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的诗被小学生偷走了。

又有一首小学生诗歌火了。

抖音10W+点赞

这首诗打动了许多成年人，一度刷屏网络，阅读量以千万计。

当营销号和网友们还在感叹“这届小学生越来越厉害”的时候，却发现这不过是一个乌龙事件。

原来，这首《夜里》出自诗集《借宿》，原作者并非小学生，而是一名26岁的彝族青年诗人，名叫加主布哈， 在西南民族大学读研究生。

诗集《借宿》

对于《夜里》的走红，加主布哈哭笑不得。

起初，他不知道自己的诗火了，还是朋友们最先发现的。 收到好消息的加主布哈在抖音上搜了一下自己的名字，竟然是一片空白。 于是又搜了《夜里》的第一句话“起风了，我并不担心尘世的烟火”，一下跳出很多条转发，有的达到了十万多的阅读量。

接下来的几天，他用多种渠道为自己维权，非但解释无果，还被人骂幼稚和矫情，只好弃用微博。

离开微博前，他说：写诗大概四年了，说实话，这两天才真正见识到了互联网的强大（或者是可怕），根本无法想象自己的作品能在那样的一个地方瞬间被千万人浏览、调侃，自己却不配拥有一个署名。

这不禁让人思索，加主布之外，还有多少作者呕心沥血创作作品，到头来却只是给别人做了嫁衣呢？

儿童诗歌受欢迎的原因之一是，诗歌这一文学形式还没有完全被公众接纳。

人们惯常以理性思维去评判诗人的作品，许多优质诗歌的评论区不乏杠精的身影。但在天真简单，批判性弱的儿童诗作面前，人们会被唤醒纯真的一面，从而减少对诗歌逻辑性的要求，更容易被带入浪漫的情境，产生“这是一首好诗”的想法。

但是，儿童诗歌的崛起并非坏事，它为更多人开启诗歌的大门，使他们感受到了诗歌的美。

姜二嫚是近年来最火的儿童诗人之一，她的作品隔三差五就会登上热门，我们所看到的优秀儿童诗作，多数出自姜二嫚笔下。

《光》（6岁） 晚上， 我打着手电筒散步 累了就拿它当拐杖 就像拄着一束光 《灯》（7岁） 灯把黑夜 烫了一个洞 《古诗》（9岁） 我把刚写的一首诗 放在太阳底下晒 想把它晒黄 像一首古诗 假装已经流传了几万年

姜二嫚的诗在同龄人中属于绝对的佼佼者。因此，小小年纪的她就获得了2018年度中国十佳诗人的头衔。

在综艺节目上，姜二嫚表现得很像一个小诗人。汪涵说：“为什么姜二嫚的诗被人们喜欢，就是因为她有一颗童心，有一双发现的眼睛，充满想象。”

在这之后，又有一些小诗人陆续进入人们的视野，八岁陈科全创作的《眼睛》一度惹人惊叹。

只是慢慢地，在媒体、营销号和培训机构发现了儿童诗歌中的商机后，一切就开始变味了。

他们明目张胆包装诗歌。不管是谁写的诗，有了作文纸、小学生字迹和教师批语，都能摇身一变，成为小学生写的诗。

最无奈的是，哪怕同一首诗已经被用不同笔迹抄写了几十个版本，还是能吸引不同的读者转发，热度总是居高不下。

有喜爱此类内容的读者吐槽：红色的勾，造作大人的评语，还有一百分，感觉完全没有必要。让我看看小孩子的诗歌就可以了，为什么一定要加入成人的评语和印记呢？

言外之意是：看诗的内容就好了，为什么非要拿孩子的身份做噱头呢？

线上炒作激烈， 线下诗朗诵培训班正办得如火如荼。

培训班教七八岁的孩子朗诵诗歌，他们在台上捏着嗓子发出声音，念着不明不白的停顿，莫名地挥舞双臂，装腔作势地摇头晃脑，没有一丝美感。

一位名为“宝贝宝贝”的亲子作者见过许多次这样的表演，有一次，她发现有小孩在朗诵《乡愁》后泣不成声，感到又惊又喜。

一问才知道，为了让孩子体验到乡愁和母爱，老师特地让家长晚2个小时接孩子，孩子们饿着肚子坐在沙发上，默默地流泪，而老师在一旁暗中观察，等时机到了再叫父母过来。

这算什么诗歌教育？没让诗歌成为孩子的童年阴影，就已经谢天谢地。

将纯真的儿童诗歌当做敛财的工具，强行包装“小诗人”，未免太缺乏诗意。相比之下，恐怕只有真正的诗人，才懂得如何传授诗歌的奥义。

《中国童诗》杂志主编、儿童诗人雪野常年教孩子们写诗。

他说大人们写诗是一个“发现”的过程，他们对已有的东西进行重新整理、拼凑、编排，但孩子们写诗时，是在用自己的认知表达情感，这是“发明”，不是简单的“发现”。

雪野举了一个真实的例子。

在浙江金华的一所学校里，雪野描摹了一个场景：有一朵高高的花朵，蚂蚁从下边慢慢地往上爬，一直爬到了花的顶端，站在“花顶”，蚂蚁在看什么？想什么？还会说什么呢？

在会场后排右侧的角落里，有个孩子站着举手，举了很久。当话筒递到他手里时，大家都笑了——因为他在罚站。

那个男孩接过话筒说：“蚂蚁要跳楼。”全场哄笑。雪野又问，为什么会想到蚂蚁要跳楼？

他说，昨天晚上邻居家的叔叔炒股赔了30 多万，讨债的把他家门都堵上了，他就爬上了楼顶要跳楼。

雪野说：“把那个叔叔换成蚂蚁，再重新说一遍。”

那个男孩说：“蚂蚁炒股亏惨了，爬上高高的花朵房子要跳楼。”

雪野惊叹，这就是一首经典的儿童诗，折射出当下社会的灰暗面。可能，所谓的诗歌培训，反而摧残了孩子们的诗性。

其实，在儿童诗歌繁荣的另一面，还有许多真正爱惜诗歌的人在寻找大山里最纯粹的声音。

诗人雪野就在宁海偏远古村搭建了全国首家儿童诗研究中心，每周陪山区里的孩子读诗、写诗。

他发现，大山里的孩子没经受过诗歌教育，反而很会写诗。

“种子被埋在大雪下安静发芽/老枯树在夜里长出一根新枝丫/而我在爸爸妈妈/看不到的地方/偷偷长大——佳玉《偷偷长大》” “窗外的星星连成一片/像梦里妈妈模糊的脸——可儿《窗》” “很多人喜欢把心事扔进河里/就变成了石头——佳涵《河里的心事》”

一些企业和组织自发为他们宣传，期待让更多人看见大山里的才华。

银联举办了“诗歌POS机”公益活动，活动筹集的善款将用于提高贫困山区儿童的教育水平。

人们只要支付一元钱就能带走一张长长的纸条，上面印着两首贫困山区儿童创作的诗歌，很多家长带着孩子来到POS机前，完成一次城市孩子和大山孩子奇妙的遇见。

对大山里的孩子来说，诗歌具有更现实的意义，至少可以使他们生活中的苦难少一些，再少一些。

农夫山泉也生产了1亿瓶印着大山诗歌的矿泉水，他们说，你能透过这些诗，看到孩子们心底的夏夜星河。

安徽怀远，10岁的恩茜说：人生就像种子/不小心落地的地方/就叫家乡。

云南南华，12岁的娟娟说：跑着的云告诉蓝天/你要晚一点走/孩子们还没回家。

四川绵阳，8岁的香巧说：秋天的树上/没有一颗果子/是多余的。

他们的诗歌在大山深处散发微弱的光芒，照亮了他们自己，也照亮了久居城市的人们。

孩子是人类生命中最接近诗歌的状态，因此他们的诗总是蕴含着独特的情感流动，绝不墨守成规。

有专家曾对孩子的诗歌进行解读，试图发现其中的规律，最后竟然觉得，一切分析都是多余的，就像北岛说的那样：童年的感受都是独特的，就像指纹那样不可重复，这一切都是诗意。

不过，我们也不必过于追求让儿童写诗。

因为，儿童诗歌是诗，又不是真正的诗。

什么是真正的诗？

里尔克说：“为了写出一行诗，一个人必须观察很多城市，很多人和物；他还必须能回想起那些在僻静的房间里度过的时日，那些在海边度过的清晨……只有当它们转化成了我们体内的血液，转化成了眼神和姿态，难以名状，而又跟我们自身融合为一、再也难分彼此——只有在这种极其珍贵的时刻，一首诗的第一个句子才会从其中生发出来，成为真正的诗句。”

换句话说，诗歌源于人生经历和不期而遇的生活。

作为儿童诗人代表的姜二嫚曾被寄予厚望，读者担心她因为长大而失去了写诗的能力。她这样回应：“我不会为了守住诗歌而拒绝成长”。未来，她不想成为一个职业诗人，尽管她爱写诗，但一定还会在未来的人生旅程中，找到更想做的事。

后来她说：“我想成为商人，把写诗当成业余的事”。

作家童子儿时便是小诗人，他这样描述自己写诗的经历：童诗于我，是启蒙和发现，助我打开世界上的情感与思想之门，看到更多人世间的光辉。

也许有一天，诗歌将如蒲公英一般随着孩子们的成长悄悄远去。

不必遗憾，只需感激——那些童真的诗句曾让我们窥见了这个世界最初的美好。

作者丨小 慧 儿

「投稿指南」团队作者/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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