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沙一座不知名的别墅里，一场取卵手术正在进行。手术台上躺着的，是一名刚毕业不久的女大学生，晓雯。
手臂般长的钢针，尖锐且冰冷。它毫无阻碍地刺穿了阴道、卵巢。
先是刺痛，再是连绵不断的坠痛。这一刺，不知取走了她多少卵子，也不知对她造成了多大的伤害。捐卵机构的人说：“很多来捐卵的大学生都是欠了网贷来的。”
晓雯也是。
“肛门里塞了两颗麻药，还找医生多要了两颗栓剂（麻醉用）。”
“疼。”
晓雯与记者聊天记录
接受记者采访的她如是说。
最开始，晓雯的大学生活还算滋润，每个月家里两三千的生活费已经足够其日常开销。由此可以看出，晓雯的家境还算优越。
2016年底，念大二的晓雯丢了手机，随后花7000元买了一部苹果手机，手头开始拮据。但由于家教严，晓雯并没告诉父母自己贷款的事情。
这时有朋友推荐试试“分期乐”，“专门针对学生的，利率低。”
晓雯记得，“申请后有人来学校面签，App里有学信网认证接口，让我登录后就通过了认证。”
所谓的“分期乐”，在黑毛投诉平台可查。随便扫一扫，集中爆发的问题多出现在“利率”、“催收”这两个方面。
值得注意的是，今年5月6日，新华社《禁令之下，校园贷披马甲依然横行》一文，公开批评乐信旗下平台“分期乐”违规向在校大学生发放贷款的事例。
第一次，晓雯借了2000元，选择分三期还。但在恋爱后，她的开销越来越大，借钱频率也明显增多。
这家的额度借没了，晓雯就换另一家平台注册、借钱，来还上一家的借款。在连换几家网贷平台之后，就再也借不出一分钱来。所有平台都拒绝再借晓雯钱。
用黑话来说，这就是“征信花了”，即因频繁借贷而被认为不具备还款能力，因此被所有借贷平台列入“黑名单”。
此时的晓雯，已经累计欠款5万多，并且陷入了“以贷养贷”的怪圈。
但噩梦才刚刚开始。
2018年4月，大三下学期，晓雯备战考研，在这之前她想彻底还清贷款。
于是，她想起了在网上看过的“介绍捐卵还清贷款”的文章。她私信了作者。很快，对方推给她一个中介微信。
加了中介微信后，晓雯按要求发送了照片和身高、体重、学历、血型等信息。
中介告诉她，“医学生殖中心”会给不孕不育客户提供捐卵者资料，客户挑中后会线下见面“考察”。在一家咖啡店，晓雯通过了“面试”。如果取卵顺利，她可以拿到4万元酬金，前后仅需15天左右。
月经期第二天，晓雯飞去捐卵机构所在地广州体检.
体检中心内部照片 / 受访者供图
体检合格后开始打促排卵的针，一连打10天。吃住都在酒店里，每天餐补60元，还被要求加鸡蛋牛奶。
不过，晓雯打针后，她的卵泡发育并不理想。
2018年下半年到2019年初，她连续三次前往广州打针促卵，又飞去上海进行第四次尝试，都没合格。
2019年4月，毕业在即，晓雯等不了，与中介商量后改成盲捐。盲捐不与客户对接，无需面试与挑选，但报酬不高。
第五次，在长沙，晓雯被带到一处别墅。中介安排司机接送，上车后给她戴上眼罩，禁止带手机。
盲捐完成后，她到手2万元。
“如果试药的钱能及时到账，我就不捐卵了”，晓雯在考虑捐卵前，还做过“试药”。
为考研暂停兼职后，晓雯更加入不敷出。经人介绍，她去长沙某大医院给高血压药做试药，经历了体检等流程，一个月后到手4000元。不过，为医院试药的周期太长了，晓雯急着用钱，等不起。
2018年初，各贷款平台都不再对晓雯放款。
“你知道那种面临崩盘的感觉吧？”
她去借“714高炮”和私人借条周转。“714”是期限7天和14天的高利息贷款，常包含高额“砍头息”和高额“逾期费”。
晓雯借8000元，到手只有5000多。
晓雯回忆，见面后，放贷人立刻用手机助手同步了她的通讯录，如果违约不还钱，就威胁“爆”通讯录，即给通讯录上所有人打电话、发短信，逼借贷人还钱。晓雯表示，私人借条利息涨得特别快，一个月下来，几千元借款累积滚到三四万。
“每天一宿一宿地睡不着，睁眼闭眼都是钱。”晓雯说，“每次跟家里打电话就想哭，觉得对不起爸妈。”
最绝望时，晓雯想去夜总会，面试通过后，临场还是放不开，退缩了。
毕业前，经同学介绍，晓雯打了裸条。
所谓裸条就是“裸贷”，借款人用手持身份证的裸体照片替代借条。如果违约，放贷人以公开裸体照片或与借款人父母联系等手段要挟，逼迫借款人或其家人还款。
“怪当初我冲动消费”，晓雯说，“后悔，但后悔没用。”
然而晓雯却没深入了解，强行取卵会有可能导致自己不孕，甚至感染后休克死亡。
目前，晓雯还剩一万余元借款尚未结清。对她而言，这是一颗定时炸弹。
时至今日，其实我们能够看到的“晓雯”还有很多。
就在今年，一则“网友测试女大学生裸贷”的视频在微博火了。
视频内容很简单，网友联系到女大学生，答应可以借给她2000元，但利息高达每天200元。
还没结束，想借这个钱不止要还高额的利息，还需要拍裸照。
女孩儿一番挣扎后，还是将衣服脱掉了。
当女孩打算脱掉内衣时，这名网友及时出言喝止。
问女孩儿，“为什么要借这个钱，不惜拍裸照？”
“给我同学过生日买礼物啊。”
女孩儿这句话，让车里的网友愣住了。最终只能厉声让女孩穿上衣服下车，并告诉她，以后都别信网贷！
不用多想，如果上述车中愿意裸贷的女孩儿继续下去，她一定会越借越多，最终走上不归路。
那为何“试药、裸贷、捐卵”，多个触目惊心的词汇，会集中出现在了这样女大学生身上？
如果我们将晓雯的经历梳理完后，会发现“校园贷”对于涉世未深的大学生来说，其实是一片覆盖着鲜花的无底沼泽。
看起来分期减轻了还款压力，但实际上却助长了那不受控制的欲望。
一部苹果手机，一双大牌鞋，一套新款美妆......
“欲壑难填”的表现在分期借贷的过程中愈演愈烈。每一次借款，都让这些孩子在泥沼中深陷一分。
我们一边谴责这些利率高的离谱的各种网贷，又一边同情这些没有社会经验的学生。但仅凭借谴责与同情根本无法杜绝这类事情再次发声，而近年来频发的“校园贷”惨案也印证了这点。
根源在哪里？
是学校的监管不严，还是家庭的教育不够到位，亦或是被身边那些所谓的“朋友”、“同学”引诱，一步错，步步错？
俗说话“有需求才有市场”，市面上横行且多如牛毛的“网贷”之所以能够春风吹又生，还是因为有“超前消费”欲望的雨露滋润。
因为贪图享乐而踏入深渊，因为顾及自尊而不告诉家人。
往往几千块的初始借贷往往会滚雪球一般，最终巨大化，造成难以估计的损伤。
青春美好的肉体在那些择人而噬的“小贷”面前明码标价，校园的监督与社会的监管无法约束那一颗被欲望而蒙蔽的心。
正如茨威格的《断头皇后》所言——那些命运馈赠的礼物，已经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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