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永恒之城陷落，英雄时代谢幕：特洛伊战争中的爱情、阴谋与死亡

古希腊神话中，有一座“永恒之城”——特洛伊城，它的建造者是两位赫赫有名的奥林匹山神祇：海神波塞冬、太阳神阿波罗。

据说，当年特洛伊国王拉俄墨冬在修建城池时，恰逢两位神明被宙斯罚下人间，一边正愁人手，另一边赋闲无事，修城墙的工作就顺理成章地交给了两位大神。特洛伊城修好之后，不仅外表巍峨壮观，而且固若金汤，拉俄墨冬十分满意，但一想到要给两位神祇不菲的报酬，就有些肉痛，索性两手一摊做无赖状：“钱，我就是不给了”。

拉俄墨冬把这招“空手套白狼”玩得出神入化，当波塞冬与阿波洛带着海怪前来“讨薪”，并打算劫走公主赫西俄涅时，拉俄墨冬故技重施，以一群神界骏马为诱饵，让大英雄赫拉克勒斯帮自己赶走海怪，之后再次食言。

拥有坚固的城墙“护体”，拉俄墨冬以为自此特洛伊城可以高枕无忧，却未曾料到，仅仅数十年后，特洛伊城就将面临灭顶之灾：城池陷落、英雄殒命、百姓流离失所，“永恒之城”的名号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讽刺。

让特洛伊城彻底沦陷的，是一场长达十年的漫长战争，后世一般称其为“特洛伊战争”，也是英雄时代最惨烈的两场战争之一（另一场为忒拜战争）。

有历史学者认为，特洛伊战争大约发生在公元前13世纪，正值迈锡尼的青铜时代。在古希腊诗人荷马、赫西俄德等人的记述中，奥利匹斯山的众神、半人半神的英雄都参与其中，以爱情、荣誉、阴谋、权力、亲情、友谊之名，上演了一出出人间悲喜剧。对于后世的艺术家、文学家们来说，特洛伊战争也是他们最钟爱的主题之一，衍生出无数经典之作。

最近读到的《众神的战争：希腊神话与西方艺术》一书，就以“特洛伊战争”作为主线，讲述3000多年前这场人神大混战的始末。作者江逐浪是中国传媒大学副教授，长期从事影视艺术、文艺美学以及文化学研究，对古希腊神话、欧洲艺术史等都有深入的研究。

在这本书里，我们不仅能够读到特洛伊战争前后的人神恩怨故事，对纷繁复杂的希腊神话谱系有更清晰的认知，还能够结合近百幅经典画作，感受不同时期艺术家对特洛伊战争的独特理解，为读者了解特洛伊战争提供更广阔的视角。

01 美即原罪？私奔的王后海伦与金苹果之争

在神话学中，特洛伊战争的矛头被指向了一次著名的“私奔事件”：特洛伊王子帕里斯在斯巴达王宫停留期间，被世间最美女子、王后海伦的绝色容颜所倾倒，海伦也爱上了这位英俊美少年，两情相悦之下，两人华丽丽地私奔了。

在视名誉如生命的古希腊社会中，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斯巴达国王墨涅拉俄斯先是怒火中烧，发誓要杀掉罔顾道义的帕里斯，夺回心爱的妻子海伦。“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墨涅拉俄斯生气归生气，但冷静下来一想，单凭斯巴达之力，恐怕难有胜算，于是便想起了当初迎娶海伦时的“廷达瑞斯誓言”。

海伦从少女时代开始，美貌之名就传遍了四方，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求婚者更是络绎不绝，这让海伦名义上的父亲廷达瑞斯（海伦是宙斯化身天鹅后，与廷达瑞斯的妻子勒达所生）很是困扰。后来，奥德修斯提出了一个绝妙的点子：所有求婚者都必须立下誓言，尊重海伦对另一半的选择，同时必须全力保护海伦所选丈夫的利益，这便是廷达瑞斯誓言。

墨涅拉俄斯对外宣称，妻子海伦被特洛伊王子帕里斯强行掳走，召集起分散于各地的求婚者们，迈锡尼国王阿伽门农、绮色佳岛国王奥德修斯、阿喀琉斯等英雄也都加入到这支浩浩荡荡的“复仇者”队伍，特洛伊战争一触即发。

反观特洛伊王子帕里斯这边，他在斯巴达往往明明受到国王墨涅拉俄斯的热情款待，为什么还要抢走对方的妻子呢？难道是一时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其实，他之所以如此鲁莽行事，与一颗金苹果脱不开关系。

当时，天后赫拉、战神雅典娜和美神阿芙洛狄忒，为“谁是神界最美女子”的问题争论不休，获胜者可以得到唯一的一颗金苹果。僵持不下之时，神王宙斯指定“中立第三方”--帕里斯进行裁定，三位女神各出奇招，除了拼命展示自己的美之外，还向帕里斯“行贿”，许之以权势、荣誉和爱情。

经过一番权衡，帕里斯把金苹果送给了阿芙洛狄忒，对方承诺会让他与世间最美女子结合，海伦与帕里斯的感情，从这时起就埋下了伏笔。换句话说，帕里斯与海伦的私奔，不过是顺应了命运和神祇的旨意。

只是，这一对爱得痴缠的年轻男女并不知道，他们的冲动之举改变的不只是三个人的人生，还有特洛伊城、以及众多凡人、英雄的命运走向。

02 人神混战，阴谋不断：美人计，借刀杀人

从神界到人间，“美”引发了一场“倾城之战”。

根据古希腊神话，特洛伊战争的特别之处还在于，从表面上看，交战双方是墨涅拉俄斯所召集的希腊同盟军，与帕里斯所在的特洛伊军队及其盟友。而在他们的背后，各自站着不同的神界支持者：“神界选美”中的获胜者阿芙洛狄忒、憎恨阿喀琉斯的阿波罗等，自然是站在特洛伊这边，落败的赫拉与雅典娜、与特洛伊曾有过节的波塞冬、阿喀琉斯的母亲忒提斯等神明，则选择支持希腊人。

在这场人神大混战中，神明、英雄、凡人，为了赢得战争的胜利频出奇招，各种阴谋诡计看得人眼花缭乱，堪称一部古希腊版的“三十六计”。

女神忒提斯预知了儿子阿喀琉斯将要死于战争的命运，就把他送到斯库罗斯岛的王宫，还打扮成女孩子的样子，混入一堆公主之中，避免让奥德修斯等人识别出来。

奥德修斯不过慌不忙地拿出一堆礼物：华丽的衣袍、精美的首饰，还有盾牌和刀剑。当女孩们为这些服饰珠宝欣喜若狂时，这时听到一声惊呼“敌人杀进来了”，其中一个女孩拿起刀剑，冲到了所有人前面，奥德修斯一下子就认出来：他，就是英雄阿喀琉斯。

奥德修斯略施小计，就为希腊军团增添了一员实力卓越的勇将，大大提升了战斗力，可惜忒提斯的一番良苦用心，终究还是付诸东流。

与以谋略见长的英雄奥德修斯相比，奥林匹斯山的诸神们在计谋上也毫不逊色，美人计、借刀杀人轮番上演，战场变成了修罗场。

特洛伊战争陷入胶着状态时，天后赫拉想要帮希腊人一把，但苦于神王宙斯的禁令不能出手。

她心生一计，谎称要去帮大洋神和忒提斯解决矛盾，从阿芙洛狄忒处借到了一条魔力金腰带，据说佩戴上之后就能让异性神魂颠倒。赫拉梳妆打扮一番，来到宙斯的宫殿，把神王迷得团团转，早已“收买”好的睡神轻轻一吹，宙斯就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趁丈夫熟睡的空当，赫拉派人送信给海神波塞冬，让其转告希腊人赶紧发起反攻。少了宙斯在背后撑腰，特洛伊人很快落于下风，连特洛伊王子、帕里斯的哥哥赫克托尔都受了重伤。

赫拉精心设计的“美人计”，瞬间让战争局势发生逆转。不过，这些神祇虽各有立场，但神界与人间还是有着泾渭分明的“界限”：神祇不能直接上阵杀掉英雄或者凡人，于是，“借刀杀人”就成了必然的选择。

战神阿瑞斯为了向情人阿芙洛狄忒示好，帮助特洛伊人对阵希腊军队，惹怒了母亲赫拉和姐姐雅典娜。对于这个“不识时务”的弟弟，雅典娜决定要略施惩罚。

她找来希腊英雄狄俄墨得斯，亲自为他驾车，还利用神力，把狄俄墨得斯的长矛朝着阿瑞斯的小腹刺去。阿瑞斯身为堂堂一介战神，居然被凡人刺伤，脸上实在挂不住，只得灰溜溜地离开战场，特洛伊人的士气因此变得低沉了不少。

03 赫克托尔之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剧英雄”

旷日持久的特洛伊战争，双方都损失惨重，英雄、凡人接连死去。

赫西俄德在关于“英雄时代”的记载中，曾提到“有些人为了美貌的海伦渡过宽阔的大海去特洛伊作战，结果生还无几”。只有一小部分人在上一代神王克拉诺斯的庇佑下得以幸存，被“安置在远离人类的居所，在大地之边”，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死亡、葬礼，在荷马史诗中占据了不小的篇幅，借由河神之口，荷马如此描述特洛伊战场的惨状：“你（阿喀琉斯）已经让无数的尸体倒在了我的河流中，眼看要堵塞河道，水流不再畅通，而你却还想要继续屠杀。”

在众多死亡事件中，英雄之死总是给人以悲壮之感。毕竟他们中的许多人，原本可以过着更加安稳、平静的生活，但依然选择走上战场，在拼搏厮杀中终结短暂的一生。为了荣誉不惜放弃生命，正是古希腊英雄时代所着重强调的品质之一。

宙斯与欧罗巴的私生子萨尔佩冬是特洛伊盟友吕西亚的国王，当阿喀琉斯的好友帕特洛克罗斯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时，萨尔佩冬主动驾车迎战，长矛一度刺中帕特洛克罗斯的马匹。帕特洛克罗斯看到战马受惊，将手中长矛“嗖”地掷向萨尔佩冬，一下子就命中其腰腹部的要害部位。

虽然是自己的亲骨肉，但宙斯也只能无奈地接受命运的安排，因为赫尔墨斯、阿瑞斯、波塞冬等神祇的后代战死沙场的，已经不计其数。他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只是让阿波罗帮忙叫来睡神、死神兄弟，将萨尔佩冬的尸体从战场上运走，以免死后再遭凌辱。

另一位特洛伊英雄赫克托尔，早已透过神谕知晓了特洛伊必败的结局，他的妻子安德洛玛克苦苦劝说，希望他能留在城里，与妻儿相伴。赫克托尔纵有万般不舍与忧伤，还是穿上盔甲、手持长矛，与家人们诀别。

在战场上，赫克托尔接连打败了大埃阿斯、帕特洛克罗斯，但最终还是死于神勇的阿喀琉斯之手，不仅被剥下盔甲（古希腊人对败者的一种羞辱方式），尸体还被绑在战车上随意拖曳，以解阿喀琉斯心头的愤恨，因为正是赫克托尔杀死了他最好的朋友帕特洛克罗斯。

至于阿喀琉斯本人，在他出生不久，母亲就知道了他将死于战场的命运结局，也曾一次次试图阻拦：早早地把他送到异国、向神王宙斯求情、找赫淮斯托斯给儿子打造盔甲等，但这些努力无异于螳臂当车。阿喀琉斯还是迎来了自己的末日：帕里斯射来的一支利箭，不偏不倚对准了他的脚踝，一代英雄殒命沙场。

当特洛伊战争终于落下帷幕，有人哀伤哭泣，有人开始海上漂泊的漫长旅程，十年后才得以返还家乡。战争中，向来鲜有真正的“赢家”。

在赫西俄德的“五纪说”中，特洛伊战争的结束，某种程度上意味着英雄时代的终结，众神退位，英雄死伤殆尽，人间进入了暗无天日的“黑铁时代”，人们整日困于辛苦的劳作，还彼此猜忌、嫉妒，一心只知信奉暴力，丝毫不畏惧神灵。

对于古希腊人来说，神话是“理想与现实的结合”，吟游诗人口中的特洛伊战争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史实与故事相互交织，神、人、英雄的实力千差万别，但也有多相似之处，也就是所谓的“人神同形同性”。

他们都有人性的弱点，会为美色、爱情、利益所惑，彼此争斗不休，有时还会为了一己之私耍些“阴招”。而在他们的头顶之上，命运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同样高悬，没有人能逃脱命运的摆布。这是古希腊神话的终极命题，也深刻影响了后世的西方哲学与艺术。

参考资料：

1、江逐浪，《众神的战争》

2、王以欣，《神话与历史》

3、理查德·西奥多·尼尔，《希腊世界的艺术与考古》

注：本文配图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