曲《英雄》而出道，17岁凭借一首《Umbrella》红遍半个欧美；如今她整整5年没推出新专辑，却凭借卖“化妆品”坐稳“全球最富有女歌手”的宝座，一颦一笑都有人关注。

随着更多名人卷入，以及印度官方和亲政府人士的反击，整件事变得复杂起来。

刚刚过去的周六（2月6日），印度农会计划中的再次全国性堵路3小时行动（“chakka jam行动”），在当局对抗议者露营点断网、设路障、全天候监视的情况下，草草收场。

在这波支持印度农会抗议的舆论风潮中，蕾哈娜和其他几位知名女性的形象有得有失。

01

断网=打压言论自由？

针对印度高度管制和补贴的农业市场，莫迪政府的农业改革三支箭，从去年6月启动，9月完成立法，到今年初被最高法院搁置，一直伴随着争议。

而主要支持反对党“国大党”的北印度富农群体，从8月初在本地零星抗议，发展到多地串联，再到向首都挺进，甚至在政府最重视的共和国日（1月26日），来了一场占领首都红堡的行动，比之20天前的美国国会山骚乱，不遑多让。

（数万印度农民向红堡发起冲击）

前中国驻孟买总领事袁南生说过，印度几千年来，没有一个王朝是被农民起义推翻的。但当代印度富农不容小觑，他们的人均土地面积是贫农的45倍。

似乎是参照了2019年德国农民把5000辆拖拉机开上柏林街头示威的前例，印度富农们也组织了自己的拖拉机大军（甚至还有“枪骑兵”）。从去年11月开始，示威大军在进出首都的3条主要高速公路上安营扎寨。营区内建起了物资供应站、诊所，乃至图书馆。

十多天前的新德里大混战，不是一场意外，而是示威骨干们蓄意制造的。其逻辑很简单：你不答应我的全部条件（让农改三法案死亡），我就不让你的共和国日庆典好过。

（当地时间2021年2月5日，印度新德里，印度农民抗议持续，抗议者喊口号。有农民认为新法案会让自己变得更加贫穷，更容易受到企业摆布）

本来，德里警方同意了郊区露营者进城游行的请求，并划定了时间和路线，也允许至多5000辆拖拉机进城。但是示威者并不遵守。

北方邦（印度人口最多的邦，西接新德里）的一个农会，最先喊出“向国会进军”的口号，然后拖拉机大军就冲开卡车组成的封锁线，徒步者蜂拥上前推倒路障；抗议人群在约定的时间之前进入城区，一片混乱中，与当时依赖木棍护体的警察互相追逐。

一段社交媒体上流传的视频显示，一群印度军警在示威者围攻下退至一处陡坡，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纷纷从近乎垂直的高坡滚落下去，不少人还崴伤了脚，狼狈至极。

此刻，总统府至印度门的国家大道上正举行盛大的阅兵式。而在离印度门（以南为新城，以北为老城）不远的老城ITO地铁站附近，催泪弹烟雾中，一个农民在开拖拉机撞翻路障时，不幸中枪身亡。

（当地时间2021年1月26日，印度新德里，农民们开着拖拉机进入新德里游行，抗议印度3项新农业法案。部分示威者与警方发生冲突，至少一人死亡)

部分示威者眼看地铁口封闭，也无法经过印度门往更西边的国会大厦一带走，便沿着城东恒河支流的上游方向，向北一路狂奔到城区东北角的“印度紫禁城”——德里皇宫。

德里皇宫是莫卧儿帝国的杰作，因主体用红砂石建造，有红堡之名。数千示威者一来，昔日凛然不可侵犯的觐见宫、枢密宫、珍珠清真寺等内部古建筑，悉数沦陷。有一帮锡克教徒趁机爬上红堡建筑的圆顶，丢掉了旗杆上的印度国旗，升上了象征独立的“卡利斯坦国”旗帜。

这一幕，让各“进城”农会之间的伞状组织“联合农民阵线”非常尴尬。此前该组织宣布“我们的目标不是征服德里，而是要赢得这个国家人民的心”。但事发后，该组织发表声明，对“今天发生的不希望的和不可接受的事件”深表遗憾。

首都的惊变，加上示威者还计划2月1日进军国会（当天国会公布的年度财政预算，减少了对农业部门的拨款），令莫迪政府不得不祭出非常措施——从1月底开始，针对首都周边3处示威者露营地，切断互联网服务，甚至断水、断电。

(印度德里在该城边界地区设置了一系列路障，试图将数千名抗议的农民抵挡在城外)

这就引起了西方舆论和“圣母”们的莫名惊诧。

新闻照片也渲染了紧张情势：德里当局在西北方向的蒂克里（Tikri）过境点，往路上嵌入2000多枚金属钉，那里原本承接哈里亚纳邦和旁遮普邦的车流——这两个“粮仓”邦的农民去年最先发起抗议；往东，在北方邦的边境据点加齐普尔（Ghazipur），当局用带刺的铁丝网和坚固的石墩设置重型路障。

(印度德里边界地区设置的“铁丝网”路障

抗议活动的领袖尤金德拉·亚达夫说，印度铁路公司还在改道火车线路。去年9月，旁遮普邦的农民曾在数地“堵铁路抗议”。

为了争取舆论支持，农民抗议者宣布：2月6日静坐封锁国道的全国性行动，不会妨碍救护车和校车等紧急和基本的服务。

而连日来，由巴巴多斯籍的旅美歌手罗比恩·蕾哈娜、瑞典环保少女格蕾塔·桑伯格等领衔的全球名人，在勇于批评“印度政府镇压异见人士”的想象里放飞自我。

02

名人狂欢，消费印度

32岁的“雷鬼和嘻哈天后”蕾哈娜，没有声称自己是农业或印度议会程序方面的专家。

她的表态更直截了当——2月2日深夜，她在推特上转发了CNN关于印度封锁抗议据点周围互联网的报道，简短附言：“我们为什么不谈论这个？！”

一石激起千层浪。蕾哈娜在推特上拥有超过1亿粉丝。几小时内，其他国际名人就加入了议论。

刚成年的环保理想主义者格蕾塔·桑伯格，在推特上提供了一个网络工具包的链接，该工具包详细解释了世界各地的人们可以做些什么来支持印度农民抗议者。德里警方后来说，这是一个锡克教分离主义组织发起的“抗议教程”。

美国副总统卡玛拉·哈里斯36岁的外甥女米娜·哈里斯，也加入了声讨。米娜的母亲玛雅，是卡玛拉的胞妹，作为民权律师，一度是希拉里竞选总统的高级政策顾问；而玛雅的丈夫托尼·韦斯特，曾角逐拜登政府的司法部长一职。

拜登在竞选总统时已表示，反对印度莫迪政府推行歧视穆斯林非法移民的《公民身份修正法案》；其副手卡玛拉·哈里斯也透露，美国必要时可能干预印控克什米尔危机。

作为“印度裔+牙买加裔”混血儿玛雅之女，米娜·哈里斯应能体会数万包围新德里的印度农民的心声，同时她也与加勒比黑人文化圈出身的演艺大咖蕾哈娜（黑白混血）惺惺相惜。米娜在推特上说：“对于印度关闭互联网和准军事力量对农民抗议者的暴力行为，我们都应该感到愤怒。”

黎巴嫩裔美国前色情明星米娅·哈利法，广受欢迎的加拿大印第安女诗人鲁皮·考尔，也都加入挺印度农民抗议者的行列。一时间，煽动性的标签“#ModiPlanningFarmerGenocide”（“莫迪计划屠杀农民”）带出一大波推特流量。

莫迪的心腹、印度外长贾尚卡尔在推特上说，印度似乎正面临严重的公关危机。该部官员起草了一份引人注目的声明，抱怨“耸人听闻的社交媒体标签和评论的诱导，尤其是名人和其他人使用的标签和评论，既不准确，也不负责任”。

(印度外交部发布声明，强调：“在匆忙地就这些问题发表评论之前，我们强烈督促要查明事实，并对手头要评论的问题有适当的了解。”)

于是，印度主要的板球运动员和电影明星，纷纷出面力挺政府，认为蕾哈娜的“空降”及其他欧美名人的帮腔，似乎是精心策划的产物。宝莱坞演员康格娜·拉瑙特称，示威者是“试图分裂印度的恐怖分子”，蕾哈娜为“傻瓜”。利用推特的标签“#IndiaAgainstPropoganda”，这些印度名人集体表达对外国干涉印度内部辩论的不满。

在社交媒体上，印度政府的喧嚣而放纵的支持者，对女性名人的厌女情绪比比皆是。就蕾哈娜而言，也有种族主义言论针对她——有印度推特用户猜测她是否是穆斯林；一张假照片显示，她手持巴基斯坦国旗。英国广播公司直呼：“蕾哈娜的推文惹怒了印度政府。”

与此同时，德里警方在开始调查案件的“第一信息报告”（FIR）里，引用了瑞典环保少女格蕾塔·桑伯格的推特，作为决定是否起诉“分发抗议教程”之网民的前置程序。早期有报道称，桑伯格被列为调查目标，但警方予以否认。

(瑞典环保少女格蕾塔·桑伯格发推表示，她将永远的支持印度农民进行抗争)

在这些报道之后，桑伯格重申了她对印度农民的支持。这一立场，正如之前她对缅甸罗兴亚穆斯林难民的支持一样坚定。美国官二代米娜·哈里斯也称，印度民主正遭到攻击，并表示自己非常愿意与印度政府较量。

而支持莫迪的印度教民族主义者则走上街头，焚烧了格蕾塔·桑伯格、米娜·哈里斯和蕾哈娜的大幅照片。另一些人嘲讽地指出，2011年，米娅·哈利法曾出演成人电影，蕾哈娜则在北爱尔兰的一片田野里赤裸上身。

(印度的抗议者烧毁了环保主义者格蕾塔和美国流行歌手蕾哈娜的海报

在美国生活期间，蕾哈娜是直言不讳的民主党支持者，曾反对自己的歌曲被特朗普拿到政治集会上播放。联想到印度总理莫迪与特朗普的特殊盟友关系，有印度网友惊呼：“特朗普走了，美国不再支持（莫迪的）印度人民党了。”

03

幕后势力，浮出水面

由于印度人民党连胜两场大选，在野的国大党想通过正常手段更迭政权似乎很困难，因而乐于见到莫迪总理被“围城”。

“百年老店”国大党正在召唤新鲜血液。去年12月8日，示威农民呼吁全国大罢工，国大党青年团成员就在德里进行堵路抗议。他们身披旗帜躺在马路中间，最终都被警察拖走。

(图源：凤凰视频截图)

国大党被当局猜忌的另一个因素是，该党曾推出锡克教徒曼莫汉·辛格（美国政客妮基·黑利，以及几位加拿大内阁部长，也都是锡克裔）担任两届共10年总理，因此深得锡克教徒欢心。而锡克教徒因普遍包着大大的头巾、且武斗时使用弯刀，在最近的抗议视频中很容易被辨认出来。

美国大科技公司也扮演了一定角色。共和国日首都骚乱之后，印度利用其《信息技术法》第69A条，要求推特屏蔽或注销250多个账号，包括新闻杂志《商队》和“联合农民阵线”的官方账号。推特公司最初同意了，但很快恢复了大部分账号。印度政府现在威胁推特公司将受到起诉和罚款。消息人士透露，推特负责公共政策事务的总监近期已辞职。

(据《华尔街日报》、《印度时报》等媒体报道，印度政府2月3日警告推特，要么恢复封号，要么就等着承担法律后果)

针对最新的堵路抗议，印度内政部还下令在德里周边三个示威者露营点及邻近地区，暂停当天的互联网服务。内政部一名官员说，根据《2017年电信服务临时暂停规则》，做出这一决定是为了“维护公共安全，避免公共紧急事件”。

似乎是部分听取了印度政府的解释，美国官方在呼吁印度内部对话、支持和平抗议和上网权利的同时，也表示总体上欢迎能够提高印度市场效率（“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吸引更多私人投资的措施。后一表态，被新德里视为对印度农业改革的支持。

但印度农民抗议者们不打算妥协，哪怕政府提出暂停农改18个月；印度政府与各农会领袖的11轮会谈，已被证明无济于事。在刚过去的周六“堵路3小时”行动后，农民领袖拉凯什·蒂凯特说：“我们将在这里坐到10月2日（限期废除农改三法案的截止日）。”

(当地时间2021年2月6日，印度北方邦加齐普尔市，印度农民抗议运动主要组织者之一蒂凯特当天在出席集会活动时喊话印度政府，要求在今年10月2日之前废除农业改革法，并制定新法以确定农产品收购的最低支持价格)

51岁的拉凯什·蒂凯特，已经在德里—米鲁特高速公路上露营了近3个月，刚刚还在北方邦加齐普尔抗议现场与德里警官进行了互动。这位农会领袖说，在收到关于一些恶棍“试图破坏和平示威”的信息后，他取消了北方邦和北阿坎德邦（原属北方邦）的堵路行动。

由于此前的占领红堡事件，印度国内要求政府“下狠手”的声音高涨。根据印度殖民时期的《煽动叛乱法》，几名记者和反对派政客被点名立案。采访过示威农民的年轻记者曼迪普·普尼亚，在被拘留数日后获得保释。

监测印度司法系统的网络杂志《Article 14》最近的一项研究显示，对批评者使用旧的煽动法的现象明显增多。有媒体评论称，圣雄甘地在领导印度反殖民斗争时被英国当局起诉的罪名，在当代印度就像五彩纸屑一样四处传播。

不仅有《煽动叛乱法》治罪，印度农民巴尔文德前往新德里参加抗议，遭遇车祸死了，其妻子和兄弟给他的尸体盖上三色国旗，然后被抓了，理由违反《印度国旗法》。

令人唏嘘的还有，印度当前感染新冠病毒的人数超过1000万，仅次于美国。可偏偏美、印这两个国家，三周内相继发生了示威者占领首都重要建筑的事件，以至于事后双双加派军队驻扎首都。

(印度农民在全国发起“堵路运动”，警方部署上万警力应对

新德里进入“准战争模式”之际，有极端人士宣称，已经准备好来取莫迪总理的性命。不过，该恶作剧主谋旋即落网。而在去年9月，也有印度人由于类似行为被警方逮捕。

尽管当局声称只有“部分地区的极少数农民”对这次农业改革持保留态度，但莫迪却遇到了他2014年上台以来最大的挑战之一。国大党、推特公司、美国名流圈，似乎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作为近14亿人口大国的一哥，如果今年71岁的莫迪亲自杠上蕾哈娜，你猜谁会笑到最后？

编辑 | 董可馨

排版 | 刘克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