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心之助 卢悦
庚子年正月十四,这一天,李文亮医生去世。
我独自在网络上徘徊,这个时候,有朋友前来问我:先生可曾为李君写了一点儿什么?
我说:“没有。”
她很郑重的说,“先生还是写一点吧,大家现在情难自已。”
……
下面我就不模仿鲁迅那篇文章了。
因为越是看那篇《纪念刘和珍君》我就越是发现:其实中国,依然还是那个中国;但是人心,依然还是那个人心。
(强烈建议大家再看一次鲁迅那篇文章《纪念刘和珍君》)
我只想说一点儿东西。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想死
这场肆虐了中国将近一个月的病毒,其实已经把中国人逼到了死角。
这个死角叫做“生死”。
很多人都在文章中提到这句话:“最初,没有人在意这场灾难。
这不过是一场大火,一次旱灾,一个物种的灭绝,一座城市的消失,直到这场灾难和每个人息息相关。”
我们从未如此“万众一心”地“同呼吸”,共命运。
因为我们面对的是所有人一生中终于要面对的东西,那就是“生死”。
我从小就是怕死的。
在我记忆里,第一次知道死亡,是5岁的时候,和母亲在街头围观要被枪毙的死囚犯的游街示众。
我记得母亲跟我说了一句话,造成我一生的阴影:“你如果不学好,就会变成他们那样。”
我问:“他们怎么了?”
母亲:“他们马上就死了。”
我说:“什么是死了?”
母亲说:“死了,就是你变成石头,变成灰尘,感觉不到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毫无关系了。”
我大惊。
那时候落下病根,一直到十岁,我还经常从梦中醒来,梦见自己将死未死,苦苦挣扎。
至今我还有一种对于睡眠的厌恶感。
因为对我来说,睡眠就是“小死”。
我无法接受的是,有一天,我会失去一切,成为无意识的物质。
我永远无法知道这个世界的所有美好事物,比如太空旅行,比如宇宙的尽头是什么?
也许我死后一年,人类就可以永生,那我是不是太亏了?
直到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有一个同学告诉我,她其实觉得活着很累。
她想长大了以后,赚了足够多的钱,周游世界,千金散尽之后,自我了断。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有“求死者”。
我问她为什么活着这么累,她说,幼儿园的时候,被人强奸过,父母深以为耻,从此她就了无生意。
我听了觉得匪夷所思,但恍惚间明白,她何以如此想要死,因为痛苦太多。
不知道今天,我的那个同学是否还有这样的念头。
希望她的想法随着长大,会有所不同。
在20岁那年,我已经“死”了
后来我也真真正正在生活中“死去”过。
高考失利以后,我到了人民大学入读档案系。
那时候,我就是一个“行尸走肉”,看上去一切正常,我也是努力学习,正常恋爱。
但其实我知道,我的内心已经荒芜。
到了30岁的时候,我时常感觉到一种恐慌。
我的一生就这么过去了30年,而我却一直没有真正的体验过“活着”的感觉。
当时我到了全国妇联的《婚姻与家庭》杂志社工作,在那个事业单位,我可以混吃等死一辈子,可那对我来说,却是最可怕的一种刑罚。
我体会到实实在在的死亡感。
那时候,我才明白,人生有两种死亡。
一种死亡,是肉体的死亡。
一种死亡,是精神上的死亡。
而这让我想起那首著名的诗:有些人活着,但其实已经死去;有些人死了,却永远活着。
就是在这种对于这种死亡感的恐惧,激发了我的斗志。
我去换工作,换职业,直到我发现了心理咨询师这个职业。
到了40岁那年,我终于“活”了
我对于死亡的恐惧,直到中年,才开始缓解。
中年的时候,我遇到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找到了一生可以为之奋斗的事业。
第二件事,找到了一生可以永远牵手的恋人。
弗洛伊德说:人生两件事,工作与爱。
我都体会到了那种“咔哒”一声,你的人生就此“就位”的感觉。
那时候,我内心忽然萌生一句话:我就算是现在死了,也觉得值了。
我忽然之间不那么怕死了。
这个时候,我才明白,原来关于死亡。
我们是有三种态度的。
- 当我们痛苦太多,我们想用死亡来终结。
- 当我们内心太空,我们是舍不得走向死亡。
- 当我们内心盛满了价值感和爱的时候,生死不再是“大事”。
这个时候,我才明白一个词:“死得其所”。
人生两件事:活成人,死得值
在李医生这件事上,我觉得可以以此形容。
在中国,甚至在全世界,最苦的工作的排行榜中,医生一定是排行在最前面。
医生、警察和心理咨询师都是一样的工作,那就是面对人生的阴暗面。
每年都发生各种袭医事件,去年更是有变态的病患,几乎割掉了一个医生的头。
很多人都会说,这么下去还有多少人会想去从医?
我想说,这么说的人,往往还没有走到那种“活得很值”的境界,所以他们才会如此“怕死”。
他们不知道,人之活,有两种,一种是生理层面的活,一种是精神层面的活。
第一种叫做生存。
第二种叫做“生存感”。
什么叫做“生存感”?
一个农民看到春天的播种,在秋天丰收
一个花匠看到辛苦栽培,终于花朵绽放
一个母亲看到9月怀胎,终于一朝分娩
一个医生看到垂死病人,能够死而复生
一个老师看到顽劣孩子,开始一心向学
一个咨询师看到绝望来访者,找到人生的方向……
凡此种种,都叫做“生存感”。
有人说,所谓活着,其实不是索取,而是用我的生命力,唤醒了你的生命力,从此我们生生不息。
这就是活着,这就是存在。
这就是马丁布伯说的,我与你的相遇。
当我们曾经“活着”,而且一直“活着”,我们就不再恐惧死亡。
所以当那8名医生,不顾一切地发布言论企图拉响警钟的时候,我认为,他们找到了“存在感”。
而这个世界,并不是那么友好,总有一种力量是试图“物化”我们。
比如我们的父母,很多时候,他们忽略我们的痛苦,无视我们的感受,贬低我们的尊严,打击我们的信心,掠夺我们的情绪价值……
比如在学校,在社会上遇到的霸凌,在亲密关系中遇到的情感操控,还有一些我不能言的力量在支配我们……
我们必须牺牲感受,我们必须放弃做人,我们必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必须放弃尊严,放弃作为一个人的一切权力。
这就叫做“物化”,就像是我母亲当初对于死亡的定义:变成石头,变成尘埃,没有自我的意识,只成为玩具。
此时,我们就要做一个选择:
- 是选择生存,还是选择“生存感”?
- 是选择生理上的生死,还是选择精神上的生死?
- 是选择被物化,还是选择像一个人一样活着?
在咨询室里,我见过太多的“僵尸”。
她们活在流水线一样制作的僵化的认知里;
她们活在从小就被社会,被父母灌输的恐惧里;
她们愿意付那么多费用来做咨询,只是因为她们的人生太少有这样的体验:
被理解,被倾听,被关心,被在乎,被认同……
心理咨询室,成为一个“人性的孵化器”。
一个个像化石一样无人看见的灵魂在这里复活,然后她们才会有李医生那样的“逆行”的勇气。
去发出声音,去挺身而出,去捍卫底线,去活得像一个人,成为一个人。
我不同意很多人把李医生看成是烈士。
他不应该被看成为一个被同情的,被损害的,被伤害的弱者,他是一个真正活过的人的人间证明。
△ 李文亮生前与母亲的对话
我对他充满羡慕,我对这样的人生充满的期待。
他成为点燃夜空的一盏灯,
他成为燃烧整个平原的一点火星,
他成为落在我们肩头的第八瓣雪。
我认为他虽然死了,但是他死得其所,他找到了作为一个人的感觉。
他活过。
活得何等绚丽,何等荡气回肠。
他终于,活成了一个人。
而我们绝大多数人,
还在“成为人”的路上跋涉,
幸好在无边的黑夜里,有了第一根火炬。
谢谢你
李文亮。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